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反霸凌宣示,也就是指,台上的人念一句话、台下的跟着复诵,直到长长一段宣言结束。这是一个仪式,也是一种大型的场面话。
如果口头上承诺了不霸凌就真的不霸凌,为什麽,还需要设计友善校园周,来刻意提醒所有人,『霸凌』的存在?
思及此,席苑略带不屑地哼了哼声,觉得校长其实挺聪明的,不由他自己来主持这件事,而是交给外型上颇有号召力的学生会长。
只见会长清了清嗓,凑近直立式麦克风;开始说话前不忘环视全场,面露从容浅笑。宣言就类似列点式的条文,由一列串的短句组成。
「我会学习尊重他人……」
低沉的嗓音略带沙哑,在不失稳重下更添几分性感。也许有演讲或朗读的经验,他将抑扬顿挫拿捏的十足妥贴,不会过分矫情、亦不会过於平淡。
一时间,热闹异常的大礼堂徐徐沉寂,当会长念至某个段落,全体学生很自然而然的按着他所言复述一遍,甚至比唱国歌的时候还整齐。
发现席苑的神情里多几分专注,颜予晖撒开按住她瞎玩的手,想不到才没过几秒,席苑又开始毛毛躁躁的动来动去、故意去骚扰站相规规矩矩的方子曜,颜予晖没按捺住,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眉头微蹙。
「你到底在干嘛,好好站着很难麽?」
「那你又在干嘛,无视我很难吗?」
席苑眨了眨眼睛,扬起格外甜美的笑容,趁颜予晖还没接话,自顾自的接下去说,「好啦,我知道予晖超喜欢我的,视线一秒都离不开我。」
声音里隐隐约约流淌着得意和自信,颜予晖恍惚要以为现下站在自己前边的,不是高中生,而是玩得一身泥泞、紮了双马尾的小女孩。
「胡闹。」颜予晖喝了声,配合严肃的气氛而稍微压低声线。颜予晖的声音带着中性的清脆乾净,类似未经变声期的少年,很是悦耳。
「你别再欺负子曜了,小心他生气。」
「唉呀,他现在没那麽容易生气啦!我之前想尽办法都没成功欸。」
「……」摇摇头,颜予晖感觉多说无益,只得作罢。
至此,会长作为学生代表的宣言也告一段落。将主场交还给校长,他迈步走下舞台,并朝席苑她们的方向走来。
会长作为二年级,位置是在整个礼堂的右侧,但基於礼仪,从舞台左侧下台後,他必须从後边绕一个圈以回到班级,中途必会经过礼堂侧边的走道。
席苑坐的是最靠边的位置,终於有机会细看会长的样貌。当他缓缓走来,一年级新生瞬间沸腾起来,交头接耳、悉悉窣窣。
身形高挑、修长,俨然是从画里走出的人物,容貌虽俊美,柔和的脸部线条令其看上去自然亲和。墨色碎发下,一双眼深邃如潭,五官更是立体。
某个鬼点子从脑袋回路窜过,席苑歪头笑了笑,从制服前面的口袋掏出一支原子笔,鉴於她是副班长,必须点名,今天才会带在身上。
眼见会长逐渐走近、若有所思,她趁着校长指挥大家坐下的瞬间,弯身把笔轻巧地抛至走道中央。她的动作毫无拖泥带水,流畅自若,又配合到校长发话的时机点,掩盖笔落地之声。
「呐、方子曜,地上那是你的笔吧。」
席苑把几丝疑惑揉进声音里,话声稍微抬高,让方子曜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口袋,也让会长停下脚步,反射性低头朝地上检视。
随後,会长俯身拾起笔,浅笑着递给方子曜。
「喏?」
「……谢谢学长。」
方子曜仍有些迟疑,虽则自己的笔犹在口袋,他仍将错就错的伸手接过。
视线於空中交会几秒,随即抽离。
「你在打什麽主意?」颜予晖道。
「没有啊、我在对皮笑肉不笑的人做观察实验。」席苑耸了耸肩,一副『所有事情都和我无关』的模样,却拍拍方子曜的肩膀说:「那支笔就给你啦,我铅笔盒太满了,你要好好收着喔,我不定期抽查。」
方子曜只睨了她一眼,就认命的收起笔来。
「什麽观察实验?」
「小晖晖,我知道你真的很——喜欢我,不过呢,你就当作我是单纯地掉了一支笔,单纯地误以为那是方子曜的,然後又单纯地被学长捡了……」
「哪来这麽多单纯?」颜予晖失笑,越来越搞不懂身旁的人。
「那你哪来这麽多问题?」再一次用对方的话反问回去、在头脑密谋着不告诉别人的计画并沾沾自喜,这是席苑从以前就有的语癖和习惯。尤其当她睁大了骨碌碌的黑色大眼,一派无辜的姿态,就表示她决计不想给答案。
就任她去吧,反正不是第一次替她善後。颜予晖如此想道。
又来了。又不把我说的喜欢当一回事。
席苑神情微黯。可她只让低落漫流半晌,而不打算长期陷在既知存在的泥沼。喜欢确实是她常挂在嘴边的玩笑,一起长大的颜予晖,太了解她。
也太不了解她。
不了解,她希望潜藏在里头的真实情意被察觉。
藉调整坐姿的同时,席苑扭着头往右边看,会长已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埋没於一颗颗人头中难以觉察。
她承认,会长很好看,放在一群高中的少年少女里,特别引人瞩目。
跟方子曜相比,更为成熟、内敛、自矜,同时,有几分相似。
尘封了情绪波澜,冷而无质感的眼睛。
对席苑来讲,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心诚意的笑,基准既非笑声、亦非笑容,而是眼睛。她更经常用眼睛,去寻找对方的笑意。
这些她不会跟颜予晖讨论,因为这是她自己的想法,不是确凿的事实。方子曜不笑的眼睛她看了快十年,会长则是她第一次见。
所以她才好奇。好奇这两个人会否有不同的火花。
看来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果然是故事情节,纯粹捡个笔、就算对看合眼缘了,也不可能发生什麽大事。
当时,席苑的确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