分别不过半月而已,怎麽会觉得有种很久不见的感觉?苏慕清可不承认这种感觉叫想念,最多只能算是,习惯。没错,因为他过去的这一年里都在为同一件事情筹谋布局,他只是在习惯性的找自己的猎物而已,一定是这样。
就好像感应到了他的“习惯”一样,那个前一刻还在脑中想着的人後一刻就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被携家带眷出来赏灯的游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苏慕清跟林镶媛两人不期而遇,更准确的说,是四个人,这边多了一个自作多情的汪素晴,而另一边,竟然也有新状况。
苏慕清此刻的脸拉得比追风还要长,脸色更是臭到了家,跟周围喜气洋洋的氛围实在是显得格格不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十几天不见,那个被严守成口口声声宣称喜欢自己的人,此刻居然正眉开眼笑的跟一个小白脸走在一起,而且还肩并肩地靠得那麽近!
“你怎麽没去卖糖葫芦?”亏他一吃完团圆饭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还在想这次该买点什麽好吃的东西带给她,生怕林镶媛跟从前一样一忙起来就对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却万万没有料到走没多久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怎能叫他不气。
“喔,我今天陪徐公子来赏花灯,所以就没去摆摊。”林镶媛其实在看到苏慕清的那一刻整个人才真正的雀跃了起来,半个月未见的相思之情终於得到了一些纾解,要不是身边有个不得不陪的人,她多想冲上去跟少爷一诉衷肠。
可开心的表情还没有在脸上停留多久,突然看到站在苏慕清身边的那个姑娘正以一种极富敌意的表情看着自己,她是谁?
林镶媛这瞬间由喜转惊的样子全数落在了始终盯着她看的苏慕清眼里,却被误认成了自己的出现破坏了她原本的好心情,不由得更火大了,“怎麽,才几天不见就连爹娘都不顾了吗?倒有心思与些不相干的人跑出来寻欢作乐。”
还不等林镶媛反应,那个“不相干”的人终於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公子,在下并非什麽不相干的人,而事实上我们很快就会有更亲密的关系,你方才对镶媛的语气其实已让在下觉得不快,还希望公子能稍加改正。”
“本公子就是这样的语气,与你又何干?”苏慕清不屑地瞄了那人一眼,又把目光转回他身边,“什麽更亲密的关系?你几时认识这样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的?”
林镶媛被他一席话逗得差点喷笑出来,这位徐公子尽管生得确实不错,可惜就是苏慕清讲的那样,油头粉面。不仅穿着打扮一丝不苟,高高束起的发髻上还抹了香味浓郁的桂花油,连脸上也涂着脂粉,虽说富家子弟近年来十分流行这样的装扮,但自己确实很难适应。
“少爷,这位是徐云枫徐公子,是我爹故友之子,从京城来的。”为了防止苏慕清继续这麽无礼下去,她只好忍住笑先行介绍。
京城?苏慕清一双丹凤眼终於肯认真地打量一下对方了,莫名其妙跑出来个官宦子弟,这里面恐怕是大有文章,於是他从善如流地挂起招牌笑脸,正对着那位徐公子双手抱拳道:“原来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还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苏慕清这厢有礼了。”
“哪里哪里,苏公子过谦了,”徐云枫也立即回礼,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已经从镶媛那里听说过金陵苏府的威名了,前几个月还对镶媛诸多照顾是我该替林伯父感谢你才是。”
“不知徐公子口口声声与林家如此亲密之态,究竟是何关系呢?”确切的说,他很感兴趣这个人跟林仲信是什麽关系。
“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不如我们找个酒楼边喝边谈?”
“在下正有此意。”
元宵节的晚上,不仅街道挤满了人,能赏灯听曲的酒楼饭馆自然也是人满为患,好在苏家金字招牌够亮,就算苏慕清表面上是家里最没有地位的闲散少爷,但要找个位子也还不是难事,不管哪家的老板也得给他这个面子,所以一间本来就是刻意保留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上好包厢内,四个各怀心思的人就款款落座了,瓜果香茗一应俱全。
“少爷,你好厉害,”林镶媛充满崇拜地望着苏慕清说:“居然能在聚仙楼找到位子,我想都不敢想能进到这里面来喝茶呢。”
聚仙楼是秦淮河畔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也是赏灯观景视野最佳的所在,他们这麽临时的跑过来竟然能直接占据最好的一个包厢,怎能不叫她佩服。
“你若喜欢,以後我天天带你来。”他有些洋洋得意的笑着,斜眼瞥了徐云枫一眼,全然不在意一旁的汪素晴此时内心有多麽的气愤与不甘。
“恐怕苏公子这番盛情镶媛是无福消受了,”接收到那道幼稚的挑衅眼神後,徐云枫忍不住开了口,“在下这趟来就是接林伯父一家回京城安顿的,而且择日就要与镶媛完婚。”
“什麽?”这一次换成林镶媛先反应了,一口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到桌上,一双圆眼瞪得铜铃般大,“徐公子你可不要乱开这种玩笑。”
“镶媛,”徐云枫突然换出一副诚恳无比的神态,正经八百地对她说道:“林伯父原本是打算到了京城再告诉你的,但如今既然你问了,我只好先行告诉你,其实我是你自小便定下娃娃亲的未婚夫,这次来找你们就是为了履行婚约的。”
“这怎麽可能,我爹从未对我说过此事。”打死她都不要相信居然会碰到这麽荒唐的事情。
“是真是假,你待会回家一问便知。当年我们两家同住在京城西郊,林伯父与我爹是同窗好友,所以为年幼的你我定下亲事,只因後来我爹中了举人当了官,而伯父却始终怀才不遇未能考取功名。所谓君子有傲骨,他不想被别人说自己攀高枝而渐渐疏远了我家,後来更背井离乡搬来了金陵,我爹辗转打听多年才终於得知了你们的下落,所谓富贵不相忘,我们徐家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之辈,所以这亲事是一定要结的。”他一字一句说得及其认真,却让林镶媛听得心烦意乱,而坐在一旁的苏慕清却就此在心里轻易的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说谎!
这故事逻辑顺畅,一切理由也站得住脚,再加上有林仲信的背书,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但是,徐云枫绝没有料到苏慕清并非是个对林家一无所知的普通旁人,对於这一家子的真实身份,他早已心知肚明,而且也得到了严守成的亲眼确认,编出这样一段与事实完全背离的往事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把林镶媛骗到京城去。
看来,那边也开始行动了,倒比他预料中的快了一些,年都没过完就急不可耐地要先下手为强了吗?
“不!”林镶媛打断了徐云枫落落长的告白,十分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管事实到底是如何,我爹又为什麽突然愿意答应,这都必须问过我本人的意思,而我的回答就是,不愿意。”
“镶媛,你当知道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怎可单问自己的心意?”
“我会劝爹收回成命的,我就不信他真能忍心罔顾唯一女儿的终身幸福。”
“我爹官拜朝中一品,嫁给我你怎会不幸福?”
“夫妻感情是否和睦跟家庭背景又有什麽关系,徐公子如此高贵的身份,镶媛高攀不起。”她说到最後也动了气,径直把头撇开望向了窗外,不再理会。
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据理争辩的样子,苏慕清心下却生出几分趣味,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这小妮子生气呢,之前不管自己怎麽逗她捉弄她都是一副顺从乖巧的模样,此刻这倔强的侧脸竟然显得比平日里又多吸引人了几分。
汪素晴本来就不愿意跟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一起喝什麽茶赏什麽灯,现在又看到苏慕清用一种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宠溺眼神看着林镶媛,一肚子的气不知道找谁发泄。於是她灵机一动,装作不小心的样子,将手中茶水一洒弄到了自己的裙摆上。
“啊,好烫。”这一声喊叫成功的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汪姑娘,要不要紧?”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听到声音就急忙把头转回来的林镶媛,虽然方才少爷做了介绍,但她始终不敢跟这个一副千金小姐模样的汪素晴多做交流,但现在的情况让她也顾不得那麽多了。
“还好裙子穿得厚,没什麽大碍。”汪素晴虚应的朝她笑了笑,又转头对上苏慕清有些关切的目光,心中不禁一阵窃喜,“只是我这个样子还怎麽走出去见人啊。”
“不过茶渍而已,”苏慕清皱了皱眉有些不屑,“今日出门之人皆为抬头赏灯,谁会没事去看那些不好看的东西。”
一席话说得汪素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又不好发作,这次来金陵之前家中长辈耳提面命多次,收敛得了自己的脾气方能有机会嫁入苏家,只好咬了咬下嘴唇隐而不发,林镶媛看气氛不对又赶紧出声缓颊道:“如果汪姑娘不嫌弃,我跟你换可好?”
“那就委屈林姑娘了!”不等在座的两位男子反对,汪素晴抢先一步应了下来,这就是她的计画,可以跟林镶媛单独相处的计画,有些话必须得私底下跟她说清楚不可。
苏慕清临时找老板要了间僻静的厢房让她们去换裙子,正好自己也有些话想问问这个从天而降的徐公子。方才他那番情真意切的说辞很有意思,而更有趣的事情便是他的自报家门,朝中一品姓徐的只有一位,枢密使徐至刚,果真如此的话,拼图就拼全了,皇上一直怀疑的事情等於已然被他们的这个举动做实。
大鱼现身,他得好好伺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