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家能有这番荣景，其实都要从上上一代当家楚瑜开始。
楚瑜自一介布衣，，以着精准的经商奇才，放起了汇款通银天下的钱庄生意，不到五年，通达天下，而楚家也成为一方富贾之霸，一般人应该这种时候就满足了，但他老爷子不知道哪儿不满意，一句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帮助百姓，适逢荒年，一口气把七成的家产都给捐了，这下惊动了大荣国的皇室。
大荣国的国王对此铭感五内，觉得这楚瑜是万年不遇之良臣，特地拔擢让他做官，还特赐国姓荣，因此楚府也能喊荣府，楚家跟荣家分不开，有大王罩着，自然事事平步青云，楚瑜也确实了不起，出将入相。
入得庙堂之上安天下百姓，开粮仓度灾年平水患除寇匪，传说中那个某某皇帝七年能够天下不闭户？楚瑜当朝时听说连皇宫都不关门……
一场衡龙谷之役荡平四国联军，威震天下，左手握着帅印右手拿着丞相玉印可说一时光彩天下无人能比。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那些捐出去的家产就像急着回楚家，钱滚钱的，莫名其妙的财运一直打来，就像人家买张彩券辛辛苦苦买个十年终於中个十两银子就要杀鸡谢神，这楚家就只派打杂的去买一张，头彩就准是落进楚家，听说不管打杂的杂役们如何努力的买，就只有上缴到库房的那张会中奖。
自然，夸大的流言不少。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的妻子，也不知道是说这楚瑜命太好还是如何，他每一任妻子都是京城中有名的美人，大家闺秀，可是大抵是配不上楚瑜的命，嫁进来以後不满两三年，就都纷纷去世，连同小妾们也是。
死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人是闻了朵花给花过敏死的，死的挺美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有人吃豆腐里头莫名杂了个豆渣子竟然能被豆渣噎死，就不知道多细的喉咙，也不是什麽凄惨死法，有人是给笑死的，听说那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抽动中某根神经连接大脑中枢於是一笑不起……
流言四起，但看在楚家家大业大，楚瑜温文俊美，仍有为数不少的女子前仆後继要嫁入。
但每一任妻子或小妾死去，楚瑜似乎都有遗憾，於是在第六个儿子楚翊出生而母亲难产而死的同时，就表示再不纳妻妾。当时花锦城内一片譁然。
谁知道这六年之後，楚瑜竟然又打算娶妻。
还是一个刚及笄的少女。
嗯咳，似乎就是在下不才我……
我们一家七口和和美美的一起吃饭。
照着顺序坐一圈，刚好我旁边的是老大楚明跟小六楚翊。
「娘，吃这个鸭饺子，你一直都爱吃的不是？」楚翊这孩子就是贴心，鸭饺子可不是普通把鸭肉填充的饺子，而是以鸭翅去骨，反过来做成饺子皮塞进内馅，用蒸笼蒸过以後鸭肉的甜美全部渗入在馅里，我一直很喜欢吃。
「还是小六贴心。」我拍拍他的头，人家说么子就是特别得人疼，其实不是我要偏心，这孩子从以前开始就是嘴甜一点爱撒娇一点，其他儿子还在翘着屁股噘着嘴儿跟我斗气，就只有他一声一个姊姊腻在我旁边。
「小六总是这麽小这麽可爱，感觉上都没长高多少，可惜性格成熟了，让娘遗憾，总是一直怀念以前雷雨交加时你总会躲到娘的被窝来。」
我呵呵笑着，人家说不管孩子多大总是觉得孩子仍然是孩子，这种父母心天下间同样，夹起那枚饺子细嚼慢咽。
而我吃完那枚鸭饺子抬起头来，觉得微有声响。
「刚刚有什麽声音吗？」我好像有听见？还是老人耳背？
「没什麽，娘多吃点。」楚海说着，夹过一块石鯙鱼放到我的碗中，吃起来有点像是河豚，但是更加浓缩白肉鱼的美味，缺点多刺，幸好经过楚海的手什麽鱼都没了刺儿。
我给他一抹笑，可惜桌子太大人太远我摸不到头。
「小六，你不是不爱吃肥肉？」我一转头看见楚翊的碗，里头有块肥肉，狐疑的发声，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不爱吃肥肉，每吃必吐，奄奄一息的苍白模样惹人心疼，我也为此陪他睡了好多晚。
「人长大了，总是要学习。」我一旁的现任当家楚明开口，夹过一块碧玉酥到我的碟子上，这六人中就他长得最像楚老爷子，我对着他的脸总有种对着死去相公的错觉，啧啧，不寒而栗……
「没事，娘，这块肉是给四哥夹的。」楚翊甜甜一笑，筷子挑起肉转个方向放进楚殷的碗内。
「哦？小四肉要吃少点，这种肥肉吃多会得血管硬化，许多心血管疾病，中风血管阻塞等等等，老了一身病。」我殷殷劝告，低下头见到一筷香蕈银针放在我盘中，这整个桌上吃素的也就只有老五，但他吃素我人老心不老还是想吃肉……
「娘，多吃点蔬菜对身体好。」我那声叹息都还没出，就被他卡在喉咙，高人阿高人，娘我始终弄不懂他在想什麽，可惜他似乎都知道为娘的想什麽……
「楚殷，既然是给你夹的，怎麽不吃？」我看楚殷跟他碗内那块肥肉大眼瞪小眼，不是我刚刚一番话影响食慾吧？
「没什麽，只是见三哥最近瘦了，给他补补。」楚殷潇洒一笑，果然不愧是连年当选京城佳公子首选，最佳衣着品味教主，随便一笑都这麽好看，背景彷佛玫瑰朵朵开。
「我记得小海是比较爱吃鱼胜过吃肉，不过也应该多吃点肉，毕竟营养不同嘛！」我跟着点点头，很是感动这种表现。
孔融让梨兄友弟恭，这大荣府中一派和乐融融天上人间。
可以想像这一幕又能成为花锦城中的美谈。
楚海沉默了下，终是把那块肥腻缓慢地送进嘴中去，颇有壮士断腕的气魄。
「娘，嚐嚐这个莲果汤，上回王上赏了我一朵千年雪莲，家中已经多的没处摆，正巧这朵雪莲正摘下鲜嫩，煲成汤给娘喝。」
楚军莫名受到国君喜爱，动不动就喜欢赏赐我们家东西，但要知道王宫内大半的好东西还不是我经我儿子们的手，他拿得只能算个次级货，又不好意思拒绝叫他自己留着吃，我们从不炫富，只好喊声天威浩荡勉强收下压在仓库，明个儿春天拿出来浇灌花圃。
於是乎能解百毒的雪莲就这样委屈的被煲成汤喝下肚。我喝完皱皱眉，放下汤匙擦嘴。
「下次要国君别送了，还是小六送来的雪莲好喝……」
楚军这孩子虽然说孝顺，可是这贴心体恤总是差别的孩子一截……
我正提起筷子要吃盘内的其他菜色，儿子们此起彼落不约而同的动作早让我盘中变成一座小山，虽然已经高龄之年但我仍胃口很好餐餐三大碗饭。
但当我吃到一半时，听到郝伯在我旁边轻声的咳嗽。
「郝伯？你嗓子发炎吗？」
郝伯看了我一眼，挤眉弄眼，我几分疑惑他连眼睛都发炎，这老不修，肯定是昨天偷看了哪个丫鬟洗澡。
「回夫人，是有点儿不舒服，咳咳咳咳……」他又继续咳，咳得我心烦意乱，咳得我心猿意马，咳得我吃不下饭……
「郝伯，你如果不舒服能回屋去躺着吗？也不好传染他人？」幸好我是个好主子，不喜欢随便抽人鞭子。而且这人老了火气也小了，放下筷子和和气气的朝他说着。
郝伯一脸像是吞了一条死鱼。
「夫人……」他可怜兮兮的望着我，忽然让我灵光一闪想起了昨天的协议。
「咳咳……」我放下筷子轻咳两声，刚刚郝伯在那边咳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崩地裂都没人管，我意思意思清清嗓子桌面上六个人十二道目光都射过来。
「娘？哪里不舒服吗？」
「是不是给鱼刺呛着了？」
「把厨师拖出来！」
「要不喝点茶润润喉？」
此起彼落的关切，我默默的几分心虚，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没什麽……咳咳……只是娘最近可能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昨天到画舫上去玩一玩就好像吹了风，不大舒服。」
我瞟了一眼郝伯，见他直点头，自己没背错稿子，很好很好。
「加上郁结在心，见到你们个个出落的风神俊美可惜到现在楚家无後，真是让为娘的无颜去见你们死去的爹。」说到这里可不是假装，实实在在的蒙上一片黯然。
『滢滢，如果是你，就算把整个楚家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
『我那六个儿子，即使现在不喜欢你，但要知道，终归是我的儿子。』
『等这场战役结束，回来我们就成亲。』
可是楚瑜没回来，他战死在战场上，深谷悬崖，大火连烧三天，我们连他的屍骨都收不到。
「不孝有三无後为大，娘一想到这个就心里郁结，食慾不佳……」从三大碗减成两特大碗……
他们六人一齐沉默，只有楚明和楚风最镇定，不愧当宰相跟国师的，冷血无情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依旧姿态优雅的进食。
我叹息了下。
「你们的爹，一定也很希望见到你们有後，为楚家开枝散叶。」
楚瑜的名号一搬出，连楚明跟楚风都停止了进食的动作。
我偷偷一抬眼皮，乖乖，这桌上沉重的紧，说书人大概只能说大荣楚家因为楚老太太一日风寒愁云惨雾人人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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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君缠绵意，愿为丝萝随君去，日日思──思──思───」
砰！上回好不容易买来的西凉琉璃杯在这颤声呼唤中应声碎裂。我沉默的看了一眼。
「思────思─────」
这是夜潭宁静，弯月照映，今日我楚老太太心血来潮跟六个美儿子一起登船赏月，其实本来想要低调一点，要知道我们为人从来不炫富，但我这楚老太太有悲天悯人之心，刚刚在路边见到一排乞丐我让香兰每人发了一颗金豆子，就不知怎麽造成众人围观扶老携幼每个都捧个破碗。
唉唉这年头没想经济不景气成这样，人人都拿乞丐当副业。我哀叹两声，给楚翊扶着上船，就不知道哪家的太守把自己的女儿送来，说自己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歌喉美妙，绕梁三日，我想今日赏月无歌可惜，好比有肉没菜，也答应了这太守的要求。
「思───────君────────」那声快要断气的尖叫很明显就是嗓子上不去，硬是要把声音吊着上去，好像一只垂死的猪公在吊环上挣扎，我看着那支琉璃杯的裂纹增加，心痛不已，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这只琉璃杯跟我一年多，好说我们也有喝过几杯葡萄酒的交情。
眼看就被这割梁三日的好歌喉给毁了，我诚心觉得这位姑娘有给杀猪市场打广告的潜力。
但幸好我年纪一把沉的住，对於这种魔音穿脑，只好当成对於後生小辈的忍耐。已经不是以前的草莽年纪，切记不能一拳打上她的脑袋，我只能兀自忍耐，同时对自己的好修养按一个赞！
「君───────────」
啪！
这次是上次买回来的赤金虹皤盘出现裂痕，我看着默默的眼眶都红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滚，喔那盘子我还没拿来吃过几次点心……
「君────咳！咳咳咳咳咳！」不知道被什麽东西噎着，咳得满脸通红欲断气，猛地一看很有关公的面相。
「哦？想必紫娟小姐是唱的太认真，才会一时呛着。」
俗称花锦城雅公子万人迷的小四楚殷站起来，伸手就去扶，一勾手抬袖虽然只是意思意思，但这人帅做什麽动作都帅，本来在地上咳得天昏地暗，差点没断气两眼一翻的姑娘一瞬间全好了，通红着脸羞人搭搭的伸出手要给他扶，可惜她一伸手我家老四就往後挪挪两寸，始终维持在一个不冷不热半个巴掌的距离。
有言道是说这半个巴掌拍不响吗？
「姑娘站不起来吗？」楚殷维持着完美笑容，连声线都优雅的可以，能教出这麽漂亮的儿子我这做娘的也觉得脸上光彩。
「姑娘？」楚殷脸上浮现困惑，遗憾的催促她，而我们旁边六个人外加一大堆丫环侍卫少说也有几十只眼给盯着，楚殷这表情彷佛是姑娘拒绝他的好意。
「人家姑娘清白无瑕，想必是不想跟男子多做碰触，老四。」现在当家的家主楚明开口，果然威力非凡，楚殷立刻从善如流的收回手。
「原来如此，是楚殷冒犯。」他坐回自己的坐位上，那姑娘莫名的发现场中只剩下她一个，方才还浮现着的粉红泡泡背景一瞬间全数消失，她只好自立自强努力的站起来。
「夫人，平时紫娟是练得很好，但也许是风大给吹哑了嗓子，不然给您唱一支小调吧？」
想当我儿媳妇就这麽努力巴结我，我暗暗摇头叹息，原来多年媳妇熬成婆就是这种感觉，总是有年轻女子想要跟我套好交情，虽然我好像也没经历过媳妇那段，楚瑜爹娘死得早，而我还没来的及真正嫁给他他就没了影子。
不过她唱一支长调我就快要短命，那唱一支小调我会不会真的短命？我按着胸口，怀疑自己的承受度还有多少，人老了神经也脆弱点的……
「紫姑娘是吹了风嗓子给哑了？正好，我这儿有一颗百香润喉丸，吃下去保证喉咙通畅，歌声甜美。」楚翊带着笑，从碧绿的药瓶中倒出一颗黑呼呼的药丸，果然是开药堂的，没事就爱随身携带药，这告诉我们不能得罪小儿子，不然他在你的饭菜中也下一把。
「真的吗？多谢楚翊公子。」那姑娘一脸受宠若惊，做了一个快要昏厥的表情，这把戏老太太我姑娘时也做过不少次……
「这药吃了就有效，姑娘请。」楚翊笑眯眯的，让人无法拒绝，在他闪亮无辜的笑脸下就把药丸给吞了。
「不过方才我忘了说，这药吃了以後有副作用，为了要让喉咙润畅，必须打通四周气血，暂时在这一年内紫娟姑娘最好不要开口说话，否则声音会变得跟男人一样。」楚翊这才转过头来，恍然想起什麽。
而那头正兴冲冲打算表演下一首小调的紫娟一听眼泪巴巴的都快掉下来。
「这种事情，下次要记得早点说，楚翊思虑欠周多有失礼，还望姑娘海涵。」楚明微微一笑，歉疚的道。
果然我家楚明做事就是厚道点，还记得要道歉，我认真的点头，对这孩子的行为很是满意，赞赏有加，身为楚家当家真是进守合宜。
於是紫娟姑娘喜孜孜地离开了。
「紫娟姑娘的嗓子真的一年後会变得很好听吗？」她一走我忍不住问起楚翊，有这种神效的药怎不给娘吃吃，娘也想唱歌像只黄鹂鸟那样好听。
「没阿！我只是觉得她唱得太难听，让娘难受，那种药一但吃了就一辈子男人嗓，她即使忍得一年不说话不唱歌不哼哼也会变成男人嗓，省得用那种声音去多震破几个琉璃杯盘。」
好样的，你这孩子啥时学得这麽邪恶？
「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这样？人要慈悲为怀，带着大爱於人间，做错事要原谅他们，唱的不好也不是她的错，顶多是她爹她娘遗传不好，或者是她老师教不好，又或者是她祖宗十八代的问题……」……似乎一不小心问候了她祖宗十八代……
「娘不喜欢，翊儿将来不做就是了。」楚翊方才还无辜的脸，一下变的垂头丧气，我几乎能看见他头上垂下两只无精打采的兔耳，噢一下就让我这为娘的疼到心坎儿里。
「娘也没说不行，娘只是要你有所节制偶尔做不要太常做，要不一三五做二四六做星期天考虑心情在做……」这就是慈母多败儿啊！可是对这孩子我就没法像楚海楚军那样严厉起来，这张小脸蛋要是罚站晒太阳晒黑了怎办？白白嫩嫩才可爱。
「好，什麽都听娘的。」楚翊仰起脸，大眼睛眨巴眨巴，完全不像那个有奸商之名的药材商人。
听听！多顺耳的一句话啊！
「真是娘的好儿子！」我呵呵笑着，想想这孩子也是为了我才这麽做，情有可原，习惯性的拍拍他的发，顺着一低头像以前总是会给他一个晚安吻的习惯，在他的额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下。
以前他怕黑总是晚上要我陪他睡，兔儿般的眼红通通的跟我说没一个吻会睡不着，这为娘的怎能拒绝呢？至今才养成这习惯。
然後我转头去欣赏月亮，再转过来，看见我家楚翊正「挂」在楚军的手上抬腿作势要踢楚军的脸，一旁的楚海似乎扭着他的胳膊，见到我的反应有志一同笑着回答。
「替小弟拉筋！」
「替二哥整形！」
「我一起参与！」
唉这兄弟感情还真好！当然我教出来的儿子们虽能文能武但他们绝对都知道练武是为了强身防身绝对不是逞凶斗狠。我低下头拈了一个点心，意外看见视线中多出现一只靴子，顺着往上看过去正好见到老大楚明慢条斯理正喝茶的动作。
而外头传来一声噗通的落水声。
「楚翊呢？」我疑惑的看着身边的空位，方才还在的。
「他说想下船游泳，我们阻止不了他。」楚明慢慢说着，我很是疑惑的回想方才看见的究竟是条腿还是只手，通常救人要用手才对……
「娘不必担心，小弟今日自是有水难之祸。」
楚风淡淡一语，高人啊高人，我总是听得有听没懂，只好歪过头随便一应继续赏月去。
明月高挂，清风送爽，美儿满堂，怎麽能一个人生美满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