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台股一直涨,过年前只有四千六百多点,昨天已经涨到六千多点,是这段时期全球表现最好的市场。威盛从年前的210涨到340,简直是疯了。美股反而大跌,连SunMicro,Cisco这种蓝筹股中的蓝筹股都跌了百分之五。倒是旧经济的公司表现地很出色,菲利普莫瑞斯几乎天天在涨……」
中午,静惠和同事在公司的会议室吃便当,大家兴奋地讨论股市,静惠维持优雅的笑容。
「静惠最近在买什麽?」
「我的钱都在美国股票上。」
「科技股吗?」
「Yahoo,Cisco……最近都跌得很惨……」
「这些股票本来就不稳定,它们涨得快,跌得也快……」
「我知道……」静惠低下头。
「你应该选稳定一点的股票……」
静惠想着。
「你年纪不小了,应该选稳定一点的股票……」
「我知道,」静惠自言自语,「他们涨得快,跌得也快……」
她不太敢回家,不敢走进卧房。徐凯的鞋子还在鞋柜,衣橱里还有一排他的衣服。她在公司待到很晚,晚上十二点,整幢办公大楼只剩下几个亮着的灯,她的区域是其中之一。回到家已经一点多,天气很冷,她走进浴缸冲澡,冲在身上的水却半天热不起来。她直打颤,跳出浴缸,草率地擦了身子,套上运动衣裤,走到後阳台看热水器。她反覆转热水器,毫无反应。她冷,开始打喷嚏。她看到热水器上电池容量的指针已经到零。她回到卧房,把湿的头发绑起来,穿上毛衣和外套,打开门,一阶一阶走下楼梯,打开大门,跑到巷口的7-11。她买了电池,跑回家,装在热水器上,她坐在浴缸上,打开莲蓬头,水溅到她的脸上。她把手伸到水柱中,一分钟、两分钟,仍然是无情的冷水。她的屁股从浴缸边滑到地上,莲蓬头溅出的水流到浴缸外,慢慢淹湿她的运动裤……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可以忘掉徐凯。毕竟从头到尾她没有对不起他,她的良心完整,应该可以心安。然而早上起来,第一个念头是徐凯在干什麽?他昨晚有没有回家?他和谁睡在一起?他在想什麽?邻居一大早在施工,钻墙壁的噪音刺到她的骨头里。她坐起来,走到厕所,拿起牙刷,发现牙膏没有了。她打开抽屉,翻了一下,找出一条牙膏,牙膏旁边,是一盒开封的保险套……
「跟我们出去走走,台北海洋馆有一个侏罗纪海洋化石展。」程玲说。
「我好累,想在家里休息。」
程玲找她吃晚饭,她也拒绝了。一个人走进公司旁边那家拉面店,热情的女侍者迎上来。
「一位。」她说。
「男朋友今天没来?」
「没有。」
「好久没看到他了。」
「他出国了。」
因为一个人,她被安排坐在吧台。一抬头就是镜子,她看着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她低下头,鼻子和汤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也许是餐厅希望顾客有热呼呼地吃拉面的感觉,冷气开得特别强。她把外套的一边盖到另一边上面,把自己像个包袱一样包起来。她匆匆吃完,害怕热情的侍者又来问她男朋友的事。
「这张贵宾卡送给你,」侍者说,「你男朋友也可以用。」
邱志德打电话约她喝东西,她想分心,立刻就答应了。邱志德显然被这样快速的接受吓到,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个地方。半小时後他打回来,约在她公司附近一个pub。
她进去pub时还四处观望一番,怕撞到徐凯。看到邱志德,她很安心,但没有兴奋。他还是像往日一样的热情、诚垦,标准的好男人。
「我上个月升经理了!」他说。
「太好了!」她说。
她的恭贺是真心的,只是没什麽力气。
「你好吗?」
「很好啊……」
「你的气色不太好。」
「最近工作比较忙。」
「有没有什麽我可以帮忙的?」
她笑笑,侧过头去。他们谈起一些共同的朋友,大学的同学,MBA的朋友,她觉得好陌生,一年来,她活在徐凯的世界,原先她自己的那个世界已经逐渐模糊。
「阿明过世了。」
「阿明?」
「车祸,在加州的高速公路上。」
「喔……」
她被自己的冷漠语气吓到。阿明是他们的大学同学,他过世了,而她竟无动於衷。
临走时,邱志德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礼物。
「你不需要每次都送我东西!」
「我知道我不需要,但是我喜欢。」
她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心形的热水袋。
「天气冷,你也许用得到。」
回到家,上床前脱掉牛仔裤。闻到牛仔裤沾的烟味,觉得好伤感。她和徐凯是不是就要像那烟味一样,当时抽烟谈笑的快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黏在身上和衣服上的烟味,有一点过气,有一点廉价,洗个澡、洗个衣服、一天、两天,烟味也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