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渺突然有种整个世界都在与她做对的感觉,这是怎麽回事?
这时,立婷发现何存律也来了,本来怕他们尴尬,正要安慰她几句,但是看到易渺神情怪异,於是又打消了念头,露出一脸得意地对易渺说:「我就说我不会白吃这顿饭吧,大家都到齐了!」
「我看你真的是白痴。」一直站在立婷身边的陈晓这时幽幽地回了句。
只要是同事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只有比尴尬还尴尬。易渺突然觉得这个陈晓人蛮识相的,虽然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他旁边的人不叫陈妍希。
易渺才不给他们机会故意剩下存律旁边的位置,赶紧跑过去坐在陆振宇旁边。陆振宇笑了出来,「你是有多饿?」
易渺无比自然地说:「我饿得跟无脸男一样想吃人。」
他们两个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立婷好奇:「为什麽是无脸男?」
他们还没开口解释,陈晓就把立婷拉回座位上,丢了一本菜单给她,「快想想要点什麽。」果不其然,她一看到她觊觎很久的菜色,就低头研究了起来。
陆振宇趁着点菜空档,侧过头在易渺耳边低语,「抱歉,他今天下午刚好没事,然後又刚好问了我今天要不要跟他吃晚餐......我实在是不懂得怎麽拒绝人,更何况那个人是我们的上司。」他毫无诚意地解释。
易渺迅速地把目光在存律身上晃了一下,发现他放在窗户外头的视线正好转了回来,吓得她凑在陆振宇的耳边说:「我下礼拜超级想吃响食天堂。」
陆振宇满头惊愕,「狮子大开口啊你!」
「一言为定。」易渺忽然开始期待下周上班日了。
瓦城算什麽,哈哈。
一顿饭,何存律一直很安静地动着筷子,他拿筷子的样子很标准,是从小爸爸训练的。他们家的习惯不算很传统,但是他爸爸一向对他的日常要求都很高。像是写着一手漂亮的字,棉被也要摺的跟军队里面的豆腐块一样,方方正正。
就连拿筷子也是,无名指和大拇指撑着一支筷子不动,食指和中指轻巧而飞快地活动着。
乍看之下,竟然有点眩人眼目。
他吃饭的样子很无趣,嚐到什麽比较好吃的料理,也仍然不动声色,相较於立婷和易渺,从清蒸鱼到椒麻鸡,从空心菜到青木瓜沙律,那声满嘴食物的「嗯~」都没停过。
虽然整顿饭没开一次口,像他不存在一样,但是存律却默默地观察着易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她听了立婷的什麽话而笑的开怀,怕嘴里都是食物所以用手遮着笑,只露出半张脸,盈满笑意的眼睛却如此动人,有时候甚至让存律一时间失了神。有时候侧头跟振宇说些什麽,那抹笑容依然自然美好,让他很想小心翼翼地珍惜,好好的捧在手心,不想扰乱破坏。
打抛猪,一汤匙。冬粉煲,一筷子。打抛猪又一汤匙。一点清蒸鱼,然後又是打抛猪一汤匙......
他突然很庆幸自己记性好。
这顿饭存律其实吃的不算专心。
饭後,易渺结了帐,回到餐桌上却发现大家都不见踪影,只看到何存律背对着他,正坐在位置上看不见他的表情,穿着白衬衫的他,更显清瘦挺拔。
她咬咬下唇,走了过去,「他们人呢?」
存律闻声抬头,漆黑眼眸里什麽都没有,却突然让易渺有些无措。
盯了她一阵子,听见了他压低的声线说:「都找了藉口走了。」
就知道不应该相信那些人。易渺心想。
「走吧。」
他拿起搁在旁边的西装外套,起身的时候,和易渺的身高差忽地拉开,易渺的头直接碰到他的胸膛,有点太靠近了。
存律迈开步伐,易渺栗色的头发扫过他的白衬衫,像骚在他心头上,痒的发慌。
「去哪?」他的一步是她的两步,小碎步看起来有有点着急。
何存律像是发现了一样,慢了下来。
「散步。」他丢下两个字,走出了餐厅门外。
外头夜幕低垂,灯火通明,街上的人们来来去去,行色匆匆。也许他们在别人眼里也是这样陌生疏离。
易渺走出来没几步,就停了下来,她穿着一袭凑着三色块的洋装,脚上的白色球鞋有点脏脏黑黑的,脚看起来很小,脚踝赤裸裸的露在外头。吹着晚风,裙摆也起了波浪,细碎地在衣服上晃动。
何存律发现了以後回头,黑色西装裤让他的腿看起来很长,单手抓着外套垂在身侧,显得随意极了。
他在等她开口。
「我不去。」易渺说。
他凝视着她,在人行道上,人群似乎渐渐少了,他们之间没有别的东西挡着,几个步伐的一段距离,只有微风轻轻经过他们之间,明明空荡荡地,却好像隔着一片厚重又难以跨越的隔阂。
他为什麽不回应?
易渺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受不了了,於是问:「你在想什麽?」
存律薄唇微掀,在眼前的他,声音却像在耳边,像这个夜晚一样迷人。
「我在想,我该如何挽留你。」
最後易渺还是妥协了,他们沿着宽宽的人行道走着,身旁的车子稀疏地呼啸而过,有些改了引擎的车子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划破宁静,一遍又一遍。
「我爸告诉我,因为他,你才出了意外,还...还动了脑部手术。」易渺看着人行道上的红色磁砖,上头混着很多小小的闪亮的碎片,像没有光害的天空,像存律漆黑的瞳仁里偶尔才会出现的喜悦。
存律开刀是在高三毕业前一个礼拜的时候,出院後他的身体都很正常,不曾有过不适,直到有天路过球场时被球给砸到头,当场晕了过去。
後来送到医院被检查出脑子里面一直有着的血肿破裂了,必须紧急开刀。虽然开了刀,但也只是应急方案,他的血肿,或甚至说那是血瘤,刚好卡在脑中海马回附近的动脉上,切除的风险太大,直到现在只能吃药物控制。
存律嗯了一声,这个反应易渺也没有预料到,侧过头看他,他正看着前方的路,直直的视线似乎失焦了。
「所以你是为了愧疚才躲我?」
「......」是啊!
听着两个人齐行的脚步声,易渺突然想起国中的时候,木兰诗那课里头的句子: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老师总是强调着互文修辞,烦躁的要命。
可是现在,他们却真的好像两只兔子,脚扑朔,眼迷离。
她不小心笑了出来。
「笑什麽?」存律问。
「没什麽。」易渺摇摇头,眼里盛着笑。「觉得我们像是兔子。」
他收回思绪,花了两秒才回应,「兔子挺可爱的,像你,虽然太常吃萝卜会放屁。」
「吃萝卜哪会放屁!」易渺回嘴。
话音刚落,她那垂在身侧刚拆掉绷带的手,突然被人轻轻揽了起来,存律拉着她走向一个广场,他火烫的手指接触到她冰冷的肌肤打了个哆嗦,却没有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
走没几步路,他松开了手,刚才易渺的手臂与他的手接触的那块面积,似乎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那股炙热一路延烧到心脏。
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易渺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座巨大的喷水池边。
周围三三两两的人,零散地分布在喷水池边,不约而同地看着水池喷出的水花,还有因为灯光而变色的池水。
在这里的人,情侣居多,很多人都是牵着手,揽着腰的,很少像他们一样,身体距离这麽遥远。
存律靠在她身边,袖子碰到她的肩。
「你刚才没有回答我,为什麽不接我电话?」她听见他问。
整整三个礼拜,他每天固定打一通电话,即使知道会转进语音信箱。
就连说好要带她回去复诊还有拆绷带的约定,也被放鸽子。
「为什麽无视我?」何存律的声音有点沙哑。
喷水池哗啦啦的喷水声似乎在此刻也识相地把音量调小。
他低头看着她,易渺毫无畏惧地看进他漆黑的眼里,她轻声说:「我在想,你是不是真的为了利用我而对我这麽好,我很混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相信你。」
存律的耳里突然间就只剩下了她的声音,那麽轻柔,像缱绻的风,像细致的白云。
他想要解释。
但是他不想再继续对她说谎了。
「你真的是为了我爸爸,因为他才靠近我...?」易渺心情好复杂,脸颊慢慢涨红,「还是你只想玩弄我?让你得到成就感?」
何存律的头因为她的话开始痛了起来,耳朵充斥嗡鸣声。
他打从心里对自己那股厌倦的恶心感,恐怕再也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来的高涨了。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麽,可是何存律只是用一个淡漠的眼神看着她。
她懂了。
易渺等着他的回覆等到情绪冷了下来,於是又说:「你知道吗?我在知道你的车祸是因为我爸爸才造成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愧疚的快要死掉,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我连一句话都没资格对你说。」
「那时候我真的宁愿没遇见你。」
她声音很轻,像在念诗,也许谁都没察觉她的失望和落寞。
「直到刚刚,我这几个礼拜不断说服自己,你不会这麽做,不会为了报仇才这样对我,所以我还是喜欢你喜欢的我快要疯了。但是现在......」
「我是天真了点,但是至少我分的清是非黑白。我从小就笨,可是从来没觉得自己这麽愚蠢过。甚至刚才你拉着我的手,我都心动的无法控制。」
「就连那两个吻,现在都让我觉得我是个世纪大白痴!」
「你成功了。你这个混蛋。」
「我真的很後悔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