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又是一个同样明媚的日子，但再没有意外，只余下日常。
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有一抹身影跑得飞快，不时还回头张望。
「这边这边！」尹湘朝在自己身後还慢吞吞走着的人用力挥手，一边大喊。
「你是赶火车还是赶高铁？还是应该问你是不是赶捷运？」後头一抹身影一下一下拉着自己的相机绳，顺便还打了个大哈欠。
「赶、闭、幕！我说范彤，你是没睡饱还是根本没睡？又像之前一样熬夜搞相片？」
范彤先又打了一个哈欠，才问：「我会熬夜弄相片的事应该只有我哥知道啊……你为毛会知道？」
尹湘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会是熬夜看小说、看漫画？不可能，那就不是范彤了。」
「所以是靠直觉？」
「不要一讲话就停下脚步好不好，真的走很慢欸你。」眼看范彤的脚步又停了，她急急的冲向前，一把抓住范彤的手，就向前奔跑。
虽然她是想拉着范彤跑，但实际在他人看来，那可能比较像是「拖行」。
但几经折腾之後，她们还是顺利的到达那间工作室。
那天过後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了范彤大学毕业再度回台湾的那日。那天她下飞机之後刚打开手机，就先接到尹湘的电话。
尹湘霹雳啪啦跟她说了一堆，虽然平时在国外有用通讯软体联络，但毕竟各自都有该忙碌的事，所以时常草率地聊没多久就结束。不过尹湘会说一堆是因为，距离前一次她与范彤视讯也过了好一阵子，同时台湾这边在那之中也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尹湘哪能忍到见到范彤再说，当然是一能打电话就要先全部讲完。
范彤知道，有很多事情虽然是尹湘告诉她的，但里头有太多来自於谢侑翔。
那一长串话里有个最急迫的重点，就是谢侑翔的工作室即将关闭，而他要在关掉那边之前给去过那边的大家来个小小的闭幕活动。
说到活动谁能不兴奋？所以尹湘当然是希望范彤能跟她一起去……谁料到了该去的那一天，范彤居然迟到。
尹湘只得边跑边催促那似乎睡眠不足的某人走快一点。
「好久不见了，范彤。」刚踏入门里，熟悉地风铃声摇起时，一个熟悉嗓音朝她打了招呼。
「虽然有点迟了，但还是恭喜回来，谢侑豪。」她边说边左顾右盼了下，又问：「苏昶皓会来吗？」
「……范彤你怎麽又净是问跟他有关的事？」谢侑豪直接瘪了脸。
「啊……抱歉抱歉，因为总觉得问你得到的答案会比较可靠，所以每次都很习惯会问你……」
忍不住就会想起，当初苏昶皓责备她的声音。
「那个别扭的家伙晚点才会到。」嘴上是那麽抱怨，谢侑豪依旧回了她的问题。
很难得地。
「新称呼耶。」尹湘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嚷着。
从後面刚走出来的谢侑翔听到，忍住笑，有些无奈地摇头。
「饼乾先来吃吧，我可没忘记当初答应你们做完那样功课有礼物。」虽然有点迟了。
连带还有一大壶茶被放在桌上。
「阿罗哈大家，看看我路上捡到谁啦──」何芥攸的声音伴随风铃声响起。
「谁是被你捡到，只是刚好走同一条路。」蓝色的眸依旧冷冷的，与过往没什麽不同。
「呜呜呜呜呜欸有饼乾！」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但哭了几秒後当何芥攸发现桌上有他最爱的饼乾时，注意力立马转移。
「别扭的家伙，不要光站在那边，来吃饼乾！」尹湘回头发现苏昶皓依旧杵着，忍不住大声喊道。
毕竟她看何芥攸扫饼乾像扫落叶一样快速……无论是高中时期还是大学时期，甚至是现在的何芥攸，没变的就是幼稚跟他那张长不老的脸。
苏昶皓听到那称呼时挑了挑眉，只有步伐移动，没有吭声。
「虽然跟你们说有活动，但实际上也只是找你们一起帮我收点东西而已哈哈，倒是，总觉得很久没拍照了呢。」虽然是感叹，但谢侑翔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正埋头吃着饼乾的何芥攸抬头，口齿不清的道：「那就来几张啊，反正要不是学长你找我们，我们大概也不会想到要回来。」
默默一巴掌搧了过去，虽然成功让何芥攸安静了好一会，但也差点让他把嘴里的食物给吐出来。
「学长抱歉，他嘴里吐不出好话。」
「什麽吐不出好话？我说的是实话啊喂！不然你说你有想到？」
默默别开脸，选择闭口不答。
谢侑翔忽然的鼓掌声拉了众人的注意力，一如当年他邀请他们来到这边时，「废话就别再多说，要拍照赶快。」
「那我弱弱地再问个喔……谁掌镜？」
又一个爆栗，何芥攸感觉得到默默到了现在比较擅长用拳头跟他说话，「对不起，忘记可以搞那啥倒数计时。」
「站好！不要动，然後闭嘴，可以？」
何芥攸噤声了。
范彤站在谢侑翔跟谢侑豪之间，在望着那镜头几秒後忍不住侧过头看向谢侑豪，却同时对上了另一边苏昶皓看过来的视线。
沉默之中交流了什麽。
──他们都同样担心站在自己身侧的那个人。
伤口即使会痊癒，但始终会留下那麽一点痕迹，只是眼睛有时候没看见。
当他们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不再是拒他们於千里之外、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如最初那样戴着单眼站在他们面前，其实有水雾在眼前漫开，只是不愿让它化成泪坠落。
等了好久好久，在失望与希望交错之间，他从那个四方的空间里出来，然後站在他们身边，跟他们一起继续仰望光、追逐光、定格每一分秒。
感觉到左右两道视线，谢侑豪握紧拳，闷闷地说了声：「我没事，不用担心。」
若把眼前那曾经成为梦魇的镜头视为某个人一直追逐在他身後的视线，或许望过去的时候不会再有那麽多恐惧。
他还记得终於能好好呼吸外面的空气那日，有种重生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阳光久违地温暖，就连光都久违地被他用相机捕捉。
摸着挂在胸前的小黑，谢侑豪想起不久前，苏昶皓冷着脸朝他递过自己宝贝的样子，蓝色的眸不愿对上他，手也是伸得很直很直，要他自己接过那台单眼。
──「我已经把东西交给她了。」冷冷的声音像是逃避着他，莫名地他觉得歉疚，却也无从开口。
那麽长时间以来他总是沉默多过於说话，大概只有那麽一次他对范彤说了最多的话，直至现在想来他觉得，或许那时候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虽然思绪很浑沌，说的话却全都是真心话。
当相机闪光灯扰动了眼前的视界，同时间所有的他们也被定格。
心里一跳，反胃的感觉又浮现，谢侑豪白了脸，却仍忍耐着让那波不适过去。
范彤的手覆上他的，当温暖递过去时他诧异地侧过脸，於是下一张定格就这麽记录下他讶异的侧颜。
那却也是带笑的侧脸。
「这是你的。」当初没能传承到他手上的单眼，现在该还给原本主人。
「欸？这不应该是要传给学弟妹们？你怎麽拿给我？」
「虽然它坏了，但始终该是你的东西，我只是代替你保管。」范彤顿了顿，又说：「学弟他们买了台新的继续传承下去，毕竟摄影社要传承的是能拍照的单眼，不能拍的当然要淘汰下来。」
「可这样很多回忆──」
「底片当然都有洗出来，你放心好了，都有留好纪录。」眨了眨眼，范彤朝他微笑，有如一抹光直直射入眼瞳，暖了整个世界。
──「那一届洵光摄影的社长，一直都是你，也只会是你。」
在范彤眼里，一直都是为了代替着谢侑豪撑下所有时光而努力，即便心力交瘁、即便有众多疏失，但她未曾当自己就是社长。
正如在她眼中，她面前一直都跑着一个人，那个是她该追逐的目标、也是目光所向。
你寻找着光，我追逐着影子。
寻找的是能够照亮心底黑暗的一抹光，追逐的是让自己能有勇气继续向前的身影。
当相机快门按下，那一瞬间的他们死了也活了，死去的是当下的容颜，活着的是永不会抹灭的快乐。
追逐光影为的是捕捉那让自己微笑的每一刹那，或是星辰挪移、或是人生百态、又或是浮光掠影。
「你捕捉了我每一刻的死亡。」
范彤呢喃，很轻很轻。
就如那卷底片，每一格，都是份再回不来的追忆。无论喜悦悲伤、无论痛苦忧愁，全都是走过之後，就回不来的，曾经光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