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你不在了，眼泪才告诉我，你有多重要。』
裴又欣不在的这两天，林巧仪都早一个小时上班替叶梓妍打理连络学生的事，整间乐器行少了两个人特别空虚。叶梓妍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特地买了小蛋糕，在开门前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点心。
「又欣不在，所以很寂寞吗？」突如其来的问句过於温柔，像个小石子扔进湖里，林巧仪不确定那种心慌是怎麽回事。「也是，你们也相处一个月了。」
眸色黯淡，像是水蓝色般的眼眸不知为何迎上叶梓妍温润的目光时，竟无法稳住心神好好答上话。「是啊……」
「不过，你真正的想法是什麽？」
心一颤，林巧仪双手交叠在大腿上，彷佛是全身寒毛竖起，静待发落似的认命让她忍不住轻笑，「别紧张，只是闲聊。」
若真要林巧仪做出选择，那她宁可面对梁聿琳的直率火爆，是晴是阴一览无遗，对她直言无妨，但叶梓妍不是；她看似柔弱温吞，可当真的被那双眼直视时，林巧仪竟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她像是一汪清潭，看似清澈见底，实则一踩入便会被暗涡卷入潭底，招致溺毙。林巧仪抓不住、看不透叶梓妍，这让她心生恐惧。
「想什麽呢？」
林巧仪摇头如铃鼓，红着脸低头，送入口中的甜点早已索然无味。当四周盈满属於叶梓妍身上的清香，一阵又一阵袭来，不断拉扯她的心，撩拨心弦。
「你有什麽话，想对我说吗？」
既然都问出口了，叶梓妍就有承担的准备。没有人禁得起她的循循善诱，即便是梁聿琳也招架不住，更何况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呢？
尽管她对林巧仪与裴又欣并不是真的那麽好奇，既然梁聿琳想知道，那顺手帮她一个忙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叶老师想知道什麽？」
一向眼尖的叶梓妍没有遗漏林巧仪悄悄攥紧的指尖，那是一个人压抑或是心虚才会有的小动作，显然林巧仪是後者。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要这麽紧张。」她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我跟聿琳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不反对你们谈恋爱，不会因此开除你们。」
林巧仪一愣，蹙眉，原本忐忑的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忽然间什麽都懂了。
「叶老师，你误会了，我喜欢又欣，但不是那种喜欢。」
唇边一抹清淡的笑，叶梓妍垂眸，悄悄收回手，歉语：「抱歉，误会你了。但是又欣与你最亲近，不管怎麽样，都不要伤害她。」
压了压唇角，有苦难言似的投去目光，叶梓妍轻轻松松接下，婉转，「我们不八卦，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保全你们，不希望你们不愉快，尤其是又欣，梁聿琳不会随便以待。」
她伸出手，轻抚林巧仪的头，安抚似的道：「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别让你的心，蒙蔽了这双眼。」
林巧仪明知道叶梓妍只是试探与套话，她还是一步步踏入了她的圈套，不知不觉、不明不了被网住，她居然觉得心甘情愿。
叶梓妍起身，作势要走进休息室里。林巧仪慌得喊住她，朝她的背影问：「这次带又欣去南部，除了是支开我以外，还有呢？」
她轻侧过头，眼含笑意地答：「……不，只是『顺势』支开你。」没打算说出口的话，叶梓妍会让人兜转好几个圈子，最後自己放弃。
幸好，林巧仪一向识时务，更何况是与雇主的对谈，她没胆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後一口蛋糕送入口中，她不急着收拾垃圾，只是不自觉抚上右手背。
——那是方才叶梓妍触碰的地方。她轻抚着，总觉得心彷佛被拉扯了几分。
叶老师，到底查觉到了什麽？
从高级日式料理店走出时，裴又欣伸个懒腰满足地摸着肚子，好久没有如此大快朵颐，若不是梁聿琳她还真没有机会享口福。
「对了梁姐，你是怕我吃不饱吗？为什刚刚在店里你一直叮嘱我吃饱点？」裴又欣回想起方才在店里梁聿琳频频叮咛她吃饱点，好像怕她饿着似的不断替她夹菜。一开始裴又欣觉得梁姐只是客气，久了却觉得不太对劲。
「嗯？」梁聿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滑手机。「因为我要把你抓去卖啊，总要把你喂饱一点。」也许是梁聿琳说得太理所当然又太稀松平常，裴又欣简直吓死了。
各种她曾看过的可怕画面一一浮现，什麽人肉集团、食人一族、器官买卖、荒郊野外的弃屍……全都跑过一轮，吓得她脾胃搅成一团，「梁、梁姐……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梁聿琳不答反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梁姐、梁姐！」裴又欣怯怯地伸手拉住她，见这孩子似乎真的被她吓坏了，梁聿琳这才好声安抚，「开玩笑的，不要这麽没有幽默感。我会叫你多吃一些，是怕你晚上饿，毕竟晚上只会喝到酒。」
「为什麽？」裴又欣跟在她後面追问，一前一後走进百货公司里。「我们要喝酒吗？」
「是我，不是你。有酒我会帮你挡。」睨了眼她，叹道：「你酒量如何？我猜你大概喝一罐就醉了吧？」
「也没有这麽容易醉……就……」回想那些糗事，裴又欣耳根都红了。「的确是不太能喝。」
「所以我说了，我会帮你挡酒，毕竟那些人可没那麽轻易放过我们两个啊。」梁聿琳说得很惬意，裴又欣却是听得越糊涂。「谁啊……」
「厂商。」梁聿琳抓着这只小羊走进专柜里，里面的柜姐立刻起身迎接。
「请帮我替她选一套合适的套装，预算不限」
这话听得小姐两眼发直、裴又欣黑了脸，哭丧，「我、我……这是……」梁聿琳搭着她肩膀，将她推到连身镜前，看着镜子中的她命令：「这是工作服，以後你跟着我的时间会很多，总得有一套正式套装。商人是最势利的人，你总得穿得能唬人，他们才能信服你。」
「这是你应得的，不要有压力。」
「可是……」
「好了，什麽都别说了，我坚持。」梁聿琳转过头，朝着柜姐交代几句後便先行离开，留下手足无措的裴又欣慌得要哭出来了。
一旁的柜姐与她搭聊几句，顺便替她测量三围与身高，打算来个大改造。裴又欣站在穿衣镜前，深呼吸。她知道，她不能退缩。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帮得了她，她只能坚强独立，因为倒下了也没有人可以扶她。
「那我们开始吧。」
裴又欣回头，见到专柜小姐手上一堆眼花撩乱的套装与洋装，总觉得这个下午会很难熬啊……
此时的梁聿琳走到了六楼，顺着记忆走向时常消费的专柜。远远地，年约四十的妇人一见到她便走出店铺热情上前，梁聿琳轻轻勾起笑，王妈还是一样亲切。
「好久没看见你罗！」妇人拉着她，圆滚的身材特别可爱。「怎麽会来？梓妍呢？」
「梓妍留在台北看店，这次是带着小员工来出差，等等还要去接她，先来跟您买香水。」两人并肩走在一块，携手走进这间专卖香水与化妆品的专柜。
「王妈跟你说，我直觉一向很准，不知道为什麽觉得你最近会来，特地跟欧洲老板调货，调了你跟梓妍喜欢的味道。」
「真的吗？」梁聿琳心情好上几分，坐在柜前四处张望，喃语，「果然是淡季，生意不怎麽好。」
「下个月有母亲节，买气会回升一些。」王妈从置物间走出，手里拿着一篮昂贵香水邀功似的笑，「别说王妈对你不好，我连下星期才要摆出来的新品也给你先闻香。」
「谢谢王妈。」
「跟我聊聊你这次带来的小员工吧，她不会就是你认定的人吧？我记得台北那间不是才开一个多月吗……」
「是啊，第一批员工，梓妍的钢琴助理。」梁聿琳拣选梓妍最喜欢的茉莉花香，轻轻喷在手腕上继续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小孩子就很投缘。」
「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啊。」王妈呵呵笑。「那麽多求职者里，一眼相中她，那看来就是她罗？」
「列入观察而已，不过……」像是想起了什麽，梁聿琳轻笑。「她是璞玉，只要稍加琢磨肯定是钻石。」
王妈有些讶异，认识梁聿琳多年了，如此兴奋的神情在王妈的记忆中屈指可数，严格说起来，这是第三次。
「你跟我说说那孩子的事吧。」王妈被勾起兴趣，总觉得有些心痒。妇人的八卦性展露无遗，看王妈殷切期盼的模样，梁聿琳知道她是无法打迷糊帐了。
「单纯、可爱、善良、耿直……不贪。」梁聿琳沉吟片刻，又笑，「很明亮的一个孩子，一开始你会觉得她是温室里的花朵，久了，才知道她是可以长成大树的幼苗。」
「MarcJacobs清甜雏菊，如何？」
雏菊，果真是一针见血的王妈。梁聿琳勾起若有似无的微笑，颔首、垂眸，再开口，「再帮我挑一瓶……」
「给怎麽样的人？」王妈问。
想起了裴又欣忧伤人的神情，以及那样宛若秋瑟的眼神，她轻道：「关於『想念』……吧。」
「真是给我出了大难题。」这不是王妈第一次遇到如此抽象的描述，扫遍店舖里所有的香水，她摇头，「思念的味道，就是属於那个人的味道。没有一瓶香水能代表思念，唯有那个人，才行。」
梁聿琳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了，但是对於裴又欣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她了解甚少，她思忖半晌，扬声：「那给我带一瓶JoMalone跟Lanvin的香水。我跟梓妍的另外装，另外三瓶我送给小员工。」
「总共五瓶，记在你帐上对吧？」
「是啊，一如往常。」
後来梁聿琳跟王妈寒暄几句後便离开了，眼看时间还早她决定先打个电话跟叶梓妍报备，顺便了解店里的情况。
毕竟，她离开前向叶梓妍交付一些事啊。
「聿琳。」
那人煦暖的嗓音温温柔柔，似是乍暖还寒的徐风轻轻搔过耳际，一遍又一遍撩拨心弦，不经意之时，她的目光柔了几分，淡应：「梓妍……」
「我跟巧仪聊过了，我认为没什麽问题。」
恍若大梦初醒，梁聿琳回过神，稳住那份不明不白的情愫，沉声，「好，那就换我问又欣了，总得搞清楚林巧仪在想什麽。」
「别太累了。」
不过一句叮嘱温热得足以熨平她心底的不安，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不过是莞尔一笑，「你才是，我明天就回去了。」
挂上了电话，梁聿琳轻叹口气，良久，黯然收起手机。
思念的味道啊……
结束通话的叶梓妍支手托脸颊，安静凝睇手机桌面，那是之前与梁聿林去海边玩时，她偷偷拍下的背影照。
遥不可及、无法触碰的思念，总在午夜时分侵扰清梦，梦里，全是那个人骄傲如阳的笑容。
怎麽也无法抹去……
亦如她轻轻喷洒於手腕上的茉莉花香，遥处异地，思绪萦绕那抹轻柔的身影。
终究是太熟悉的『家人』。这是怎麽也无法抹去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