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艾德温‧史密斯的生活。
早上起床，他会先检查鼠尾草的状况。在高湿度高气温的地区，鼠尾草必须在秋冬季下种，存活率才会高。
但小黑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种的、为什麽会种，好在在艾德温的照料下，目前存活得都挺正常，只是从没开过花。
早晨，这时间的小黑通常待在鼠尾草附近。
偶尔艾德温会发现小黑趴在床边，状似睡着。至於幽灵需不需要睡觉，这点没有人知道。
一边梳洗时他会检查手机。
谢翎安的父母会传讯息给他，这样他就知道当天要不要去医院。他是随时待命的。
他教会了谢家爸妈用智慧型手机，也教会他们用一些免费的通讯App，虽然这不代表他们会原谅他，但起码要联络他时不必多花钱。
出於习惯，他还会检查管家同业公会有没有发来任何信件。管家是老行业，但公会全是新的，对他这个闲置三年没受训的前管家有种让人不好意思的宽容。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纪录不错，而且还很年轻。
然後，他才开始作早餐。
这时候小黑就会凑过来了。
「加百里香。」小黑建议。不过他几乎每道菜都会加这一句，艾德温也真的都从善如流，反正没有太多东西是不能加百里香的，顶多多放点其他的什麽去平衡味道。
小黑对料理很有兴趣，除了建议以外，也喜欢看艾德温煮。
艾德温不是厨师，但他可以把简单的料理弄得很精致，光看摆盘也开心。
「这也是训练之一。」有一次他这样对小黑解释，顺便展现了一手端盘子的技术，「这个也是。不过我十分怀疑，当过餐厅服务生的人也都会这招。」
「可能，但未必有办法不弄脏燕尾服。」小黑耸耸肩，故意学艾德温带着浓浓英语文法的腔调。
小黑对香料很了解，烹煮技巧似乎也不差，有时会和他讨论，有时会发问。
「你喜欢料理？」艾德温试图随意地问他。
「喜欢啊。」毫不犹豫。
「一直都喜欢吗？」这次带了点试探。
於是小黑沉默了一阵，最後决定放弃搜寻记忆，「现在喜欢。」
艾德温感觉到一股落寞，或许来自自己，或许来自这位室友。
他没有继续问，也不敢问他从前是不是厨师。
小黑什麽都想不起来。
就像其他事一样。
「你真的叫小黑？」艾德温问过他。
「……有问题？」
回话有浓浓的攻击氛围。
只要试图定睛，艾德温总是看不清小黑的面貌。但小黑是个情绪强烈的人，所有情绪都会激烈地影响到周遭氛围，几乎像是某种特异功能──哎，这麽说也不对，反正横竖都是闹鬼，只不过多闹一项罢了。
「没问题。」艾德温脸色不变，带着安抚的语气，「只是觉得这样的名字很有趣。」
小黑放松了下来，有些迟疑。
「应该不会有错吧……不然为什麽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黑』？」
「也许那是你喜欢的颜色？」
「我比较喜欢白色。」
「那，就是你讨厌的颜色？」
「我不讨厌黑色。我讨厌粉红，」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麽。不过自然界的粉红就不讨厌。你知道鼠尾草有粉红花的吗？」
「知道。」艾德温想了一下，「但我没见过。」
「听说比一般的更难种，我很想种种看，但没找到。」小黑沉思，「你觉得香味一样吗？」
「难说，鼠尾草的香味差异很大。如果我亲眼见到，会告诉你一声。」
「或者带一盆给我？」声音里有玩笑的意味。
不过艾德温露出了微笑。
「我会带一盆给你。」
他真的想这麽做，虽然他不确定动机。
「──」
或许是因为同理心，他想。
因为，他们都一样。
一个自我放逐的管家，一个没有躯壳的魂魄。
虽然形式不同，但，他们确实都存在於世界的边缘了。
「你不後悔吗？」小黑问他，「你看来很享受当个管家。」
「所以才要这麽做。」他笑着回答，「不後悔的话，就失去惩罚的意义了。」
小黑颇有道理地点点头。「果然好管家都是Ｍ。」
「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Ｍ。」
最後是中文Google给了他答案，意思和他知道的一样，只是没想过居然可以这麽用。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好管家都是Ｍ，他同意。
「可是这样好吗，」小黑说，「你是真的想把一切割舍开来吗？」
这句艾德温听不太懂，所以小黑换了讲法。
「切割一切，逃离你的过去。你真的想这麽做吗？」
艾德温没回答，他回答不出来。
「因为，逃避不会解决问题，」小黑滔滔不绝起来，「就算你逃离了痛苦的事，那也不代表就会快乐。就像原谅一样，你把一件事放到一边去，冲突没了，但还是没有原谅──」
「那，遗忘会解决问题吗？」艾德温话中带了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黑不说话了。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烤箱发出尖叫，吐司烤好了。
艾德温开口，彷佛没发生过任何事：「你觉得，我再烤一下吐司，然後配薄荷和糖蜜怎麽样？」
小黑回应，彷佛没发生过任何事：「好主意，听起来很棒。」
他们的相处就是如此自然，稀松平常。
平常到就连那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也都完美地融入他们的日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