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朕不是美人 — 第六十三章 夢該醒了

正文 朕不是美人 — 第六十三章 夢該醒了

第六十三章梦该醒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如果这是梦的话,我希望它是一场噩梦,因为当我醒过来时,我可以清楚地告诉自己,一切让人害怕的事情都是假的,都不会成真。

可当落花散尽,我与他的视线相交时,我才知道这是一场美梦,让人快乐却更为悲伤的美梦。快乐的是,虽然没练成命灵引,但我还是见到他了,不是只有他的声音,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正出现在我眼前。而悲伤的是,就算是美梦,也是一场梦。是梦,无论好坏,都是假的,都会醒的。

我想开口喊他,但实在发不出声音。我眨着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他也用相同的目光回望我,我知道他懂我想要表达什麽。

他身着一袭宽大的黑色袍子,上面不再有着代表身分的华丽龙纹,而是一片纯粹的黑,带着肃穆与庄严的死亡气息。他的发丝用一条黑色的发带束起,头发因风起舞时仍隐隐可见紫色光泽流转。

他仍旧是我的凤湘翊,只是如今的他,来自地府。

他朝我点了点头,似是确认我目前没有危险後,转身看向身後的人。「你没事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後跌坐在地上的月疏桐。除了满脸的惊讶与不可置信,他看起来没什麽大碍。

「我没事,你怎麽会……」

「我一直在外面守着,却碍於封印进不来。你破坏结界那一刻封印也解除了,幸好有赶上。」他朝月疏桐伸出手,黑色的袍袖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如玉。「谢谢你,一直记着替我守护漪儿的承诺。」

「我这麽做并不是为你。」月疏桐淡淡地说,并没有藉他的手起身,而是拍了拍身上的落花,迳自站了起来。

「我知道。」见他不领情,凤湘翊没有不悦,收回了手温和一笑。「这样更好。」

月疏桐沉默了片刻,只是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然後,他垂眸,用听不出情绪的压抑声音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我也不是为了你。」凤湘翊说着,朝我投来温柔的一眼。「漪儿还需要人照顾,我只放心将她托付给你,所以你也要好好活着。」

月疏桐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你果然厉害,就连死了也没让我能有取代你的机会。」

「愧疚并不会成为爱,那只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一道魔障。」凤湘翊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迟疑,坚定地看着月疏桐。

看着他们「含情脉脉」地对望着,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是惹人厌的电灯泡。

「我又何尝不知?」月疏桐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眸子有些黯淡。「她的心里除了你再容不下别人了,我只能当魔障。」

「知道吗?我反而羡慕你,至少你还活着。而我,却是个永远出局的人。」凤湘翊脸上的表情竟比他的看起来哀伤许多。他缓缓朝我走来,在我面前蹲下身,抬起手一如以往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但那只手却是令人心惊的冰凉,再没了我熟悉的温度。「漪儿,怎麽那麽傻?我说了让你等我的,你还不相信我吗?如果你再做那麽危险的事,我宁可与你永不相见。」

他的手指变得湿润,我想那是我的泪。

「我过得很好,你也看见了,不用担心。」他的指尖扫过我的眼角,轻轻地说:「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好好照顾自己,然後等着我,好吗?」

我什麽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流泪,一个劲地点着头。然後,感觉他在我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冰凉的吻,然後,看着他起身,拂手将那三个不再有意识的女幽灵化作一缕轻烟消逝在风中,然後,再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在眼前。

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彻底走出我的人生,甚至连再见也没能说。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醒来後,第一眼见到的竟是一脸憔悴的玉萝。

老实说,我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玉萝,因为除了这个坐在我床边的玉萝,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脸很臭的玉萝。

「你醒了?」离我较近的玉萝惊喜地低呼。见我疏离地打量着她,脸上的喜悦渐渐褪去。她深吸一口气,转头朝那个臭脸玉萝厉声喊道:「玉莞,过来!」

「玉莞」满脸不屑地撇过头,直到玉萝又提高声音唤了她几声,才不情不愿地挪动到我的床边。

「这是玉莞,我的双胞胎妹妹,自她满十六後便一直待在谷外学习,你没见过她,我之前也没机会向你提起过。」

我的目光在玉萝与玉莞之间来回扫视。原来是双胞胎啊!难怪我会把她们认作是同一人,两张面孔几乎如复制一般,就连身形也是相当的。不过再仔细看,会发现玉莞的右眼皮上有一颗褐色小痣,要不是她眨眼,根本不会注意到,更别提她引我去桃花林时还是在乌漆抹黑的夜里。

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在不知道有玉莞存在之下,我会错认也不是什麽意外的事。但连声音都一样,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不对,也许对她们这些从小习巫的人来说,变幻声音从来都不是难事。

我没有应话,玉萝略有些尴尬,又接着解释道:「那晚我刚好有事不在月家谷,否则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这臭ㄚ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命灵引的事,也不知道跟谁学了这些乱七八糟害人的法术,她其实本性不坏……我……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关於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该道歉的不是你……」许久没开口,我的声音一时有些沙哑。「既然你不知情,那就不关你的事。」

我还记得那晚她赶过来时震惊的神情,除非她拥有足以蝉联十届奥斯卡影后的演技,不然她应该是无辜的。我也记得当月疏桐打算玉石俱焚将他自己和怨妊之境一同毁灭时,玉萝义无反顾地说要代替他。虽然她为的完全是她的宗主哥哥,可那股无怨无悔还是令人动容。不过,我要和玉萝再回到那宛如姊妹一般的关系,恐怕是不可能了。

「玉莞!还不过来跟人家道歉?」玉萝低声喝斥着始终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玉莞。

玉莞她大小姐很有志气,不说就是不说,一副就算拿枪指着她也绝不就范的模样,当真是令人傻眼,我都要以为自己才是加害人了。

我冷笑一声,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子。期间玉萝试着来扶我,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愣了愣,收回了手,也没再多说什麽。

我冷冷地望着玉莞,声音竟是出奇地平静,彷佛在怨妊之境里只是跌了一跤擦破皮,而不是差点一屍二命。「我不用你的道歉,我只要一个理由。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麽要害我?」

「你勾搭宗主哥哥就是该死!」这回玉莞大小姐终於说话了,而且是在我问完後毫不迟疑地立刻接话,害我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思考一番後,便会发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没那麽复杂。这玉莞八成喜欢月疏桐,但碍於自己的双胞胎姊姊也喜欢他,而且明显比她和月疏桐般配一百倍,便只好将这份心思压在心底。谁知道不知从哪冒出来我这个「该死的女人」,害得她姊姊和月疏桐的感情面临重大危机,她都已经牺牲小我完成玉萝和月疏桐的「大我」,怎能容我破坏,这样她的退让会显得多麽可笑多麽无谓?於是乎,她便怎麽看我怎麽不顺眼,既然不顺眼便乾脆除掉省得烦心。

总结一句,你们那纠结的感情关系到底他妈的干我屁事啊!

月疏桐是祸水,绝对是!

生气归生气,说到月疏桐,我才想起他也受伤了,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月疏桐呢?他还好吗?」我问着玉萝。搞清楚真相後,我已不打算再理会玉莞,总觉得和她继续追究下去,会显得我跟她一样幼稚。

「宗主哥哥是受了伤,不过不算严重,我让他休息,他坚持要在这里照看你。唉,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他也带着伤在这里顾着你一天一夜,幸好你醒了。」她微笑着,眼神里却有掩饰不了的黯然。「他刚刚去药房看看你的药煎得如何,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喔。」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个……」她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些什麽,却又犹豫不决。

「你想说什麽便说吧。」

她握紧了拳头,然後又松开,颓然地垂下肩膀。「我骗了你。」

「骗了什麽?」

「其实……命灵引是假的,我编来骗你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麽命灵引。」

见我没回话,她诧异地抬起头看我。「你不生气?」

「我早就知道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直到眼里的惊讶逐渐被了然取代。「也对,这麽拙劣的谎言,连我自己都说得心虚。」

「我知道你是出於善意。」我叹息。也许早在遭遇那晚的变故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心甘情愿地继续被她欺骗着。回头想起,奇怪的地方不只一处,例如她让我连续做了好几个月的冥想更像是在拖延时间,例如当我不断追问命灵引的各种细节时,她时常无法立刻回答……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藉口的。她给了我这个藉口撑过那段难熬的时光,我应该感谢她。只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当最後一丝残念也被无情打消时,心中的失落比起一开始什麽都没有还来得多更多。因为有了希望,所以更加失望。

「我没你说得那麽好心,我很自私,我为的是我自己。」她揪紧着自己的裙子,不敢与我对视。「唯有给你一个振作的目标,你才能放过自己,放过宗主哥哥,也……放过我。」

「那你被放过了吗?」

她摇头。「宗主哥哥知情之後,我知道他很生气,只是因为忙着照顾你始终没有时间跟我发难。起初只是想编着藉口让你有生存的意志,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只怕他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吧!」她抬起头,重新凝视着我。「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弥补我们姊妹俩犯下的错误。我知道玉莞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她会这样也许是因为我太宠着她,追根究柢一切的过错都在於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就当是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姊,你干嘛跟这种人低声下气?做这件事的人明明是我,你为何……」

「闭嘴!还嫌错得不够离谱吗?」玉萝板起脸喝斥,打断了玉莞怒气腾腾的反对。

我实在无力也无心继续观看这场姊妹亲情大戏,摆摆手阻止她们。「罢了,事情都发生了,我和孩子最後也都安然无恙,我不想再讨论原谅不原谅的话题了。玉萝,如果你真要补偿我,请你帮我一件事,不,就当是我求你的也行!」

玉萝郑重地点着头。「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要请你帮助我……离开月家谷。」

她的表情顿时为难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们先前不是谈过了吗?你也知道……」

「不可能!」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转头望过去,月疏桐端着一碗药站在那里,因为背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不会是什麽好脸色。

「你的伤没好,哪里都别想去!」他走了过来,语气一样坚定不容质疑。从近处看他,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皮下甚至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那是过度劳累的证明。

「那等我伤好了,就能走了吗?」我平静地望着他,轻轻地问。

他没回答,只是用汤匙搅了搅手上端着的那碗漆黑汤药。「喝药了。」

我也不期盼他能给我肯定的答覆,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我知道再跟他纠缠下去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玉萝接过他手中的汤药喂我,我就着她的手,沉默地将苦到难以下咽的药一口一口地喝下,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喝完了药,我重新躺下,掖了掖锦被包裹住大半个自己,转过身去面朝墙壁。「我累了,想休息,你们都出去吧。」

直到听见最後一个脚步声从房间离去後,我才闭上眼,叹了口气。

本来打算遇见月疏桐时,要好好问他的伤势如何,伤得重不重?并且要他回去休息,不要因为照顾我弄坏了身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知道他做什麽都是为了我好,但是他不明白,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在月家谷待下去了。命灵引是不存在的,那我继续待在这里,继续学习巫术还有什麽意义?凤湘翊终究是回不来的,我的梦也该醒了,我会试着让自己重新开始,但住在月家谷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着我曾有过希望而後又彻底绝望的事实。唯有离开,到一个完全无关的地方去,让时间慢慢抚癒伤口,我才能真正清醒。

我对凤湘翊丝丝缕缕的悬念,就好像缠在一起的两只风筝,为了让彼此飞向更辽阔的天空,我只能狠下心拿起剪刀将纠缠的线剪断。如果继续放任它们越缠越紧,最後只会变成两只风筝双双坠地,我不能坠地,因为我的那只风筝上还连着平儿,可剪断时,又像是剪在自己的心头肉上,那样刻骨铭心地疼。

梦醒了,代价是撕裂的痛。

在怨妊之境里受的伤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之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连身上被花瓣划出来的伤口在涂抹月家特有的药膏後也几乎不见疤痕。所幸平儿仍旧健康地在我的肚子里成长着,要不然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玉莞。

虽然伤养好了,我也没再跟月疏桐提起要离开的事。我知道他不会放我离开,但我有我的计画,为了完成我的计画,第一件事要做就是听话。

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是个听话的伤患,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彷佛那天开口要玉萝帮我离开的事从来没发生过。我乖乖地吃药,乖乖地休息,後来也主动去找月疏桐化解彼此间突然变得冷硬的气氛。我吃饭睡觉如常,和他相处谈笑也如常,连我自己都要以为我可以就这麽平心静气地在月家谷生活一辈子。

终於,在某个和月疏桐一同用晚膳的夜晚,我估算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便如同聊天般假装无意地提起一直深埋在我心中的计画。

「月疏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是什麽?」月疏桐正将我好不容易从碗里挑出来的芹菜又一根根放回我的碗里。我不喜欢芹菜那股特殊的气味,可他却说芹菜对孕妇好,不准我挑食。他人平时虽然随意,但在某些时候又莫名的坚持,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讨厌的芹菜咽下。每当他看我皱着一张脸时,心情看起来总是特别愉悦,我严重怀疑他有喜欢逼人吃讨厌食物的心理怪癖。

「我想出谷去走走。」我塞了一大口米饭好掩盖芹菜难闻的味道,边咀嚼边含糊地说。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将芹菜丢回我的碗里,只是此刻的脸上已没有了平时的愉悦,却也称不上是生气。他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我赶紧补充道:「我只是在月家谷待了太久,有点闷,也挺怀念外面的世界。我的伤已经好了,你看我连芹菜都吃了,身体健康的不得了!我不过是想出去散散步,你若不放心的话,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拜托啦!就一天,不,半天也行!」

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半晌,直到我快要死心,认命地低头继续啃芹菜时,才听见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我猛地抬头。「好?真的假的?你当真愿意让我出谷?」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想吗?」

「不……不是,只是有点意外。」我没想到他会这麽爽快就答应了,原本还以为会经过一番辛苦的奋斗。

「过几日王都有场盛大的灯会,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参加,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凑凑热闹。我都忘了你一向最爱热闹了,这无趣的月家谷恐怕把你给闷坏了吧!」他摇头笑道,可我总觉得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怅然。

「灯会啊……太好了!」我雀跃地连连赞同着,心里却一阵发虚。月疏桐怕我无聊想带我去看热闹,我却是骗了他,想藉此……不过,我总觉得月疏桐答应得太容易了,有些不寻常。不管了!好不容易目标的第一步已顺利达成,没必要再自寻烦恼。

再过几天,就是我这麽多个月以来第一次出谷的日子,同时也是离开的,唯一机会。

月疏桐带我出谷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因为我们要参加灯会,自然选在晚上出门。

当我站在久违的王都街头,看着眼前人群熙来攘往的热闹景象,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慨。

记得当我还是「凤湘翊」时,也是在这麽一个夜晚,为了躲避陈曦的牢骚轰炸带着「艺香」和耀瞳「微服出巡」,还到了一间古代的「吃到饱酒楼」,遇见了一个大有抱负的才女。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却早已全非……

晴朗的没有一丝浮云的夜空清明无比,点点繁星闪烁着,它们离我们如此之近,彷佛一伸手就能触及那璀璨的美丽。长长的街道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的绘上了精致的仕女图,有的是逗趣的动物图样,也有传统的诗词花灯,各个精巧可爱,令人目不暇给,心里深处的那一片抑郁,似乎也暂时被这明亮扫空了。

街上行人众多,有的是家庭出游赏灯,更多的是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结伴相会。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脸,或羞涩,或甜蜜,或满足,或雀跃,无论未来面对这些年轻情侣的是福是祸,至少在这一刻,留存在他们心中的只有美好。

我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热闹的气氛,自然像个孩子般兴奋,拉着月疏桐一下子看看这个一下子看看那个,完全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倒是月疏桐比我更注意我的大肚子,总是护在我左右,小心不让旁边的人挤到我,他这番行径连着他醒目的外表频频引来路人钦羡的目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对恩爱幸福的夫妻。

我们走到一个绘着花卉的花灯摊时,月疏桐忽然叫我在这里等一下,然後迳自跑到对面的花灯摊子,不知道跟老板说了些什麽。

等他的期间,我便在这摊子随意看看。

「大娘,你们有没有绘玉兰花的花灯?」我翻看着摊位上高挂的花灯,有牡丹的,有芙蓉的,有芍药的,就是没看到画玉兰花的。

「玉兰?喔,有的有的,因为比较少人买玉兰花的,我就把它收在後面了。你等等,我这就拿给你看。」老板娘堆着笑说道,转身在後面翻找着,不一会儿就拿出了一个。

我接过花灯仔细一瞧,花灯上绘着水墨玉兰,笔法虽不精致,却也别有一番写意韵味。整个花灯做得风雅别致,我拿在手上翻看着,越看越喜欢。

「姑娘这是要买给你家相公的呀?」老板娘暧昧地眨眨眼。

「相公?不……」

「唉~害臊什麽呢!不就是那一位翩翩公子吗?」她的下巴朝月疏桐的方向扬了扬,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你们过来时我就注意到了,当真是一对鸳鸯佳偶!姑娘真是好福气,你相公不仅生得俊,又那麽的体贴!」

「可惜我没那个好福气。」我尴尬地笑笑,也没再跟她多作解释,从荷包里掏出银两递给她。「我就要这个了。」

月疏桐回来时,我将那个玉兰花花灯送给他。「这个给你。仔细想想我还没送过东西给你,这虽然只是小东西,也算是聊表一直以来的感激之情。」当然,这也是临别礼物……

「感激之情……」他垂眸盯着那盏花灯看,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还来不及询问,他又抬起头坏坏地笑道:「你对我的感激之情只用一个花灯就能打发?」

我有些呆愣。「呃,当然不只啦……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再看看别的。」

「跟你说笑的。」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嘴边微笑温柔如水。「我很喜欢,谢谢你,这就足够了。我从来都不曾想过你竟会给我礼物。」

「说得好像我多小气似的……」我不服气地咕哝着。「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什麽东西没有?哪会稀罕我的……」

我还没有说完,他便将另一个花灯的提把放到我的手中,打断了我的话。「我也有一个花灯要送你。」

「这就是你刚才在对面买的?」我好奇地拿起灯笼细细端详。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花灯,上面绘着一张人脸,更准确来说,是一张女人的脸。

「像吗?」他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我没这麽漂亮。」

画中的女人正是我,「兰漪」。当初出宫时忘了把他先前为我画的画像一并带出宫,我还惋惜了一阵子,没想到我还能有再见到「自己」的一天。

花灯上的女人长得并不标致,但她笑得很灿烂,那眉眼间的飞扬神采搭配着灯光,让她整个人亮了几分,一瞬间竟会产生她也是个美人的错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样子,在朝堂上。」他同样望着花灯上的画像,回忆地说着。「那时的你就是这个模样,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如此自信勇敢,在一群男人面前却毫无畏惧之色。那一刻,我甚至觉得你的真实样子比起那副美丽躯壳,更引我注意。」

「你的眼睛有问题吗?」我故作惊讶地问。我也是个女人,对於他近乎告白的言语说不受影响是骗人的,只是那一点点小小的喜悦和虚荣心,却不是他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那种东西,所以我只能将话题就此打住。

「可能我的脑子也有问题吧……」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走吧。」

「好。」我小心地捧着花灯,跟着他继续前行。「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花灯。」

「希望你一直都能如画中的你一般开朗潇洒。」他边走边说着。不知道为什麽,这麽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此刻听来却像是临别前的祝福。难道他隐约感觉到了我此行的目的?

说到这个,今晚逛了这麽久,也差不多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了。还好跟月疏桐学了一段时间的巫术,也不算一无所获,当中最为实用的就是「收纳术」,我将所有为离开准备的行囊用这收纳术收进凤湘翊送我的那条项链里,挂在胸前如同一般首饰。要是背着大包小包出来,笨蛋也能猜得出我的意图,不知道当月疏桐知道我用他教给我的巫术来逃离他後,他会是怎样的心境……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我要怎麽找到机会离开!要是直接跑掉,光是看腿的长度就知道我不可能跑得赢月疏桐,而我又不可能指着天空惊呼「看!有流星!」然後趁机落跑,月疏桐才不是会上这种当的白痴,那麽,似乎只剩下一个最传统的办法了:尿遁!

就是因为这个方法太烂,月疏桐才不会起疑心。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月疏桐不会想到我要用这麽一个侮辱他智商的方式逃跑。

下定了决心之後,我便很快地寻了机会付诸行动。

「月疏桐,我想去一下茅房。」我停在一间酒楼前,指着酒楼里面哀求地说道,那语气听来彷佛随时都要尿出来。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我自己的演技了!要是前世没那麽早死的话,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去念个戏剧系什麽的。

「好啊,东西给我。」他朝我伸出手,我茫然地看着他,他才又笑着解释:「花灯,我先帮你拿着。难不成你要带着它去方便?」

我看着手上的花灯,心里头在滴血。亏我还满喜欢它的说,竟然没机会带走它了……唉,也只能说是我们有缘无分。

「麻烦你了。」我心疼地将花灯递给他,本来还打算说声「等等我,一会儿就出来了」,後来觉得做人实在不能这麽虚伪。我对他扬起一个意义复杂的微笑,在他温柔的注视下转身走进了那间酒楼。

我塞了一些银两给店小二,他才带我从厨房送货专用的後门离开。当我走出那间酒楼,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时,心里是五味杂陈。

就这麽离开了呢……月疏桐,对不起!还有……永别了。

我没有时间再多想,要是耽搁了太久,月疏桐肯定会起疑的。我快步地走出小巷,又回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条街在酒楼的後方,月疏桐应该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也没有刻意遮掩。

逃是逃出来了,只是现在我该何去何从?凤凰王朝应该是不能待了,否则早晚会被月疏桐找到,那麽只能到别的国家去。

既然如此,乾脆就去天罗国吧!之前当皇帝出访时去过一次,对那里的风土民情不算完全陌生,气候温暖、人民亲切热情,倒不失为一个定居的好地方。

要到天罗国去,可以走陆路跟水路。走陆路比较快抵达,但相对的一路坐马车所需的费用也高出许多。我现在身上只有当初从皇宫带出来的银票和一些首饰,出门在外钱还是省着点用比较好,所以我理所当然选择坐船。渡口离王都有些距离,首先得雇辆马车出城去,只是这麽晚了,要上哪儿雇车?只能先看看有没有人要出城,请求他们让我搭个便车,要不然就得先找间客栈过一晚,等明早再去找车夫。

我正打着主意,却看见一辆马车从远处驶过来。我顿时激动无比,这不是天助我也是什麽?

奇怪的是,我都还没有招手,那辆马车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彷佛本就是为我而来。

我疑惑地打量着那辆马车,直到车上的人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我才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

「原来你还是发现了。」我理亏在先,也不知道要对他解释些什麽,只能尴尬地笑笑。

「既然要走,也不先规划後路,这大半夜的你是要上哪儿去找马车?」他的语气听起来不似我预期的愤怒,反而像是之前在月家谷时,他问我为何不吃芹菜那般再自然不过的日常询问。

「我……」我低头揪着自己的衣摆,他不对我发怒反而让我更加无所适从。「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有用吗?生气了你就不会走?」他苦笑着反问。

我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他叹了一口气,向我走近一步。「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只是一直自欺欺人地拖延着,盼着你改变心意。其实你不找这个藉口,也是能出来的,我早已不再拦你了。设在月家谷出口的结界,早在你遇难的隔一天我就解除了,你若是要走,随时可以离开。谢谢你,当初没有宁愿带着伤也要离开月家谷。」

「为什麽?你当初那样强硬地要我留下来,为什麽又要放我走?」

「留住你的唯一藉口是只有我能照顾好你和胎儿,可是经过那件事後,我发现自己连这一点也做不到,这样的我,还有什麽资格不放你走?」

「月疏桐……」

「好了,既然要走,就快点出发吧。」他将一叠厚厚的银票塞在我手里。「这是我最後能为你做的事了,不过想必你到哪个地方去,都能生活得很好。我知道你不会想让我知道你的去向,所以就不为你安排住处了。对了,这个花灯也把它一起带走好吗?就当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

「谢谢你……」我低下头,紧紧握着银票和他送给我的花灯,有冰凉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似乎是我的眼泪。

「我都没哭了你哭什麽?」他有些无奈地叹息,捧起我的脸,仔细地将我脸上的泪痕擦去。

「你为什麽要对我那麽好?我到底哪里好了?」我直直地望进他的桃花水眸里,泪水将他的身影变得模糊,如摇曳的烛火,忽明忽灭,渐渐融入背景人群之中。

他平静地回望着我良久,才淡淡吐出一句。「我也想知道。」

我上了马车,伴随着达达的马蹄声,马车缓缓驶离王都。我探出车窗回头看,大街上依旧人潮汹涌,只是月疏桐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他终究还是失望的吧……

我收回视线,在颠簸的马车里恣意放纵自己的眼泪。所有在这凤凰王朝发生过的的种种宛如幻灯片在脑海里一幕幕快速播放,对凤湘翊的爱与牵绊,对月疏桐的歉疚,对这片曾付出我许多心力的土地的不舍,彷佛随着冰凉的泪水在夜风中逐渐逝去……

耳边,依稀还回响着上马车前,月疏桐最後对我说的话。

「珍重,希望这辈子……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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