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凌的目光冷淡,就好像眼珠子表面结了一层防护霜,将所有的忧郁都锁在里头,以至於视线全是冰冷的感觉,没有任何温度。
不论面对什麽事,自己的事也好,又或是其他人的事,即使是在笑,他的眼神都是那样子的冷,那样子的冰。
虽然他人就站在面前,子绫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遥远、好遥远……
翼凌看着子绫书包上的那个吊饰,想到了前几天去老家时突然回想到的事情,那画面就这样突然其来的闪进他的脑子里,无法甩掉,如果不是旧地重游,如果不是再次相逢,他想,他早就忘记了那件事了。
小时候他在子绫家所看到的那个画面,即使记忆不再清晰,但他却很清楚的记得他看到了什麽……
「我记得这吊饰原本是项链啊!」他指了指那流星吊饰,疑惑的口吻:「怎麽变成了吊饰啊?」
「喔,这是因为有一次链子断了,我就索性的把链子弄短,变成了一个吊饰。」子绫回答说。
「这样啊……」他摸了摸下巴,笑了笑,「你爸真的很疼你,当时因为你许错了愿望,还特地去纪念品店买了颗流星给你许愿。」同时,他用种像是要把人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子绫,但语气却又听起来却格外轻松。
子绫听了抿了嘴,没有说什麽,这样的反应也让翼凌纳闷起:「怎麽了?」
「没有……」她双手无意识的握起拳,将目光从翼凌身上移开,没有任何焦距的就那样停留在远方的某处。
脑中却不免回忆起项链被她扯断的那天……
翼凌见她始终沉默,感觉说不出来的不对劲,想开口问些什麽但那些话语却又停在嘴边,於是他打算转移话题,却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发现子绫的身子在打颤着。
他翻过她的身子,见子绫的上齿紧紧咬着下唇,用力到几乎快咬出血来了,整个身子不断的颤抖。
见这种情形,翼凌愣住!
「欸,纪子绫,你……你怎麽了?」他轻声的问。
子绫摇摇头,她不敢说话,怕自己这突来的情绪会一发不可收拾,就只是摇着头,不断的摇头,她的眼角泛泪,擦了又擦,却擦不去她那藏在心中已久的痛苦根源。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在她有印象的时候,她父亲有时候就会因为工作而出差去,频率大概是一年三、四次左右,有时候飞海外,有时候则在国内,每次只要一出差,父亲不在家的日子就大约有半个月至一个月左右。
那时候的子绫,还是国二生。
父亲与家人说他要去南部出差,大约一星期过後即可回来。
没想到隔三天後,却得知她父亲在东部出车祸的消息,肇祸原因是因为有辆酒驾的卡车直接闯红灯,就这样硬生生地撞上了他们的车,当时车内只有他与他的同事,他的同事当场死亡,而她父亲则是经过整整两天的急救後,从死神的手中给抢救回来。
只是,令他们不懂的事情是:为何明明就是去南部出差,但人怎麽会在东部出车祸?
子绫父亲的公司告诉子绫母亲详情,解释公司根本就没有派子绫的父亲去哪里出差,反而是子绫的父亲跟那名男同事两人一同向公司请了一星期的假。
子绫的母亲察觉不对劲,调阅了她先生的手机讯息、以及一些通讯软体里面的对话讯息,得知了一件令她无法承受的事实。
她先生外遇了。
而且对象还是他的男同事。
同时得知自己父亲外遇与出柜的消息,令子绫无法接受,她曾经以为幸福的家庭原来就只是表面,揭开那层表面的谎言,真相如大海一样像她袭来,打得她全身都是伤痕累累。
而子绫母亲的悲伤,也不亚於子绫,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多年来的枕边人,心中竟存在着另一个人!
她彻底崩溃,将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三夜都不出来,就只是一直流泪。
三天後,子绫母亲走出房门,要偕同子绫去医院见她那位昏迷的父亲,子绫一听,她甩开母亲的手退缩了,浑身停止不住的颤抖,她跑离了家门,跑得远远的,就是不停的跑。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强大的声音在她脑中不停的撞击,她承受着脑海中的这样声音,沿着河堤跑了过去,迎着那吹向她的风,强大的风劲无法阻止着她的脚步,她就那样跑到了河堤的尽头。
头顶上的黑空像是黑暗一样,不断的向她席卷而来,她摀着头,不停的大叫着,叫到喉咙都哑了才停止尖叫。
用力的扶着膝盖,她的眼角见到胸前一阵闪烁,定眼一看是她父亲送给她的项链。
“「下次想要许愿而爸爸又没空带你出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对着项链许愿。」”
骗子……
她一手扯开那条项链,作势要往河里给丢过去,但在手举高的同时却又退缩了。
“「爸爸也希望绫绫的愿望都可以成真哦!」”
「骗子……爸爸骗人……」
她摀着头,就那样无助的哭了起来,但即便是用力的大哭,也无法将身上的伤痛给抚平。
子绫母亲则将自己关在房间中三天,三天後她出房,语气冷淡,就连眼神也冷淡地看着子绫。
「绫绫,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的读书,要让爸爸知道她的女儿是多麽的优秀,你要让爸爸後悔,後悔他背叛我们!後悔他抛弃了我们!你要让爸爸知道,没有他在,我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她抓着子绫的双肩不断地摇晃,「你听清楚了吗?你高中要考上第一志愿,你要当起胜利组!你要当起第一名!你要让爸爸後悔!听到没有?你绝对……不可以离开妈妈啊……」
亲戚朋友因为他们家的遭遇而开始同情,纷纷开始帮忙,因为遭遇车祸而向罪嫌索取的理赔,子绫母亲打算都全挪用於子绫的学费上,但子绫得知後却拒绝。
她冷静的对母亲说:「妈,如果可以,请不要把那些钱用在我一个人身上,爸爸做的事情,对不起的不只是妈妈和我,还有这一整个家……所以,就将那些理赔金用於这个『家』上面,不管是生活支出还是缴税,就用爸爸的钱。至於我的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的认真读书,我会用奖学金来补助自己的学费,我要让爸爸知道,知道他的女儿原来是多麽的优秀,我要让爸爸後悔,後悔他背叛我和妈妈!後悔他抛弃我们!我更要让爸爸知道,没有他在,我跟妈妈也可以过得很好!」
自从那天,子绫的成绩突飞猛进,抱持着她要让自己父亲後悔的这个目的,她开始猛读书,只要一有时间,即使是零碎的时间,她也都花在於读书这件事上面。
而她父亲,自从那天後就一直陷入昏迷,直到现在都未曾苏醒,就那样在医院里睡了四年多。
回忆起这段痛,子绫的眼泪不断的流出,即使用力的抹去泪水,泪水还是沿着泪痕而流下,沿着脸颊,最终滴落进泥地里。
翼凌静静的看着她,在她诉说这段故事的时候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眉头紧皱,说不出任何可以安慰的话语。
当年,他在书房见到的影像,见到一名没有看过的陌生男人,赤裸裸的待在书房内,与他相瞪。
怀中的饼乾掉了一包,身後脚步声越来越大声,他不安的转头看,却望进子绫父亲那温柔的眼中。
「翼凌,答应叔叔,刚刚看到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爸妈。」他柔声却面无表情的说:「嗯?翼凌,告诉叔叔,你今天什麽都没看到,对吧?」接着,他将地上的那包饼乾捡起,抓起翼凌的小手握住那包饼乾,那冰凉的大手令翼凌打了个哆嗦。
他狂点着头,「没有,我什麽都没看到,叔叔,我什麽都没有看到。」
「翼凌好乖哦!要说到做到哦……」边说的同时,子绫父亲边用力的握了一下翼凌的手,「这样才乖嘛……」接着放开。
一挣开这囹圄,他转身就跑,跑回到他的家,躲开这一时的恐惧,却躲不开这残酷的现实。
真相可以遮掩,却无法永远消失。
「别哭了……」翼凌伸出手,却在要碰到子绫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子绫哭得满脸通红,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量一样,现在的她是如此的脆弱,彷佛轻轻一碰,下一秒就粉身碎骨。
她不断的抽泣,情绪一整个无法收拾,满满的情绪夹杂着难过、悲伤、委屈、不安等,就这样从她小小的身子中炸了开来,怎样都无法停止住。
这一天的最後,子绫就只是不断的哭泣,抒发着这几年来压在她身上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