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敏蓁那种人讲话那麽喇叭，只会在班上搞小团体，对比较有势力一点的同学鞠躬哈腰，但对那种有特殊情况的同学就百般欺凌，这种事情全班都知道，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敢讲。」
我抱持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问了其他人，结果反而先听见萧敏蓁的八卦——就是前一刻才来对我摆脸色施压，说不要多问的那个人。
「欸，小声一点啦……」跟在她身後的小个子同学以指碰唇，「江宁！筱安讲的你别随便跟其他人讲，」她左右张望，教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不只是在我们班，萧敏蓁在整个三年级势力还算满大的，你应该是不会给她盯上，可是讲话还是要小心。」
「张婉萍你很胆小耶，人都快走光了。」黄筱安身材满壮的，站起来还顶开椅子几公分，「等一下音乐课，江宁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还有什麽问题你尽管问，我才不怕萧敏蓁那八婆哩！」
她说话的同时还秀出粗壮手臂，我点点头，拿了课本跟上她们。「那个同学不来上课，是什麽原因？」
我真正在意的，是这个。
「她本来就很常缺课啊！其实，我很惊讶她居然还在我们班的名单里。」似是为了徵求同意，黄筱安与张婉萍交换了一个眼神。
难道不应该？我皱眉，「为什麽常缺课？」
「她有心理上的问题啦！」张婉萍说话时带了点不确定，「好像是……等一下！那个叫什麽去了？」
黄筱安的反应一如预料的直接了当。「那个女生自闭啦！」
「吼哟！黄筱安你干嘛讲这麽难听？你不能委婉一点，说她是『广泛型发展障碍』吗？」
「拜托！江宁就只是问她缺课原因而已啊，你讲那什麽学术语言谁听得懂？」
「你不知道自闭症现在被看成是一个光谱吗？从这边到这边，中间有很多很多程度不同的情况，哪能用一句『自闭』带过啊？」张婉萍两手握拳，我在她两只手的中间彷佛看见了一条由浅而深的条带。
我问张婉萍。「你跟她说过话吗？」
然而她摇摇头，「没有！她很少来，我有试着跟她交谈过，但她很怕生，而且经常喃喃自语的，没有人听得懂她在念什麽。」
「学校没有特教班？」
「都已经来念这种学校了，有哪个爸妈会愿意让自己的小孩被踢到特教班啊？」
我微瞪了黄筱安一眼，「就因为是特殊教育，其他学校或许资源不足，所以才要寻找愿意投入资源在这种特殊学生的学校啊。」
「呃……」黄筱安似乎被我吓到，「可、可是我们学校还是没有特教啊，而且她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跟别人讲话啦，对不对？」她以肘顶着张婉萍。
「是没错……啊！」张婉萍像是想起了什麽，「那个女生，好像特别喜欢上音乐课？」她望向黄筱安，可是黄筱安一脸茫然。
我抚着额，看来那个同学确实挺神秘的；也罢！算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我来这边并非想出风头或是关心哪个班上的边缘人。
讲句难听一点的，我自己都欠关心了……在芢和发生那样的事情後，我只想乖乖待在这间新的学校当个不为人注意的小透明。
音乐教室距离班级教室有段距离，在校舍的两个端点；我们抵达音乐教室前，从教室里传出两道钢琴声，弹奏相同的乐曲，而曲目……我竟然认得。
是波兰舞曲！连医师借我的那张ＣＤ当中，钢琴家曾演奏过相同旋律的乐曲；没想到可以在学校听到有人弹奏这首曲子。
走在我前面的两人对看一眼，「会不会是钢琴公主啊？」
黄筱安点头如捣蒜，「钢琴公主跟老师的深情对弹，光想到就浪漫到起鸡皮疙瘩了啦！」她故意装出兴奋的语调，往窗户里探看的眼神倒是真的展露出期待。
张婉萍遮着嘴笑，拍了她肩膀，「干嘛偷偷摸摸地看？等一下是我们班上课啊！」
「对、对吼！」
我们班的同学已经不少人到场了，我们从後门进教室，一眼就看见舞台前的两张平面钢琴前坐着一男一女，女生蓄着一头柔顺长发，而另外一个是男老师，两人几乎是彼此背对着弹奏这首波兰舞曲。
我看这不像是所谓「深情对弹」，反而是在彼此较劲。
而这间音乐教室与芢和相比，简直大到可以称得上礼堂；我跟着张婉萍她们坐在一起，发现同学之间鲜少窃窃私语，目光不是放在音乐老师身上，就是那所谓的「钢琴公主」。「你们说的钢琴公主是……」
「江宁你……啊对！都忘记你转学来的。」黄筱安一手遮在脸颊旁，「钢琴公主就是六班的孟语筑，是家长会长的女儿，人长得漂亮，又是模范生，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全国音乐比赛的常胜军，大家都嘛直接叫她钢琴公主。」
我边听着她的介绍，一边分神聆听她与老师联奏的波兰舞曲，就在最後一个音符敲下的同时，上课钟也响了，除此之外，响起的还有全班的掌声。
钢琴公主笑着转身对老师点头，收拾琴谱跟课本的动作极其优雅，但举手投足之间都带有一丝细微的傲气；或许这才是「公主」称号的由来吧？
她就像风一样离开音乐教室，同学之间散逸着一阵淡淡的惋惜声，不知是因为上课的压力使然，还是目送公主的离去而扼腕？
我只知道我两者都不是，而音乐老师清清喉咙，「不好意思啊，陪语筑练习了一下；好啦，我们翻开课本——」
＊
最後一堂是班导的英文课，可是……「奇怪？」我先翻找了抽屉，再看看书包，怎麽找都没找到我的笔袋！
「江宁，怎麽啦？」余诗轩很快发现了我的异状。
我拨着头发，在窘促之下回想刚刚上过哪些课，一连三堂都是跑班。「我笔袋掉了！」到底掉在哪里了？
「掉了？刚刚先上音乐课，然後是地科……你最後一次看到它是什麽时候？」
「好像……会不会掉在地科教室？」我猜测，但刚刚地球科学是看影片，所以我也不太确定究竟掉在哪。
「不管怎麽样我先借你，等放学你再回去找！」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掏出一支黑笔。
第一次上班导的课，我坦言是一件痛苦的事；老先生的咬字跟发音都带有浓重的口音，跟……高老师一口听起来清楚流利的英文简直天差地别。我到最後几乎是半放弃的听讲，打算利用家教时间再好好把课程重新上过。
放学钟响，我提着书包起身，「江宁！需不需要我陪你回去找？」余诗轩急忙跟了过来，不得不说她的热心程度与她的职位简直完美搭配。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找。」虽然音乐教室跟地科教室我都是今天才第一次过去。
「欸，真的吗？我不赶时间的，而且地科教室有可能锁起来了。」
我转身欲走，听到可能锁起来时瞬间犹豫了。「真的没关系！大不了我自己跑办公室一趟！」我咬唇，赶在余诗轩继续热心助人之前夺门而出！
原来就算人家的热心帮助，在我眼中都可以变成一种负担。
我穿过一大群期待放学回家的女孩，在她们脸上找到有些不同於芢和的同学们的表情。或许这边的女生放学是真的回家，而不只是换个不同的地方继续枯坐在教室里。
地科教室一如余诗轩所预期的锁住了，隔着窗户跟窗帘无法确认我的笔袋是否被锁在里面；虽然我还能够去音乐教室碰碰运气——毕竟我真的想不起来究竟把笔袋放在哪里，不过照这样来看，音乐教室锁起来的机会也很高。
虽然少了笔袋很麻烦，但或许等明天早上教室开放再过来一趟也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法？
我很快下楼，绕到音乐教室去，很幸运的，音乐教室的大门是开着的，只是灯没开。我跑进去，在昏暗的座位间准确找到我之前跟黄筱安她们选择的区域。
音乐教室每张椅子都是单独的，各自有独立收纳摺叠的小桌子，椅子底下就是放置物品的小空间，我弯腰查看，在看见我的笔袋的同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在！我拿出来查看，确定东西一件不少。
「自己吓自己！」我抚着胸口，正打算循着後门离开，没想到昏暗的舞台忽然发出宏亮的钢琴声！
我睁大眼睛，舞台上的平面钢琴已经被推走一架，键盘的位置在另外一边，所以座位区这边看不见；怎麽会有人在没开灯的教室里弹琴？我一瞬间以为是某人恶作剧，但这里根本没几个人认识我，又怎麽会知道我会为了找笔袋特地绕回来？
是录音吗？不是……钢琴很确实的发出声音。是我听过但说不出名字的曲目。
就像有无形的线牵引着，我缓慢走向舞台，就在踏到最後一阶的时候，我透过钢琴盖掀开的缝隙中隐约看见了演奏者。
她低头演奏的表情很专注，然而最让我讶异的是——她演奏钢琴的同时，还戴着一副耳罩式耳机！等等，这个女生，该不会就是……
「啪」！无预警的，电灯开关响了，我望向门口，看见另外一个女孩怒气冲冲的开灯，视线紧盯着舞台上的演奏者。
「是谁擅自碰我的钢琴！」
是……钢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