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現在,你在哪裡? — 5.

正文 現在,你在哪裡? — 5.

不该参加宴会的。就像小白兔闯进不属於自己的地盘。

阐优刚踏进会场,就被一个造价千万的水晶灯吓退三步。她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晚宴,谁料到社交名人几乎全数出席。害她前脚领着范雅廉走进,就想去找後门溜走了。

这种场合给政商交流用刚刚好,她这小小心理医生来凑什麽热闹?

邀请她来的社交名女人高夫人不知道在想什麽。她却不得不卖卖面子。

高夫人是阐优诊所里头的常客,为了丈夫的惯性出轨而形容憔悴、生不如死。阐优辅佐引导她的心理层面,让她慢慢走出阴影重新接纳自己,近年来开创自己的事业,也走出一片天。

高夫人痊癒之後,还是常常找阐优,待阐优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好,阐优感念高夫人的青睐,因此才会答应出席高夫人所主办的宴会。

但是,她来干嘛?

喔喔,不。她了解了,这宴会政商名流富贵子弟不知繁几,高夫人一定又想帮她「推销」出去。

怪只怪她没有严正说明自己的立场,任这年过半百的夫人乱点鸳鸯谱。

她已经想溜了。让范雅廉在大厅等她,她上楼去告知高夫人一声。

政界高敏龙与商界杜绍正是国内政商两大界的龙头,杜家第三代掌门人杜子齐与高家第三代长女高均玲这门亲事从小定下,容不得年轻人反抗,而今晚的豪门夜宴正是宣布两人婚事的订婚庆祝宴。

这种场合,单一扉躲不掉,即使想躲也给柴居硬架过来。

今晚单一扉的女伴内定为杜松罗。

他不满杜老爷子蛮横的作风,而似乎大众已认定他非杜松罗莫娶。这种大众心态更令他深恶痛觉。

跑不掉吗?其实他只是不想跑,留在台湾苦苦撑着,以为老天会可怜他,突然给他一个奇蹟。

然而他就是等不到奇蹟发生的那一天。

已经十七年了,为什麽忘记比记住她还难?

不够久吗?──够久了,只是过去那样美好,他怎麽也忘不了。

本来是该恨她的,也有藉口堕落,但他只是消沉,深深地彻底消沉。那一年是梦靥,後来柴居狠狠揍他一顿,把他从深渊里死命拉出来重见光明。柴居一直照顾他,直到他起了志要建立属於自己的事业王国,那时柴居才真正放他飞,不再担心。

不知为何,最近又开始消沉了。柴居几乎每晚都陪着他,不是怕他想不开,而是怕他寂寞。谁说时间治的了伤?外伤癒合了,内伤却仍在。他还是没忘记她,只是活在他心中,除了柴居之外,没人懂他。

怎麽又感伤了呢?

他今晚是来参加宴会,该堆起笑,换上一身坚强去与许多穿着华服的人周旋。不能静止或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酸意会涌上心头。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见不到他最想见的人。

「怎麽?又想她了?」柴居从舞池退下。即使已非单身,众多爱慕的眼光还是直绕着他身上打转。

单一扉挑起眉:「有那麽明显吗?」

单一扉的表情迷晕一旁窥伺的女人,其中一名不支倒地,正火速送往外头急救。

「真搞不懂你的死心眼。」柴居忍不住犯滴咕。

「我也搞不懂啊,你别理我了,自己去玩吧。」他把柴居推向舞池,打算到外头去抽口烟。

自己玩?柴居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最想玩的是单一扉!最好设计他上台献唱大出风头,但是单先生一定宁死不从!只敢一个人在夜里偷偷唱歌。

越想越不甘心。柴居有礼貌地牵了一位名媛拐到单一扉的行径路线上:

「高小姐是今晚的女主角,请人家跳支舞吧。」

他又不是男主角,凑啥热闹?正想拒绝。

「你不会小气到连一支舞都吝惜吧?还是你怕?」

柴居挑衅意味浓厚,单一扉虽然不以为意,但是高小姐的困窘令他过意不去。於是他展开笑容绅士地对她行邀舞礼。

高均玲待愣地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好运,右手早已迫不即待交给单一扉。

他向柴居眨眨眼,搂住高均玲优雅步下舞池。

柴居放下心,四处搜寻杜松罗的芳踪。

单一扉看起来很开朗,对杜松罗却异常无情。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杜小姐都已经三十有四,合该是生第一胎的最佳时机,再与单一扉牵扯下去,将来肯定是一个大麻烦。当然是别指望单一扉会娶杜松罗,但是由单一扉出面才能彻底打醒杜松罗。

他望向舞池不期然与单一扉眼神相遇。单一扉抛给他一个飞吻後开心大笑。

太开朗了。柴居忍不住有一丝担心了。

她不相信!居然在这里,居然在这麽多名流中,阐优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这一眼彷佛下了咒,让她再也离不开视线。

向来只能在商业周刊看他的照片,如今亲眼看到,即使距离这麽遥远,震撼力却不容小觑。

他的身形没变,变的是发型和服装:约莫是做生意需要塑造出一种精明的形象,头发紧贴着脑袋,不同学生时代那般飞扬;皮肤黑了少许,她猜应该是当兵的关系;他身上那套深黑色西装,深深的黑色将他原本好看的脸衬托的更为出色。

与他共舞的女人显得既紧张又兴奋,踏错了好几个步子……阐优这才发现她没有和他跳过舞,而他的舞跳的好极了……是因为常跳吗?

她站在二楼尽情看他,由於躲在柱子後不怕会被发现。但是发现了又如何?

会如何?她希望会如何?

深深看一眼,将之烙印在心中。

阐优慢慢离开会场。

当然,单一扉到最後一刻仍然没有看到她。

夏夜凉如水。

夜空星子少的可怜,大概要在山上接近无光害的状态下才能看见繁星点点。

每颗星星都是梦,她以前的梦想是当个作家,被背叛之後写作狂热熄灭,她现在仍偶有写稿,不过已不是重心,只是纯粹兴趣使然。

阐扬今晚特别早睡,那也好,掬一把夏夜之水爲自己疗疗伤。

疗伤?真好笑,明明她才是伤人的人,居然也要疗伤?

眼泪流下两侧。傻瓜!这有什麽好哭的?

「死阐优!」伴随怒骂声而来的是一连串兵兵乓乓的声响。「你居然放我鸽子!」捻开大灯,范雅廉终於发现不对劲。

「你怎麽了?为什麽哭?」

来不及换衣,范雅廉重新关上灯,静静坐在阐优的身旁。

没见过这样的阐优。淡淡的发色、红红的眼睛,蜷缩着身体远眺无边夜色。不是精明的阐优,不是孤寂的阐优,不是顽皮的古怪阐优,也不是当了母亲的阐优。

这个阐优是她未曾见过却一直想见的──恋爱的阐优。

范雅廉抽出一张面纸递给她。

阐优接过手握在手中,捏紧了又紧,才缓缓开口:

「我和单一扉在十七年前相恋过。」

范雅廉听到後不敢置信,这麽重要的事她居然从没听阐优提过!

阐优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怎麽开始的。我以为我们只是认识,连朋友都谈不上,毕业典礼那天他病的很重,柴居拜托我照顾他,我一时心软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後来就很自然的在一起。他喜欢我,我知道。可是,为什麽呢?一点徵兆都没有啊,我觉得既幸福又害怕,我怕一切都是幻觉,当梦醒後什麽都没有。」

「他居然说要娶我,我觉得他大概疯了,因此逃了。」

「你不是因为怀孕才逃?」仍是无法接受事实的表情。

「部分原因是,但是求婚那件事让我逃的更快。」

的确很像阐优的行事作风。

范雅廉叹道:「有必要连朋友都一起躲吗?」

「我不能让他找到。」她摇摇头。

「笨蛋!你就答应他啊!嫁给他!你们可以共同制造一个幸福的家呀!」想到就有气。

阐优冷冷看着激动的范雅廉。

「然後毁了他的前途?他才十七岁就有家庭,那麽他的人生怎麽办?他的梦想怎麽办?到後来他会怨我、恨我,走上离婚一途。我何必害他?如果我继续留在他身边,对彼此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你咧?你自己的人生呢?你居然为此而放弃你的第一志愿呀!」范雅廉忍不住大吼。

「如果是我的话,就无所谓了。」阐优飘忽的笑着。「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从国二开始。虽然有一笔父母留给我遗产,可是除了钱我一无所有。有了阐扬我好开心,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唯一的骨血,我可以带着小阐扬去追求我的生活,留下来只会绊住他。雅廉,如果他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还有谁能?我不想变成绊脚石,我宁愿安安静静走开,让我们各自走各自的人生。他会遇到他真正爱的女人,和她结婚生子。这是最好的选择。」

范雅廉深深吸一口气。

「阐优,你自以为聪明,其实蠢的可以。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做决定,单一扉知道吗?他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吗?」

早在柴居向她打探阐优消息时她就该知道,当初联想不到是因为事情太过不可思议,可是如果是阐优的话,任何的不可能都有可能化作可能。

阐优和单一扉,的确是蛮相配的。

阐优一愣。是呀,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做决定,他一点也不知情。

不过呀,本来就不能让他知道,知道了她还走的掉吗?

阐优打打头,试图恢复清醒。

范雅廉吸口气,决定告诉阐优,她所知道的单一扉。

「单一扉後来虽上了台大,但是因为我和柴居同一所大学,对於单一扉的事也略有所闻。他在大一时消沉地彷佛已经不是我们不动高中认识的他,他成了一颗失去温度和亮度的陨石,坠落在台大。他本来可以搞一堆社团,交一大堆女朋友,当上学生会长呼风唤雨,然而他什麽也没做,只是拼命的念书。现在我终於明白为什麽嘞。」

「不可能是因为我。」阐优想辩解。

范雅廉不理她,继续说下去:「好不容易他在大三时开始接触人群,不久因功课卓越提早毕业。你知道他吉他弹的很好吗?你知道他很擅长辩论吗?你知道所有的他吗?你只跟他认识短短几个月就替他决定他的命运,你以你的立场为他论定他应该过怎样的生活。如果他只要你呢?单一扉那麽聪明,他喜欢你,他向你求婚代表他已有决定,你为什麽不安?你在害怕什麽?」

怕?「我……」她发不出声音。

她怕什麽?怕陷的太深、怕无法自拔,最怕自己没有能力给他幸福。未来还那样长,未知的明天会不断到来,万一他因为考量她而无法大展身手,那麽她根本没有资格让他倾心。

她想看他飞啊!天空是他的舞台,如果他不飞,那麽天空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她愿意在地面上看着他飞,即使离开也看的到他翱翔的姿态。

她怕他因为她不能飞。

「我怕妨碍他。」

「你难道不想得到幸福?」范雅廉咄咄逼人。自阐优那偷偷学了几招,用起来倒是挺得心应手,也许部分也是因为气涌上心头。不过到底也是十七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自己的事都还没解决,替阐优操那八百年前的心。

阐优垂着长长的睫毛,掩住眸子。「幸福啊……」

是了,因为阐优幸福,单一扉却不幸福──范雅廉气的,是这一点。

「你为何不分一点点幸福给单一扉?」

阐优抬起脸,惊讶一闪而逝,然後悲凉一笑。

「都已经十七年了啊。雅廉,你到想逼我什麽呢?我今晚开口只是想告诉你我究竟发生过什麽事,我不是要你来责备或告诉我做错了什麽。我并没有做错什麽,你也别太高估我,我没能力给他幸福,那只不过是年少轻狂而已。他现在还没结婚并不代表什麽!总有一天他的幸福会降临在他身上!我并没有做错!」

「那麽为何不答应他?难道你有另外心仪的人?」

「没有!没有!没有!」阐优连吼几声。

「你想逼我哭是不是?」她终於发现范雅莲的意图。

「因为你从来不哭,你背负整件事情麽久,应该好好大哭一场。以前学生时代你只爱听人家向你倾诉、向你撒娇,大家发生什麽事都会告诉你。你给人的感觉是这麽坚强,结果你却把心里的事藏住。我希望你哭,哭完之後诚实面对自己。」过了这一夜,范雅廉总算了解阐优。

向来冷静的人在爱情面前也会盲目而失去理智。

「面对什麽?」用尽太多情绪,阐优全身几乎虚脱。

「你没有告诉我,你爱他吗?」

阐优并不打算回答,短短几天已经是第二个人问她相同的问题。

「答案昭然若揭。」范雅廉浅浅笑。

否则阐优不会慌慌张张下她自己跑回家。

否则她也不会见到阐优流下的眼泪。

「你住嘴。」阐优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面纸揉一揉塞进范雅廉的嘴里。

范雅廉把面纸从嘴里拉出来,「我刚刚在宴会上看到单一扉耶。」得意兮兮大笑。

阐优下定决心不受激怒,摀住双耳,心底徒劳的解释。

没有,我没有一直爱着他。

「我觉得应该让她知道阐优的事。」

「罗唆,这种事你去办就好了。」

「老兄!拿出点诚意ok?你幸运可以跟阐优在一起,但是杜松罗什麽也没从你这边得到依旧喜欢你长达二十年,你不觉得你很狡猾吗?」

「又不是我叫她喜欢我的。」单一扉忍不住犯嘀咕。

柴居不理他的抗议,先行与杜松罗跳了一曲,然後才将她交给单一扉。

单一扉岂敢不从?但是要他怎麽开口啊?

「我好高兴。」杜松罗娇羞地低下头,後来想想不妥,勇敢抬起头看他,禁不住被他吸引注目光,再也移不开视线。

单一扉第一次看清楚她的面貌。

真的好像糖瓷娃娃,白嫩皮肤、大大眼睛、樱桃小口、标致身段,怎麽看都不像三十四岁的女人,倒像十八岁的小姑娘,……这些年是他误了她吗?

「我没有办法娶你。」开宗明义讲清楚。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渡松罗傻了眼:「啊?」

「我有一个很爱的女人,所以没办法接纳你,对不起。」

「很爱很爱吗?有我那样爱吗?」她只能抓住他的话尾反问。

「我爱她就够了。」

「可是我喜欢你很久了呀。」她慌了。以为单一扉心中无人,以为一直喜欢下去便能感动他。

原来那个传言是真的。

但是她不愿意接受事实!

「我爱她爱了二十年。」论时间他不会比输杜松罗,但是爱并不能以时间作为衡量单位。

「骗人!我不相信!你身边一直都没出现那个女人!」几乎快落泪。

传说,单一扉在等一个女人。

「她消失了,我一直在等她。」

不要!他的神情好温柔,眉宇之间透漏着忧郁,他在思念她!

「如果她不再出现呢?」她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襟。

「一直等,不管要等多久。」

他居然笑了,即使绝望却仍然笑了。

「你骗我的吧?」

「我想我并没有必要骗你,我们并没有任何交情,之所以告诉你是希望你能另觅幸福,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我希望给我幸福的人是你!你可以娶我!」不用慌不用慌。那女人不一定会出现,单一扉不可能傻傻的等下去。

「这一辈子我只娶她,如果她不出现,我便终身不娶。」他坚定的眼神更加深沉地打击杜松罗。

「她为何消失?」

「我不知道。」

已经是第二首曲子。

「如果她已为人妇呢?」杜松罗忍不住假设。也许单一扉会因此打消念头。

「我只要她,并不在乎她变成怎麽样。」

「如果她死了呢?」即使已猜到答案,她仍想听单一扉亲口说。

单一扉懒懒笑开嘴。「你说呢?」

这麽……就这麽爱她吗?她到底是谁呀?……

为什麽……她杜松罗渴求了一辈子的他居然这麽爱……

……居然爱到连命也可以舍去?……

不,她不相信。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种爱。

从宴会返回单一扉的公寓已将近十一点,柴居眼巴巴地跟回来,无视路上单一扉赏给他的白眼。

「你最近一直往我这边跑,不怕冷落娇妻?」单一扉恐吓他。

柴居认真的说:

「没办法呀,你现在比较重要。」

单一扉别过脸。「干麻,恶心死了!我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立向你致敬。」他打死都不会承认这句话很窝心。免的将来又被柴居抓住小辫子,三不五时拿出来嘲笑一番。

「谢谢。谢谢。」柴居向四面作揖。「你家门口蹲了一个人。」

「我看到了,不用劳驾你现场转播。」单一扉凑前去,开口问蹲在门口的女孩:

「怎麽了?发生麽事吗?」

阐扬抬起头,泪痕还在脸上,一副非常难过的样子。

单一扉打量对面她的家,然後开了自己的大门,问她:「要进来吗?」

阐扬点点头,起身率先慢慢走进去。

单一扉被柴居拉了一把警告:「你跟她又不熟。」

「拜托!她只不过是个孩子!」柴居疑心病什麽时候变的那麽强?这小女孩不过十多岁,能干些什麽呢?

「现在的女孩子都古灵精怪。」柴居忍不住哼道。

单一扉警告他:「人家在哭,你少说一些有的没的。」

柴居粲然一笑,怪声怪调地说:「很久没见你对女孩子温柔,怎麽,老兄,你终於意识到自己是个三十四岁,性慾勃发的男人嘞?」

单一扉狠狠敲柴居一记。「你是活得不耐烦要我早点送你上路是吧!」

因为这女孩也姓阐。所以不知不觉就会对她好。

柴居抱着头,大声抗议:「看是要骂人还是打人,不要两者都来呀──」诉求的对象已进屋,他摸摸刚被敲的地方,乖乖跟进去。

阐扬乱了阵脚,当她听见妈妈与范雅廉的谈话,终於知道她一直很想知道却问不出口的事。

她问不出口是因为太清楚妈妈会落泪,然而妈妈没哭,自己却因为不知名的痛楚喊出声,她摀住嘴无声地哭泣,趁她们没注意时偷溜出门,蹲在隔壁男主人单一扉的门口。

不能哭给妈妈看。

但是好痛喔,为什麽,她明明是旁观者却觉得很痛嘞?

因为妈妈知道是自己选择的路,所以不哭。

因为妈妈不哭,所以她代替妈妈流出更多眼泪。

因为妈妈一副快哭出来却还强忍的样子令她很心痛。

「我──没有爸爸,从出生就没有。但是和妈妈相依为命十七年也不觉得寂寞,妈妈是很懂生活的人,我们很幸福,只是妈她偶而会露出很难过的表情。一直以来我以为她很坚强,在我七岁那年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我想叫救护车她却不许,她要我一直守在她身边,後来我拿一条热毛巾敷在她额头上,她才一把抱住我猛掉泪。我那时候才知道,她需要被人保护。」

「单亲家庭本来就很不容易,你母亲独自抚养你,把你教的这麽好,非常伟大。」柴居难得降下敌意,开口安慰她。

「我知道。我并不是在抱怨,我只是代替她哭,因为她从不肯哭出来。」她接过单一扉递来的热毛巾敷着红肿的眼,「她看起来很理智,其实只有外表可以唬唬人,她老是獃獃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亏她还是小有名气的心理治疗师,居然连自己的心病都诊断不出来。她尤其酗咖啡酗的凶,我好担心她的身体,好担心她将来不懂得照顾自己。」

「妈妈说──她不後悔生我。」阐扬拿着毛巾遮着眼,忍不住又想哭。「简直就向三流小说里的情节,怀孕离开心爱的人,然後躲到天涯海角去。她明明可以不要我,重新自己的人生,却偏偏还是牺牲了她自己。」

知道她只是在发泄情绪,单一扉却忍不住开口:

「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你的父母相爱,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结合。你母亲生下你是因为深爱着你,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被幸福环绕的孩子,别说傻话,好好把握住幸福才是最实际的。」

「就是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才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也好想要幸福。」单一扉几不可闻地吐了一句,起身去准备饮料。

柴居凑近阐扬,也想发表自己的看法:

「阿一那种不切实际的家伙说的话别全信,只有男女关系而无爱存在的也有,近年风气不是鼎盛?你妈或许是因为没钱堕胎所以只好生下你……」

从厨房突然飞出一口平底锅狠狠砸上柴居的脸──

「你玩笑开的太过火!」单一扉吼道。

柴居抚着脸扮无辜:「我只是假设嘛!」

阐扬看他俩逗趣的演出,忍不住笑出来。

她知道柴居只是开玩笑,所以毫不介意。

也许还得感谢柴居一直呆在单一扉身边,这麽大的房子一个人更显空旷,单一扉一定很寂寞,从屋里色系便能看出端倪,各式深深浅浅的蓝广布在屋内四处,她坐在沙发上彷佛置身在海中。

蓝色,代表忧郁。

「你在发什麽呆呀?」柴居唤醒她,将饮料放在她的位置前方。

阐扬搜寻到坐在蓝色钢琴前的单一扉:「为什麽整间房子都是蓝色?」

柴居不知何时手上变出一把吉他,代单一扉回答:「感谢老天,至少吉他不是蓝色的。

单一扉笑着不回答。

柴居翘着脚抱住吉他,先条了弦,弹奏一个G和弦──

夜让人们打开了灯也打开心门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想着一个人

有些感觉不容易发现

爱恨之间总让人难舍难分叫人难以分辨

昨夜情深今夜离分

你的吻你的唇不再温存

一等再等还是等不到我最爱的人

单一扉在间奏之後开始唱第二段──

夜色太美寂寞太深最怕一个人

一点幻觉一点思念一点点疲倦

灯火明灭在玻璃窗前

你的笑脸也好像印在上面

映在我的眼前

昨夜情深今夜离分

谁的泪谁的心假假真真

浮浮沉沉不要让我等了许多年

才说一切随缘

「好听!你们的声音的超有水准!」阐扬忍不住喝采!不仅歌喉、吉他也弹的好,特别是歌词里的惆怅感,还有曲子也很有韵味,只听一次她就喜欢!

柴居收起吉他,笑着道:

「这是阿一最爱的歌,常听他唱,不知觉也学了起来,你若爱听,改天再教你。」

除掉不正经,柴居令人心动的紧,难怪结了婚仍是女性同胞心目中的最佳白马王子。阐扬突然好想见柴居的老婆,一定也是很出众的女人,才能降服这头野兽吧!

「好啊。」她恨不得拎着学了好多年的萨克斯风和这首曲子。推究这词意,单一扉会喜欢也不是没道理。自己也不禁要为这男人感动,实在是太专情了。倘若隔壁那个女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有什麽反应?恐怕不单单只是搅乱心湖吧?!

她真的很怀疑,这十七年来,妈妈到底是如何抗拒单一扉的魅力,把持自己不飞奔到他怀里?

心情因这首曲子大好,也因这首曲子了解单一扉的心意。

他说,他好想得到幸福。

渴求着却得不到,一定更痛苦。

范阿姨说的对,他果然只想要妈妈而已。

双方心意她都已清楚,接下来怎麽做就得好好计画计画。

先学这首曲子好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搅乱妈妈的心湖。

这首歌,叫什麽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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