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凛冬都在好吃懒睡中度过。
日上三竿才起床,吃饱睡,睡饱吃,偶尔和神田打个架,惬意的很。不过那个死人脸昨天出任务去了,练手不成,她只好窝在藏书室里消磨时间。
与喜欢在热闹欢腾的科学班帮忙的李娜利不同,凛冬偏好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不过这里常遇到来找资料的书翁师徒,吵死人的拉比倒也让人耳根子难以清净。
她向着一掌拍飞自己徒儿、让他闭嘴的书翁点头致意。
眼前目光如电的老者,打量她的眼神与多年前在雪山相遇时别无二致,同样饱含探询与猜疑,彷佛看穿她这个试图欺瞒世界的伪物。
呵,怎麽可能。
她嘲讽一笑,搔了搔头,对自己的多心感到荒谬,腕上的银链因动作而随之晃荡。
这条短练是她与李娜利一同去临镇市集买的,与一些装饰房间的小杂货一起——对於这样女孩子的行程,李妹子表示非常满意。
面对未来长期任务可能面临的妖力枯竭,凛冬采取预存储备的办法:在耗损较小的闲暇日子将妖力提取出来,作为妖力不足时的应急补给。
耗费长久时间、聚精会神才能凝出的钴蓝色结晶,是她具现化的妖力,通体剔透,冒着丝丝寒气,在光线下会折射出迷人的光芒。
凛冬将这些蓝宝石般的结晶镶上银链随身携带,简单精巧,皓腕之上更显别致。
白发少女摩娑着链子出神许久,直到有些犯困。她决定先去洗个澡,再悠哉地享受晚餐。
没想到才刚洗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广播便传出让她尽速前往室长办公室的通知。一同到场的还有书翁师徒,见到她便双双别开视线。
——芙蓉出水,也不过如此!
凛冬背着他们翻白眼。就算黑色教团已经走在时代尖端,她依旧对十九世纪的保守风气不予置评。
听完鼻青脸肿的考姆伊说明(估计又乾什麽蠢事挨了顿胖揍),明天她终於要首次出任务啦!地点在德国,搭档为书翁及拉比,为的是取回探索部队发现的圣洁。而她的团服也会在明日一并发下。
「要不要叫你起床撒?」一同前往食堂的路上,拉比笑着调侃。书翁因为还有事情要忙而先行离去。
「不必!」凛冬瞪了他一眼,冰冷的视线顺势扫了圈周遭团员。
在男女比例严重不均的教团,先前因她与神田的那场战斗而传开的,除了她的凶猛无畏,还有出众的外貌。尤其现在一身细肩带背心睡衣,所到之处,眸光惊艳。
虽然大半时候凛冬都觉得这无所谓,反正只是层假皮囊,但有时过多的注目却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观赏动物,十分恼怒。
正想回房加件衣服,她就因为吹进走廊的寒风而打了个喷嚏。
凛冬吸吸鼻子,冷不防一件外套披上肩头——「我说你啊......每次洗完澡就穿这麽点,不冷吗?」
拉比挑起眉,顺手理了下袖子,方便她穿上。凛冬没有抗拒,泰然自若地接受青年绅士般的服务。
原主人残留的温度渗入肌肤。
是有些过於温暖了。她想。
「还是一样贴心呐,书翁的继承者。」凛冬歪过头看他,若有似无的浅笑淡然。
又来了。拉比微微眯起眼睛。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会称呼自己为书翁,而非拉比。
红发青年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视线由白皙匀称的长腿一路向上,纤细的身姿,柔美的线条,最後停留在那双冷蓝瞳眸——明明是那麽清澈的群青色,却深不见底。
他向来擅长读取人的情绪、思维以及价值观,然後做出最相应的反应来融入群体,迅速打成一片。
没想到竟在这家伙身上碰了壁,甚至是,被看穿。
没关系。
你不点明,我不说破,就这样继续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他搔搔头,嘴角勾起完美弧度,一如继往地无懈可击,「今天想吃什麽?」
愉快的晚餐时间,他们又再度进行不知道地几次的愉快的言语攻防,挑起拉比消失已久、那种棋逢敌手的兴奋感。他不得不承认,就算老头没有下令,他也十分乐意去接近这位满身谜团的白色末裔。
只是这位年轻书人作梦也没想到,眼前少女竟是酒中豪杰?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凛冬为他斟酒的同时表示,还故作严肃地摇了摇手指。
「藉口一堆……」拉比好笑地接过酒杯,轻轻啜了一口,淡黄色的酒液果香浓郁,甘甜微酸的清爽滋味,妙不可言!
「口感不错吧?若配上骰子牛肉或松阪猪之类的下酒菜,那就更棒了。」凛冬痛快地咂嘴,表情是罕有的柔和,让拉比微微愣了下,也跟着扬起嘴角。
他一直都觉得凛冬吃饭时的情绪特别丰富,一改平常的淡漠无谓,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鲜活又生动。
「我不常喝日本酒,但这个意外地好喝撒!」拉比舔了舔嘴,柚香芬芳。这是凛冬向杰利拗来的柚子酒——撒娇哀叫全用上,只为求再进十箱货。
「为得五斗米折腰,耻辱啊......」她深深地叹口气。
他们边喝边聊,直至食堂人潮渐渐散去。拉比暗忖了一会,一直放在心底的事,该是时候开口了。
「想听听我成为驱魔师之前的故事吗?」他微笑着,双手交叠,祖母绿的眼底波澜翻涌。
「愿闻其详。」凛冬眨眨眼睛,又为两人斟上一杯。
「我和老头是一年前加入教团的,为了记录驱魔师与恶魔间的战争,不被正史记载的里历史......」他抿了口酒,慢腾腾的开口,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凛冬安静的听着,半阖着眼,纤长的眼睫在脸颊投射出一块小小阴影。
「......我小时候也曾经遭遇恶魔,不过那时还没有对恶魔武器,被逼到悬崖边差点没命。幸好後来得救了撒。」
「只是呢,我的救命恩人因此坠落山谷,再也没有消息。直到现在......」
短暂的沉默了下,拉比抬起脸,深深望进她眼里,瞳孔中蕴含的情绪像是两簇火苗,滚烫而炙热。
「我一直想向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直到很久以後,凛冬都还忘不掉红发青年这时候的神情——难以用言语形容,汹涌的,真挚的,深刻的,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让她得以从那总是覆满伪装的翠绿瞳孔中,窥见拉比的灵魂一隅。
然而此刻凛冬却失去笑意,神情有一瞬间恍惚。
原来我还是,没能从那一夜的噩梦中逃脱吗?
安静了一会,她垂下眼帘,淡淡地开口:「不用谢,这只是报答你们当时收留重伤的我。」
「啊......」似乎有些错愕於气氛的改变,拉比发出一个单音,像是有话想说,又欲言又止。
不知怎地,厌腻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对於眼前的一切,凛冬突然觉得很疲倦。
虚假的世界,虚假的人事物,以及虚假的我。每一天的光景,就像是老旧电视机播映的廉价电视剧,填充粗糙的内容物,而她只能全盘消化。
凛冬不明白为什麽她会忽然涌现如此强烈的颓然,明明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她也早就一无所有。
待拉比开口之前,白发少女霍地起身,一口饮尽剩余酒水,「......明天见,拉比。」
她注视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书人,又重复一遍:「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