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妄 《萍聚浮生‧上》 — 情所至,豈還休(三)

正文 浮生妄 《萍聚浮生‧上》 — 情所至,豈還休(三)

见怀中的人儿似昏死般失去意识,南宫誉万年无波的神情撕裂出一份嗜血,不做迟疑便转身欲将巧藇抱出去,此光景映入轩凝眼里分外灼热,高贵优雅的模样早已被阴寒笼罩,凤眸内满是不可置信。

「站住!」

眼前之人未因她一席话迟疑脚步,轩凝好似急坏的孩子,快步追上以身挡下南宫誉,也不见其阴郁的脸色,直瞪着他怀中的可人,伸手便要将巧藇拽下。

「殿下这是何意?」

南宫誉敏锐的察觉来者之意,一个闪身避去轩凝毫无章法的攻击,却感掌心碰触的不再是巧藇往日的温暖,而是沁骨的刺寒,冻得他隔着衣料都能生寒。

「何意?敢问护国将军是在做什麽!」

对於轩凝的质问,南宫誉彷若未闻,小心翼翼的将巧藇放下,解了外衣便将其包个严实,锐利的视线扫过原先巧藇待的木桶,墨眸里漫天袭来的荒凉令宫人不敢多瞧,只见南宫誉再次将巧藇护得满怀,转身留下一句话语便欲离去。

「拆了。」

「南宫誉!你可知以下犯上之罪?!」轩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如冰的声线更是比往常激昂几分,凝聚一块的蛾眉中还夹杂着化不开的沉痛。

「微臣知晓,斗胆询问,您可是君?」南宫誉冷冽的眼神转至轩凝,平静的语句竟是如此令人窒息,後者仅一瞬的惊惧,便被南宫誉後头的话给激怒。

「本宫自然是君!难道……」

「如此,为何迳自於宫殿动用私刑?」

「南宫誉你在质问本宫?本宫想处置谁还需要向你报告?」

轩凝早已无法自制,发狂的冲着南宫誉吼着,芊芊玉指妆点的蔻丹与手心的艳红搅作一和,轩凝却好似不知疼,越发的使力迫使自己能与南宫誉直视,更是抑制拽下巧藇的冲动。

「纵使巧藇犯了滔天大错也该交由赏罚局,动用私刑却是您过分了。」

「呵,纵使我动用私刑又如何?南宫誉你且说说,该当如何?」

轩凝身姿本就是一等一好,个子仅不过矮了南宫誉半颗头,她嗤笑向前,令其距离近得连吐息的温热都能感受真切,两人之间若不是多了巧藇,俨然是浑然天成的暧昧。思及至此,轩凝又是一股脑火,长睫微敛却掩不去满是妒意的双眼。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论罪与否,均与微臣无关。」

在发觉巧藇渐凉的体温後,南宫誉素日的沉着早已碎成冰渣,急躁和不耐的神情尽显,拢了拢怀中的人儿便快速迈步离去,将轩凝在阁中的气急败坏视若无睹,心中纷乱如秋风卷叶,怎麽地都无法踏实,眼见离尚膳房还有些距离,心焦如焚的他反常地唤出绝不轻易出现的暗卫。

「主子。」

「命人至尚膳房,请那里的姑娘备沐浴温水,切记勿过热,并将太医唤至。」

「是。」

南宫誉的暗卫不同其他达官显贵所培养的,全是自个心腹不说,功夫底子可不是轩国军队所能及的,素日全藏匿在暗处替南宫誉收集情报,这光天化日之下出现也是头一遭。

暗卫的行动自是惊动了褚天恒,他虽不清楚南宫誉手中究竟有多少力量,但非必要可是连他都见不着暗卫,突地心生不妙,循着暗卫的行迹一同来到了尚膳房,岂料未入厅内便是一声凌厉的尖叫,本想定是暗卫吓着一票宫女,却见一身劲装的暗卫正被几个姑娘拉拉扯扯的跩出门外。

「呃,这是闹哪出?」

「褚副将来得正好,这人一来便嚷嚷着我们备温水沐浴,我们清清白白的姑娘……」湘儿好似碰着了靠山,理直气壮的拉着来人便要褚天恒作主,後者还讶异着这人怎麽被几个姑娘牵制住了?

「卑职不过奉大将军之意!你们听不进,自是我亲自动手了,还不闪开!」

不愧是南宫誉养出来的子儿,目中无人的脾性倒和他有三四分相似,见着自己也未减气焰,本还赞赏这人找得不错之时,褚天恒恍似接通了思绪般,将几位又要上前的姑娘赶至一旁,直问南宫誉要他来的重点。

「大将军要你备水何意?可是巧藇……」

若是南宫誉出了意外,万不得已唤出暗卫也该是到将府替主子处理,可人非但未至将府还来到了尚膳房的闺房,而放眼望去又不见巧藇,他再不希望也只能推断定是巧藇出事。

「于姑娘冻伤,请褚副将命她们莫要再延迟备水!」

「什麽!姐姐冻伤?!」

「你们快去备水啊,万不可过热!这太医……」

褚天恒听闻最不想得知的消息,迫使自己将方才无头绪的慌乱全化为镇静,正要命人传太医时,便见南宫誉着装不整的大步迈来,那阴骛嗜血的寒厉漫天而来,剑眉横竖、墨眸如血,周身如修罗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南宫……」

「参见南宫大将军……」

众人的请安消弭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南宫誉怀中还揣着昏死过去的巧藇,哪里听得见其他声音,更别说被晾至一旁的褚天恒,长脚一伸便迈进巧藇闺房,几个姑娘正往浴桶倒着水,瞧见来人惊讶的将水桶落了手,南宫誉闪了闪身,将滑来的水桶回踢,只见那木桶极速地滑向墙角碎成木块。

南宫誉战战兢兢地将巧藇放入浴桶,也不管此举早将衣袍浸湿,汲汲皇皇的面容上有说不出的心焦,目不斜视的观察巧藇的反应,反覆搅动着浴桶的水,却恍若搅乱他心底的平静,那双经年累月征战的手缓缓抚上巧藇了无生气的脸庞,他不清楚此举所意为何,是想温暖巧藇亦或是颤抖的双手能在这张面貌上寻求安生?

「水凉了。」

「快加水啊!别愣着!」

褚天恒的叫唤和宫女的动作替静谧的卧房增添了点人气,让原先近乎死寂的气氛有了点温暖,可南宫誉仍是浓眉紧凑,如彼岸花般赤红的双眼宛如枯萎似地,里头仅剩一汪死气沉沉的潭水。

褚天恒刹那终於明白,南宫誉对巧藇的上心绝不仅於此,自那日别院大火後,那双曾经流动着光彩的眸子便烧成灰烬,他不曾再有任何属於自己的情绪,不需任何伪装、武装,高大空壳里的不是灵魂支撑着,是仇恨、是自责。

「慢,巧藇是冻伤,切勿将水温升得过於快。」

南宫誉挡下湘儿急於倒入的热水,只见他接了手,一边缓缓倒入,另一边则是自己测着水温,动作轻柔的令在场众人倒抽口气,而当事人却好似不当回事。

「南宫,我看太医也该到了,我们还是避讳一下。」褚天恒向前打断南宫誉反常的行为,後者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後放下手中之物,简单交待了几句便退出房外。

适才两人对视的瞬间,褚天恒好似见着了故人,一个曾经同他会哭会笑、会吵会闹着不念书的故人,那也曾经不是总板着脸的南宫誉,只是他太顽强,冷漠的太久都让褚天恒要忘了,南宫誉曾是个温润的人。

「你就别太担心了,巧藇福大命大,定是不会出事的。不过到底发生何事,这酷暑还能将巧藇冻伤?」

两人又回到上次的凉亭内,不同以往的是南宫誉此次并未紧盯那扇绯红大门,取而代之是闭目养神的靠着亭柱,看似满不在乎的休憩,可褚天恒明白那宽大袖袍下定满是担忧。而问及至此,南宫誉好似碰着心头刺般的睁开那怒极的双眼,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平稳的令人听不出异样。

「轩凝伤的。」

「殿下?!我说她别三天两头找巧藇麻烦不得?真要把人弄死了才……」

「你说什麽?」

南宫誉终是忍不住,原先平静的话语迸裂出讶然及激动,如鹰的锐利正等着褚天恒给他解释,後者看这事也到如此严重的份上,既然南宫誉对巧藇重视至此,所幸全盘托出。

「我说轩凝欺负巧藇不是头一回了,打从她在凝霜阁做事至今,轩凝可没少添过巧藇身上的伤!三年前本以为换至陛下身边能安生,岂料她总有千百的由头找巧藇麻烦,就连她做了女官也不放过她!」

南宫誉离开轩国四年,除去军事上的必要往来,他可说是完全与轩国内境断了联系,连尚宫府的一切他都未曾过问,何况是个他当时压根不认识的小姑娘?思及至此,南宫誉突地想起巧藇曾在身上放伤药,上回受伤时也曾欲言又止……

「她从未说过。」南宫誉有些颓然地退回,似是有些气恼着巧藇对他的不言,又是心疼着她怎就如此一声不吭的捱着?

「她自是不会说的,这些日子你也明白她的心性,倔得很,就生怕依赖了他人、给别人找麻烦……唉呀!我真是受不了了,轩凝若再是如此,巧藇若纵使有九条命也不够她玩啊!」

褚天恒烦躁的胡乱搔着一头本就不整齐的墨发,如此一乱更显得狼狈不堪,而南宫誉也顾不上他还有没有个将军样,望向那紧闭的大门苦笑,这又是要重蹈覆辙了?

蓦地云涌翻腾的情绪席卷而来,蚕食鲸吞着南宫誉仅存的理性,脑海涌现的是过往满载的回忆,不断重叠交错着播映,他古铜色的肌肤涌出大量的汗水,青筋正微微凸起,紧咬的牙关好似正隐忍着什麽,直至发出巨大声响才让褚天恒回神过来。

「南宫誉!你冷静点,别去想了!那些只是梦魇!」褚天恒赶忙冲至南宫誉身边,却见他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方才自己居然未发现他的异样,此人究竟将自己看的多不重要?

南宫誉一把将褚天恒推开,翻身向着地板便是呕出一摊鲜血,滴答滴答的落进褚天恒眼底,浑身的无力感攀爬而上,褚天恒所幸一同坐卧在地,颓然的神情还穿戴着无奈和哀怨。

「呵……竟是又犯病。」

「犯病还笑得出来?你脑子不好使了?」

南宫誉面色苍白,闻言竟是违和的勾起一抹笑意,一丝未乾的鲜红还放肆的挂在嘴角,如此邪佞的模样怕是只有眼前此人担当的起。

「你说呢?」

「你不是脑子不好使,你是疯子、疯子啊。」

褚天恒清楚南宫誉好多了,才敢放心的打趣他,他又何尝不知晓什麽是南宫誉的梦魇?褚天恒将视线转至巧藇的闺房,只求巧藇千万不得有事,否则这家伙绝对会将自己逼上绝境。

两人无语的坐卧於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於见到上回的太医迈步出来,不同上回骂咧咧的模样,今次竟是眉头深锁不发一语,南宫誉见状,即刻离开凉亭快步行至太医跟前。

「在下南宫誉见过太医,敢问巧藇……可好?」南宫誉压根遗忘自己唇边还漫着血,急切的向着太医询问着,不大不小的声音没了往常的平静,多了分怯怕和小心翼翼。

「你……要不要先唤个御医?」

「无妨。」

太医面上的凝重再见了南宫誉的模样後稍有动容,後者仅是随意抹了去,不甚在意的态度更衬得对巧藇的挂心,老者见状才相信适才那些姑娘所说的。

此老者为宫中资历最深的太医,医术更是了得,同一般皇族所瞧的御医不出一二,只不过绝大部分的医者都宁可坐上御医之位,也不愿成天替低贱的宫人、宫婢瞧病,只有这名老者秉持医者仁心,万不该以利之心替人看诊,才心甘情愿的做了如此久。

但也因为如此,诸如巧藇这般进宫有段日子的宫婢都与她熟稔,不过众多宫婢中就属巧藇最得她心,从不与其他总是耍手段、见不得人的宫人同流合污,心思纯真却缜密,她总把巧藇当女儿看待,可她却老是受些不合理的待遇,也因此便对达官显贵一概没有好脸色,此前便是误会南宫誉一时兴起招惹了巧藇,眼下如此,也让她相信南宫誉的真切。

「罢了,见你是真心实意,同老朽走段路吧。」老者用着不容置喙的口气说着,南宫誉略带担忧的望向老者身後的卧房,仅一眼也被老者瞧去。

「藇丫头有我吊着,哪能比我早见阎王?」

「在下并无怀疑,还望您莫在意。」

「行了,你就当同我取药吧。」老者拍了拍南宫誉宽厚的背,迳自走了出去,褚天恒用着不明所以的眼神望着南宫誉,只见他又恢复素日的沉稳,微微颔首便跟了上去。

「南宫家次子,对吧?」人未行至老者跟前便听闻前方之人开口,问着却是毫无关系的问题,南宫誉垂眸,嫡子亦或次子他向来不在意,毕竟从了南宫之姓,长幼又有何干。

「是。」

「你可知南宫家屹立不摇了多少春秋?」

「自轩国辟国至今。」老者缓缓回过身,目光炯炯的直视南宫誉毫不避讳的眼神,南宫誉明白老者有意不切入重点,倒也耐着性子回话。

「嗯,不错。我且再问你,你可是对巧藇上心了?」

「自是。」

「可你……」

「可我是官,她是奴。您可是要说这?」

南宫誉仍是不恼,稳健的声音是无畏和坚定。似有一瞬,南宫誉认为眼前之人并未有如面容上的岁月般苍老,那彷佛是种伪装,同他一样的将自己包覆在里头。

「呵呵,你真不愧是那姑娘的孩子。你若真对巧藇上心,便保护好她,且做好扳倒南宫家的准备。言之至此,药已打好在尚膳房了,你可要按时盯着那顽皮的丫头喝药。」

老者笑得宏朗,丢了句前後不对句的话语便离去,南宫誉也不做多想,转身便是向着巧藇卧房而去。而人若是过於心无旁骛,自是难以察觉有心人的刻意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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