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我想要知道所有关於韩宇森的事情。一切都太令人匪夷所思，包括韩宇森父亲那淡漠到不可思议的反应。
他们三人的对话明明就在我耳畔围绕，我却摸不透他们三人的思绪。
我排斥这种感觉，我想要掌握一切、我想要明白一切——
我想起奶奶赏过我的那巴掌，现在脸颊竟好像还火热热地烫着，那时奶奶破口大骂我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可是我想要证明我懂，我想证明自己比大人还要聪明，我想证明自己比谁都更有资格守护母亲。
所以，现在的我不甘於成为一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我想要接近核心，哪怕那是暴风圈也无所谓，我想要了解一切。
就因为不甘心。
「我可以知道吗？」我问，声音乾哑，问出口才发现自己有多麽愚蠢，於是低下头。但我仍是不甘心，只好再问一次：「……我可以知道吗？」我的声音细若蚊蚋。
「……你想知道什麽，巧嘉？」韩宇森略带迟疑的声音传来。
「所有。」我抬起头，直直望入韩宇森那阴暗的眸里，「关於你的所有。」
听见这句话的韩宇森，有一霎的愕然。很快地，他眼里浮出一丝笑意。
这次不再是虚伪的笑容，而是真实的、淡薄的笑意。
韩宇森盯着我良久，才悠悠吐出这麽一句话——
「……巧嘉，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上课钟声伴随着他沁人心脾的声音，缓缓传来。恍如流入我心底最深处。
我盯着韩宇森良久，只觉得脸莫名地烫了起来。我将此归咎於天气炎热的缘故。
我眼角余光瞥见张久岳紧拧着眉，他面有难色、凤眼微眯。
我顿时想起当时在巷内，韩宇森说会相信我之後，他露出的失落神情。
接着我又联想起韩宇森站在司令台上时，张久岳在远方盯着他的模样。
脑袋打住的结像是瞬时被解开——我微张嘴巴，望着张久岳，心里萌生一个微妙的臆测。
我们三人就这样站在走廊上，默然对视。
＊＊＊
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将近十分钟了。老师念了我几句，我其实没什麽在听，心绪仍是停留在方才的一切。
老师终於放过我，叫我赶紧回座位上课。
我正要走回位子，马上就看见尤妮妮充满担忧的眼神，同时里头还掺了一点嗔怪。对此我感到有些愧疚，我发现自己总是在忽略尤妮妮，明明她是我现阶段最要好的朋友。
我向她露出一抹笑容，用唇语示意她认真上课，不必担心我。
下课钟声一敲响，我马上就站起身，直直走向尤妮妮的位子。
尤妮妮以往听见我的脚步声，都会转过头来对我灿然一笑，此刻她却纹风不动，只是背对着我，盯着课本发呆。
我猜她大概没察觉到我正在靠近，於是我直接出声：「尤妮妮。」
她身形一震，却始终没有转过头。
我心脏啪搭一声，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终於转过头来了，顺带站起身。我松了口气，扬着笑容望着她。
她目光焦灼地盯着我。
「……怎麽啦？」我问。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你的吧，巧嘉？」尤妮妮眉头紧蹙。我微瞠双眸。
「……巧嘉，我知道你有许多难以启齿的秘密。朋友之间保持一点隐私，我都可以理解啊——可是你知道吗？我总是因为你而紧张不安，你被那个长得像混混的同学叫出去的时候、你被人拉进学务处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发生了什麽，只是傻傻的一直为你担心。可是每次问你，你总是用几句话就搪塞过去。」
尤妮妮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脸色泛白，声音越发颤抖。
我垂下眼睑，「妮妮，对不起……」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可以保守你的隐私、避重就轻我也愿意理解，可是敷衍我、忽略我呢？我无法忍受你这样对我！」妮妮的声音讲到这，突然变得宏亮，也不再颤抖，像是原本的隐忍到此刻已然爆发。
「妮妮——」
「你知道吗？我跟你聊天的时候，你最常讲的话永远都是『别担心啦』、『你想太多了』……这会让我觉得，你根本就是把我的担心当作多余的东西。你的眼神和语气，永远都像在说：妮妮，你好幼稚喔。」尤妮妮瞪着眼说道，眼睛里有水气在打转。
我猛然一惊。
我有这样吗？我真的总是这样对待尤妮妮的吗？
「你总是让我觉得，你把自己捧得高高的，把自己当作懂很多的大人一样，对於我这种三岁小孩的关心，你都当作比蚂蚁还要小的存在。」
我的心脏倏然一震。
我张大眼，望着尤妮妮脸上充满悲伤的表情，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麽反驳。
我无从反驳。因为我知道，尤妮妮说的，全是真的。
我总是将自己与尤妮妮相处的时间，视作自己暂时能回到小孩身分的珍贵时刻，却忘了我早已失去天真的能力。
因为我不甘被排除在外，所以我努力让自己思考成熟一点、努力像个大人一样去守护母亲、努力想要了解母亲更多……久而久之，我早忘了该如何重拾天真。
如此一来，当我和尤妮妮相处时，我只不过是「假装变回孩子」。说话变得敷衍、对待尤妮妮的时候变得自视甚高……我演技太差，永远都不能真的演好孩子的角色。
演不好孩子这个角色，被伤害的永远都不会只有我一个，而是同时伤害了我的朋友。
『你说话的口气，很不像高中生。』楚念轩的声音窜入我的脑海。
我从没想过，成为大人的这个决定，除了伤害我自己以外，同时也伤害到我所珍视的人。
我的眼睛氤氲一片，我看不清眼前女孩的脸庞，我泫然欲泣，却下意识努力忍住泪水——就连哭泣，我都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
这让我更加意识到自己的心灵，果然不再是孩子了。
我无法想像尤妮妮曾在我这里得到多少落寞，我只觉得心疼。
思及至此，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荒唐，忍不住笑出声来——心疼？
我连对待我的朋友，都像大人对待小孩子一样……
我别开视线，摀住自己的脸，不敢再看尤妮妮，就怕自己一直以来的残酷和冷漠在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扭头就跑，直直跑出教室——
尤妮妮没有叫住我。
同时，我也在心里暗暗希望她绝对不要追上来。
此刻的我，实在太狼狈了。
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扮演好一个孩子的身分去面对她，我害怕我那别脚的演技，又会不小心伤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