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我先打电话给苗苗请假，迟疑了一会儿之後，才打了电话给我爸。
苏北辰一直在我身边陪着，直到我挂了电话。
「怎麽样？」
我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想了想，才开口，「我爸说他这几天有个很重要的工作，如果可以，想要下星期再回来。」
苏北辰听了，也露出了跟我一样的表情，是一种因为强烈的落差感而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跟苏北辰在医院里待了一整夜，就想等早上加护病房的访客时间，看看奶奶没事之後，我们再回家。
但到了我爸那里，却忽然变成了，工作重要，下星期再说。
我勉强笑了下，拍了拍他的手臂，「没关系，反正奶奶没事，他现在回来，也多半见不到奶奶，加护病房嘛……」有访客时间限制的。
後半句话我还没说，苏北辰已经抱住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可是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理解了我所有的情绪，理解了我对我爸的困惑跟不满。
「没关系，我会陪你。」他的声音轻轻的传到我耳中。
我揪紧了他的衣服，把脸埋在他怀里，闷着声音说：「苏北辰，你爸这名字取的真好，你真的就像引路的北极星一样，有你在，我好像不担心了。」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去洗把脸吧？离探病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吃点东西，也许你还可以小睡半小时。」
按照苏北辰的提议，我们找了个咖啡馆休息了一会儿，等时间到了见了奶奶一面，才回家换衣服、洗个澡，各自睡了一下，才又回到市区的医院。
苏北辰跟我的精神都没有太好，所以等待的时候，我们什麽话都没说。
「苏北辰。」我叫了他。
「嗯？」
「谢谢你。」我低着头看着我自己的手，「幸好你在。」
他没说什麽，我的手机却忽然响了，是一个没看过的号码。
我接起来，听完了之後，脑子一片空白，然後加护病房的门就开了，护士小姐跑了出来，拉着我进去。
奶奶的意识仍然没有恢复，医生对我说，什麽脑溢血中风，又跟我说什麽血氧只剩下九十几，这些我都听不懂，我只听懂了医生叫我联络我爸。
苏北辰之後又跟医生说了些什麽，我没听，我只是走到奶奶床前，她的眼睛半眯半张，还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看着我，可是医生却要我联络我爸，他说病危，很有可能随时都会离开，他要我问问我爸，还要不要救？
医生说：因为脑中风的关系，很有可能救活了也是植物人。
我握着奶奶的手，冰凉凉的，像是这个身体里头已经不住着灵魂，只不过是这些器材勉强维持了她的生命，所以才会冷的跟屍体一样。
「还好吗？」苏北辰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好像这样能给我一点力量。
我点点头，把奶奶的手放回被子里。
「我要打电话给我爸。」
苏北辰陪着我走了出去，我站在窗边的走廊上，手机里响着突兀又欢乐的来电答铃，我只是等着。
好半晌，我爸终於接起了电话，我把医生的话转告他，他那头，沈默了一会儿，「让我跟医生谈谈。」
我应声，请护士小姐帮我找到医生，然後把手机递给医生。
我站在一旁等着，听见医生说：「好，那我们就不急救了，但我们会让老太太走得很好。」
我咬紧了牙，把手机从医生手上抢下来，朝着手机大吼：「混蛋！为什麽不救！你为什麽不救奶奶！混蛋！」
医生被我吓了一跳，退了一大步，苏北辰从我後头抢走了手机，我听不懂他对我爸说了什麽，只知道他三言两语的挂了电话。
苏北辰跟医生道了歉，然後才转过头来看我。
我像只被踩到痛脚野狗，怒目相视苏北辰。「我没有说错！」
苏北辰朝着医生离开的背影看了一眼，叹了口长气。「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我不能接受。」我咬着牙，挤出声音来。「我不能接受！」
「可是，孙黛颖，奶奶如果活着变成植物人的话，谁要照顾她？」苏北辰这样问我。
「我照顾！」
「你要上课。」
「我不去了！」
苏北辰安静的看着我，像是能从我的脸上找到这世上最艰深问题的答案，更像是在提醒我，我说的这句话，只不过是气话。
我跟他僵持不下，最後还是我颓然无助的投降。
「我只是，不明白……」我跌坐在走廊上，双手摀着脸，「为什麽他可以这麽轻易的放弃奶奶，是不是因为他从来不跟奶奶一起住，所以没有感情？他知不知道奶奶很爱他？如果他知道，为什麽可以这麽轻易放弃？」
苏北辰挨着我身边，学着我席地而坐。
「有时候，我们因为只从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所以才会愤怒。如果你用你爸的角度思考这整件事情，也许，你会有更好的想法。」
苏北辰慢慢的说。
我只是哭，「我不知道他有什麽苦衷，我只知道他放弃了奶奶！」
「那假如他不放弃呢？」苏北辰一下一下的摸着我的头，「假如奶奶变成了植物人，你要上课，就算你不去学校，你也不懂任何居家看护的知识，所以你爸必须请一个看护来照顾奶奶，钱要从哪里来？」
我抿紧唇，不想接话。
「所以你觉得这麽做是应该的吗？」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苏北辰，你跟我说，如果是你，是不是也会做这样的决定？」
苏北辰定定的望着我，「不要把对你父亲的愤怒转移到我身上来。」
我狠狠的咬住牙，然後骂：「混蛋！」
我不知道我骂的是谁，也许我骂的是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但是，如果是我，拼了命我也会救我的家人。」苏北辰轻轻的开口，「直到最後一刻。」
他的答案像是一道光一样，让我失望又愤恨的想法里，有了一点依靠。
至少，还有一个人是跟我一样的。
我只能这麽安慰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