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住我内心彭湃的，是一旁胤禵若有似无的低叹，「四哥……」他的声音夹杂着隐忍和不堪，泛着浅浅灰色的漂亮眸儿看向巷口男人的目光是那麽纯粹的崇拜。
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胤禵，他曾经如此同我提起他无论如何追赶，都赶不上四阿哥那段，细细说起过往年华的胤禵也是带着满满的不堪和难受，明明是骄傲又张狂的天之骄子，却只有在说起四阿哥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自卑。
我移开盯着胤禵的视线，看皱着眉踏入阴暗巷子的四阿哥所到之处彷佛都吹起了凉风，冷清的气质完美的与周遭环境融合，站在我与予颜旁边的胤禵浑身僵硬地看着四阿哥缓缓靠近，在四阿哥靠近以後，胤禵身上的戾气更硬生生折了一半。
「皇阿玛给你习武强身健体，可不是为了让你干这事。」他连骂人也这般的冷漠，比胤禵高出许多的身子挺直的站着，半盖起的眼帘看起来就像在睥睨谁般。
这就是二十四岁的四阿哥，现在他所拥有的气度便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比较的了。我朝不敢抬头的胤禵看去，他的唇也像我现在一样紧抿着，纤长的眼睫毛轻轻地颤抖着，低头似乎在看自己脚上的黑色靴子。
「觉得委屈？」四阿哥的手往胤禵的後脑伸过去，一把抓住了胤禵的发辫，迫使他吃痛地抬头看他，「你的四书五经学哪儿了？目无尊长是太傅教给你的吗？」这是我的一次看到胤禵在四阿哥的眼前如此的卑微低下无法反驳，我记忆中他俩便是针锋相对、势均力敌，从来没有看过胤禵处於如此之弱势。
四阿哥的声音冷的彻骨，但是无论他怎麽样的冷嘲热讽胤禵，嘴巴闭得老紧的胤禵还真的连一声咽呜都没有发出。教训完胤禵後，四阿哥这才彷佛注意到我跟予颜似的，由上而下的看着我们，突然笑了出来，「完颜家的格格？」
他的笑容融化了他自己所制造出来的薄冰，淡淡哼出的笑声宛若鼓声的敲打在我的心上，我差点就要忍耐不住的热泪盈眶，但是奇怪的是，就算我的内心如何的奔腾呼啸，我的生理上完全没有同步似的突兀，那种感觉该怎麽形容呢……就像是魂肉分离，这句身体不为我所有般。
「见过四爷。」还是予颜比较快反应过来，但是从她眼底的震惊看来，她似乎也没有料到同母同父的胤禵和四阿哥会是这样子的相处模式，就算流言蜚语如何谣传，毕竟远在紫禁城内的事情还是虚多於实，可此刻四阿哥的所做所言便是坐实了那些虚谈。
「完颜家的格格怎麽会跑到这儿？」他的笑容如昙盛放，一瞬间他又回复了方才的面无表情，他的句子是在询问予颜，那双如狼锐利的黑色眸子却直直的盯着我看。
完颜雪体弱多病，在我进入这副身子之前，我几乎敢打包票她根本没有出过完颜府一步，所以四阿哥绝对不可能见过完颜雪，那他现在这样的探究原因只有两个，第一就是他好奇我怎麽会与他口中的完颜家格格如此情深义重，第二个可能就是我与杜衡，也就是钮祜禄家的格格长的一模一样。
但是就算我推敲出这两个可能，我也不会蠢到去问四阿哥是哪个，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注定是个谜题了。
「回四爷的话。」稍稍睁开予颜的怀抱，我在予颜吃惊以及四阿哥意外的眼神中开口回道。我直视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儿，努力着平复心跳雀跃鼓动，「我们出门不幸遇上恶人，亏得十四爷义气相救。」我用两句话给了四阿哥回覆。
他盯着我好一会儿，一双眼睛闪烁意味不明，好半晌还是他先垂下眼帘避开了我的视线，「完颜府家府不甚严厉啊。」他状似感慨的轻声道，里头显而易见的轻嘲让我一把火都上来了，还是一旁的予颜看出我情绪浮动，伸手按住我的手，在四阿哥没注意的时候朝我轻轻摇头。
见我和予颜都没打算开口反驳，四阿哥也觉得自讨无趣般地耸耸肩，侧头看了看苍白站立的胤禵这才带着一干人马离开。
四阿哥离开以後，方才在我面前高大如树的胤禵一下子颓软在地，随着他目送四阿哥的眼光看去，我可以看到少年郎的不堪忍辱以及憧憬崇拜在波光中旋转环绕。浅淡如泼墨山水画眼睛上的长帘轻轻地颤抖着，映照出来的大片阴影连身为女人的我都自叹弗如。
予颜叹气的声音引回我以及胤禵的视线，他回眸盯着我和予颜，好像这才恍然注意到我们两个还在，只见他抬手抹了抹自己泛红的眼睛，拨开官兵要来扶他的手，自己沿着砖石建造的墙壁纹路爬起。
一滴水落在我直直盯着胤禵爬起的眼睛上，接着两滴三滴从天空垂落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落在我们几个人身上，一下子就把我们的袍子给弄湿了，并且看起来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予颜惊呼一声把我抱得更紧，我一双眼睛却继续看着胤禵的动作，好久好久以後他才自己站起身子，可以从他持续扶着砖石的动作看得出他的双腿虚软和手心的颤抖，但是骄傲的他却不想在我们面前示弱。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起身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却不是整理自己的袍子。
他居然是回头对着站在他一侧的官兵大哥下令要他们送我们回完颜府，吩咐完後自己便缓缓的步出了巷子，而被留在原地的予颜和我面面相觑，我看着恭谨朝我们走近的官爷们，在看看那慢慢被隐没在雨水中的少年郎，这时候，我说什麽也不能丢下他不管。
我拨开予颜紧紧拉着我的掌心，伴随着予颜的惊叫声，我奔向了大雨磅礡之中。
※
胤禵一出巷子後就开始卖力奔跑，我好不容易才在一处树林的外围寻到了身形单薄被雨水给掩盖的他。
雨如千万条银丝从天上飘下来，他一袭蓝色马褂早就被完全浸湿，深沉的暗蓝色将他的身形衬托的更加瘦小，他的脸面朝着上空，从旁吹来的细雨打落在他的脸上，他一时之间都没有察觉到有别人在场，而我看着他紧紧闭着双眼的模样让人好生心疼。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这才缓缓的张开眼睛。
雨势似乎蔓延到他的眸中，美丽的眸儿中波光潋灩，反射出天空的灰暗以及站在一旁的我的身影，我惊讶的看着他朝我走来时的脸，上头满是晶亮的水光，有如现在正在洒落雨水的天气阴暗。
「臭女人。」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在出口後马上又紧抿唇，似乎不想被我发现他的情绪起伏。
「十四爷。」我终於忍受不住的把手放上他稚气俊朗的脸，这一个举动我想做好久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居然是在这样一个落雨的天中，我与他才更加的接近。
他明显被我这个举动吓得吃了一惊，一张被雨水沾染的俊脸上满是挣扎，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挣开我的手。他深深地盯着我看，慢慢的盖上了漂亮的眼睛，我感觉到手心下不同於雨水的热烫触感，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泪水湿了整张脸。
「臭女人。」他哭着又喊了我一次，我所熟悉的恶狠狠语气搭上泪流满腮的他，怎麽看怎麽的没有说服力，我只好叹一口气张开双手把他纳入怀中。
第二次被我吓到的胤禵连忙挣扎着想要退开我的怀抱，一开始他挣扎的很用力，但随着我的不放手以及大雨的倾盆而下，他的双手无力垂落在身体的两侧，还比我瘦弱一些的身子骨微微颤抖着开口：「……为什麽四哥这麽讨厌我？」
我听着他的提问，张了张口，抿着唇一语不发。
「我一直都想要跟四哥打好关系的。」他低声地说，「但是不管我怎麽努力，四哥从来都吝啬施舍我一个眼神。」说着说着，又哭了。
施舍。
高傲如胤禵居然说出了这两个字，我的吃惊大概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说明清楚的。
「我不知道到底为什麽四哥这麽讨厌我……」他靠上我的肩头，满脸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脖子以及侧脸颊，我的眼前全是雨水的朦胧，被垄罩在雨景中的树林，宛若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就像四阿哥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雨毫不疲倦持续将雨点洒落大地，洒落在我和胤禵相拥的身上，我这才回过神一样的低声开口：「……或许四阿哥不是讨厌你。」我试着想要去安慰他，但是靠在我身上的胤禵依旧止不住的抽泣。
「四哥的眼神很明显透露出他看不起我、他厌恶我……」他甩甩头，尚未变声期的稚嫩嗓音夹杂着雨水的悠扬，渐起的雨点沙沙的掉落，随着阵风的吹抚，眼前的景物随之晃动。
「如果你真的这麽想，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改观呢？」我轻轻的拍打着胤禵的後背，试图想要让他先停下哭泣，我说出这句後他很久很久都没有接话。
不知道什麽时候，雨突然从朦胧中散开，树林的沙沙声也停止了，周遭环境一下子清幽了许多，一旁的花草经过雨的洗礼都变得更加生气勃勃，空气也变得无比的清新。
我与胤禵依旧相拥着，都没有推开谁，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凉的我们都打了哆嗦，他才慢吞吞地开了口，「……我做得到吗？」他的声音中带着对自己的满满不自信。
「当然做得到。」我稍微退开一些，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被泪水以及雨水洗涤过後的浅淡眸儿像充盈着湖水似的，缓缓的起伏波动，目光流盼时，使得眼睛像团云雾一样，朦朦胧胧的深不可测。
我想起了那时候被册封巡抚将军的少年郎脸上的骄傲张狂，那麽的愉悦那麽的满足，我相信他不是做不到，而是现在的他太过於不自信，如果他愿意将一些的高傲放在远见目标，我相信他也会如同我记忆中的那麽强大。
「你觉得我做得到吗？」他与我对望着，带着三分期待的询问我。
「我相信。」我毫不退缩的与他对看，一字一句表示出我的肯定。
「那……」他的眼睛水光弥漫，无比勾人的挑眉看我，薄厚适中的唇瓣带起了一抹弧度，说出口的话却让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我愿意为了你，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