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德温侧躺在那张单人床上，後方是那盏半睡半醒的夜灯，昏黄的尾芒越过他的肩头，沉沉地扫映在墙上。
在布鲁姆斯伯里的史密斯宅邸中，他的床边就有一盏壁灯。
小时候，他记得自己曾经很怕黑。
黑暗会勾起他某段回忆。充满臭味的房间，静得让人发狂。
破损的窗帘，地上渗着奇怪的水，冷风从关不紧的窗户钻进来，床单湿了又乾，冰得僵硬无比，就像他的手，还有、还有床上的──
彷佛半梦半真的画面，影影绰绰的回忆，有几分真切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然後他记得光线闯进这个世界，脚步杂沓，一个怀抱将他圈起，同时碎裂成片的黑暗扎进他的心里，在那边生了根。
在那之後比较完整的回忆，就是史密斯家的房间了。
他到哪都会要求一盏灯。
他在格兰德修斯的楼上房间，米色的公寓装修在素净中添了些人味，让入住的游子不至於感到疏离，同时不会让人忘记你正待在一间酒店，有人会照料你，你不孤独。
这是瑟雷斯汀‧杜克蒂打出的标语，『让您宾至如归，同时享受最顶级的服务。』
呵呵，如果每个人都能『归』到这样的地方，那就真的世界大同了。
「……」
长发枕在身下的部分变得温热。他爬起身，看着自己的薄影在交错的光线中叠合颤动。
身後有人靠近，他想问，是不是那个男人。
瑟雷斯汀？
「你还好吗？」
艾德温猛然一震。
他不在那里。
他──
「艾德温？」小黑又唤了一声。
艾德温侧过脸，苍白的嘴唇轻颤着，过了好一会才逐渐清醒过来。
「……没事。」
「……」
「……」
「……嗯。」
幽灵渐渐退开。
艾德温颓然靠回床头，蜷缩着身子，紧抓自己让希望不至於溜走。
那是曾在他床头翩翩飞舞的希望，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腐臭味伴随着什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只记得他抱着膝盖躺在地上，没有力气，也不想爬起来了。
在偶尔透进黯淡光线的那个地方，风带着冰晶吹出五彩斑斓的光影，那一定是希望，一定是，一定是。
不知什麽时候，一阵温暖包围了他，像似一个拥抱。沉入睡眠之际，一声轻轻的叹息传入他耳中。
×
「Montmartre？」
小黑喃喃念着，好像很耳熟又不是那麽耳熟。
乔艾尔停笔，带着笑意瞄了他一眼，接着转向艾德温。
「……巴黎的蒙马特区。」艾德温不情不愿地解释。
乔艾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在纸上补完最後几个字，抽起那张纸像个胜利者一样晃了晃。
「Oui,c\'estmonadresse!Jeserailàenattente,bienvenueàtoutmoment！」
「是的，这是他的地址，恭候大驾，随时欢迎。」
「……」
「就是那个MontmartreàParis，BasiliqueduSacré-Cœur和Moulinrouge那个，RobertSabatier？那个……SérieLeromand\'Olivier，是不是故乡在Auvergne？」
「就是巴黎的那个蒙马特区，有圣心堂和红磨坊的那个，法语作家萨巴提耶的小说童年大街三部曲就把场景设在蒙马特，主角Olivier的故乡是奥维涅，法国中部的一个大区，奥维涅有名的其中一个特色就是火山……」
艾德温突然打住，不耐地瞄了眼呈现目瞪口呆状态的小黑，又转头看向乔艾尔。
「你讲那麽多根本没用，人家一个都没听过，也不是一定要听过。」
「听不懂都是屁！」乔艾尔突然说，「前女友教我的。屁！忘掉，忘掉，我从Bobigny来，是在大巴黎不是巴黎。我只是想念小艾迪的同步口译加导览，他说的比我说的还多对不对？哈哈哈哈哈！」
「……」
看乔艾尔笑得那一脸得意畅快，另一边被反射习惯给下套了的艾德温一手摀脸。
「Fuck.C\'estennuyant.」艾德温非常无国界地啐了声。
「他觉得我这个人太无聊。」乔艾尔很正经地翻译了比较不通用的那句。
「呃不，他的意思是嫌你烦吧。」小黑挑挑眉。
「噢。」
四周莫名地沉默了下，乔艾尔盯着小黑若有所思，踱了几步，突然间转过身对小黑抛了一句：
「Quantelingueparli?」
「啊？」小黑乾眨几下眼。这什麽？义大利语？
「没有，我还以为鬼没有语言的那个……智障，」他是说障碍，「看来义大利语，你──不通。不过你……是真的会说法文啊？」
小黑一愣，望向艾德温，他也是一愣。
「啊，」艾德温搓了搓脸，「乔的中文怪怪的，有时候会……跑出别的字，你好像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似乎是真的没发现哪里不对，反正都听得懂……是，需要根据前後句语意才能猜出来的，都是那些奇怪的中文。
他为什麽听得懂？
「你到底是谁？你可以说中文，可以说英文，可以说法文。」乔艾尔装模作样地打量了小黑模糊身影的所在位置，似乎想到了什麽，「你……」
「怎样？」小黑瞪着他，艾德温也随之屏息。
会说外语的人很多，但，如果，乔艾尔真的知道小黑是谁──
「你是个internationalghost！国际化的鬼！哈哈哈哈bloodymarvellous──」
太棒了是吧……还用上了漂亮的英国腔啊……
「……」
小黑转向艾德温：「你可以帮我揍他吗？」
艾德温望着眼前怪腔怪调模仿起他的英式英语的某嚣张好友，非常配合气氛地回了句同为英式英语家族的标准成员。
「Lovely.」
非常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