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征夢謠 — 征夢謠 二十八章

正文 征夢謠 — 征夢謠 二十八章

经过那剑拔弩张的一夜後,刘备与刘璋两人仍是日日欢叙;可不数日,便有探子来报,张鲁整顿兵马,将进犯葭萌关。

刘璋亲自前来刘备大寨,望刘备发兵至葭萌关以御张鲁。

「兄长,还请您务必助吾,以保西川基业。」刘璋向刘备长揖行礼。

「贤弟哪儿的话。」刘备也向刘璋回礼。「此回远道而来,便为助贤弟一臂之力,结同宗之情谊;贤弟行此大礼,岂不显得生疏了?」

刘璋闻言大喜,抬起脸面,「这麽说,兄长是答应了?」

刘备慨然领诺,即日拔营,便领兵往葭萌关去了。

刘璋亦迳自返回成都,一路上蜀中众将皆劝他,务必命大将紧守关隘,以防刘备谋反。初时刘璋只是不允,「我与兄长交情甚笃,有同宗之情、兄弟之谊,他又怎肯反我?大夥儿多心了。」

後来实在因众人苦劝,刘璋於是命杨怀、高沛二人严守涪水关。

那张鲁亲自率军来攻,但庞统献上奇计,令黄忠、魏延二将领兵出战,加之葭萌关守军助力,将张鲁杀了个大败;刘备向张鲁显现军威後,张鲁那厮只命大将杨柏,屯军於关外六十里处,不敢再来犯界。

刘备於是命众将士严守军纪,在关内广施恩惠,以收民心,经营了大半年,略有成效。

忽接获孔明来信,信中据报东吴派兵前来欲夺阿斗未果,以及曹操进犯濡须口一事。刘备便寻庞统前来相商,「先生知晓近日曹操发兵,进犯东吴一事?」

庞统浅笑颔首,「主公莫非是替吾友孔明,以及江陵操起心来了?」

「先生所言不错,备正为此事而忧心。」曹操发兵四十万,广造船舰,欲报兵败赤壁之仇,而孙权水军剽悍,握有长江天险,两边皆是可畏可敬;若曹操胜了孙权,则势必图取荆州,而孙权欲夺回荆州,急切之情,早已人尽皆知。

不管何方得胜,荆州皆危,而如今他们身在益州,鞭长莫及;刘备越想越觉得大事不妙,可庞统却像个没事人一派闲适。

「敢问先生,此事该如何是好?」

庞统抓起自个儿一绺白发玩耍,漫不经心的道:「主公若是担心荆州,那我可以告诉主公,有孔明坐镇,您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至少孙权那儿,怕孔明可是怕得要命啊!

「至於,咱们的应变之道嘛……」他拍拍自个儿的後脑杓,朝刘备露齿一笑,「主公大可先试试,您与刘璋的兄弟之情,是否坚如磐石吧?」

提到刘璋,刘备不免心生疑窦。「先生此话怎讲?」

「主公,您可修书一封,以报刘璋,只言曹操派兵来犯东吴,孙权求救於荆州。东吴与吾互为唇齿,援助东吴一事自是推托不得;张鲁自守之贼,必不敢来犯界,咱们今日欲挥军回荆州,与孙权偕同破曹,奈何兵缺粮少,望念在同宗之谊,速发精兵万人,米粮五万斛相助,请勿有误。」

「季玉乃我族弟,自然不成问题。」刘备可对这数月未见一面的族弟信心满满,「得了兵马钱粮,又当如何?」

庞统笑着摆了摆手,「主公先别想这麽远,把方才我开得条件报与刘璋,先得到手再说罢!」

刘备从庞统之言,即刻派遣使者前往成都。来到涪水关,杨怀、高沛得知此事後,便让杨怀守关,由高沛随使者入成都。

使者见了刘璋,据告荆州现下情势之危殆,并奉上刘备亲笔书信;刘璋阅毕,便欲发令,将刘备所求之钱粮兵马悉数奉上。

「主公,万万不可!」堂下众将罗列,听闻刘璋此令一下,便有三、四人即刻劝谏。

而其中一人,便是随使者一同返回成都的高沛,刘璋瞧见他,随即问道:「高沛,你不与杨怀守关,却回来成都做甚?」

「主公,沛正为此书而来。」高沛拱手立於堂前,慷慨陈述,「刘备那厮得了主公资助,至葭萌关後,非但不愿出兵讨张鲁,反而积聚钱粮,广收民心。主公,刘备那狼子野心,您至今还未能看透麽?」

「高将军说得对。」又有一人自众人中走出。定睛一看,乃是刘巴,「主公切莫因故念同宗之情,而葬送了西川基业。」

刘璋闻言,为之一窒,「此话怎讲?」

「刘备,枭雄也。美其名助我退敌,实为吞并主公基业,其心可议。主公不也听见了吗?」刘巴指着来使,「刘备屯葭萌关近半载,不但不肯发兵退敌,反而广收民心、积攒钱财。今日藉口曹军来犯,又向主公来索兵讨粮。主公若给予,无非为虎添翼也。」

经刘巴这麽一劝,刘璋犹豫不决,底下群臣亦复苦谏,刘璋只好勉强拨老弱兵四千,其余钱粮皆止给半,便要来使回报刘备。而高沛、杨怀亦增派兵马,紧守关隘。

刘备此刻正登上城楼,四处探查;闻使者归,使者奉上刘璋回书,亦据报当日堂上情状;他闻言不禁大叹,「莫非咱两兄弟之情,竟不敌旁人离间?」

庞统此刻也随着刘备登楼,向使者问清此行情状後,缓缓踱至刘备身後。

「先生。」刘备登高望远,以遣心中郁闷;见到来者是庞统後,欲言又止,只是叹气。

庞统淡笑,那头黑白相杂的长发随着秋风渐扬,「深秋,主公你看那整片林子,与咱们春天来时煞是不同。」

刘备瞧见那林子一片枯黄,知晓庞统话中有话。「先生已知晓刘璋给咱们的回覆了?」

「不瞒主公,早在我提出这要求时,我就已经知道刘璋会怎麽待咱们。」

刘备皱眉,胸口似积聚一股郁闷之气,不吐不快。「我军在此替他御敌,厚筑城墙,费心劳力;想不到他竟在这种时候摆了咱们一道!」倚卧城墙,刘备愤恨的痛搥城壁,「为人主,积财吝赏,又怎能使臣下誓死效命乎?」

「多亏先生此计,备方能看清刘璋面貌也。」

庞统来到刘备身旁,「主公,早日认清事实,对您也是好的;若您处处顾忌同宗手足之情,便处处受制,不得施展拳脚了;咱们率军远行至此,可不真是为了要替刘璋御敌的。」

刘备点头,沉吟一会儿,道:「现下刘璋已对咱们起了戒心,依先生之计,又当如何?」

「依庞统愚见,现下形势已定。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先生的意思是?」

庞统一手负於身後,朝刘备扬起三根手指,「吾计有三,主公可自择而行。其一,主公挑拣精兵,日夜兼程赶往成都,杀刘璋个措手不及;刘璋若乱,咱们即可乘势起兵,直捣成都。其二,大军拔营,退往白帝,连夜回荆州,与孔明商议,另作打算。其三,」一指忽往涪水方向遥指,「主公看见那头涪水关没?杨怀、高沛乃蜀中名将也,今据兵坚守关隘,主公可佯装欲率军还荆州,引此二将前来相送,待二将入了咱们营里……」他紧握掌心,勾唇一笑,「先斩此二将,夺了涪水关,以涪城为本,後取成都。」

刘备轻握短须,「先生三计,其一太急、其二太缓,惟其三可也,甚合吾意。」

庞统点头,「既然如此,主公,事不宜迟,咱们且急召诸将,前来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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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又发书信一封,遣使者送予刘璋。

书中只言曹操令部将乐进引兵至青泥镇,众将抵挡不住,吾且亲往拒敌,不及面会,以书信相辞。

书信至成都,消息立刻传开。刘备佯装回荆州一事未告知张松,张松以为刘备真心如此,便急修书,欲派人送予刘备,不巧此时亲兄广汉太守张肃来访。张松藏此信於袖中,与兄长相谈共饮,张肃见张松言不及意、神情恍惚,心下疑之,随从又拾起张松所遗书信,揭之大惊,信中尽言张松与刘备同谋,欲献西川之事。

张肃为免祸及己身,密告於刘璋。刘璋视之大怒,派人捉拿张松全家,即刻问斩,并召文武众臣,「刘备欲夺我基业,众卿有何计谋,可助我御敌?」

刘巴拱手行礼,开口献计。「主公可即刻差人告各处关隘,加派兵马,不准放荆州一兵一卒入关。」

刘璋从其计,便即刻派人星夜兼程,赶往各大小关隘,增兵把守。

刘备发兵回涪城,命人先至涪水关,告杨怀、高沛二将,并请二人出关相别。

杨怀闻言大喜,找来高沛相商,「刘备这厮既然入了我们手中,怎能轻易纵虎归山?」

高沛亦有行刺刘备之意,见杨怀如此言道,不禁大笑,「此言正合我意!正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咱们何不将计就计,取下刘备人头,提至主公跟前,到时候……」他搥打了同僚胸膛一拳,「所有的功劳,不就全算在我们两个头上了?」

於是二将暗藏利刃,只带随从两百人,驾马出关送行,将其余守军留於关内。

刘备大军暂歇於涪水,庞统与刘备同立於前军,向刘备提点。「此二将若肯出关前来送行,那便好办;若他们不肯出关,咱们也需即刻发兵攻打,不可迟延。」

「军师。」关平仍是策马紧跟於刘备之後,听见庞统似有以刘备为饵,诱二将前来之意,不免大感不妥,「难道要主公一人与二将相会?若他们……」

庞统缓缓扬起一掌,朝关平浅笑,「关将军多虑了。只有我算计别人的份儿,哪里轮得到别人算计我?」

「将军顾虑得极是。两人特来送行,必定意图不轨。主公需披上铠甲,手持宝剑防身,再不然……」他勒马旋身,视线来回於两人之间,「关将军跟张将军,不也会誓死以保主公安危?」

关平与韫卿相望一眼。经过数月前,行刺刘璋未果那夜之後,韫卿不管於营中,亦或是现下行军,脸上总要披着一层白布巾;关平只见得那明眸,便知晓两人皆有舍身护主的决心。

「这儿可是我们的地盘,杨怀、高沛要入虎穴来取宝,也得有付出代价的准备。」他呵呵笑着,这时候探子来报,高沛、杨怀果然前来送别,且仅带随从两百人。

庞统满意的点头,「鱼儿上钩了。」他命弟兄立刻搭起帅帐,而迳自向押後的黄忠、魏延二将吩咐,「两位将军眼睛可要放尖点,那跟来的两百人,一个也别放走,全都抓来压至寨後;千万别动刀杀之。这些人的性命,必有大用。」

帅帐内仅有刘备以及关平、韫卿三人。庞统故意要令杨怀、高沛掉以轻心,是故作此安排;门外卫士也已准备妥当,只等二人入瓮。

韫卿手握银枪厚盾,立於刘备身旁,而关平隐身於帐门一侧,与她互为包抄之势。

经过大半年,韫卿的发又长了些,此刻上了木簪,以布巾蒙面,若不细看,光看眉目,直把她当成一名俊秀少年。

刘备身披重甲,腰挂佩剑於席上端坐,闭目养神,神色一如往常,韫卿看了他一眼,心底不由得赞叹;大伯可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明知自己为饵,仍能坦然相对。

「韫卿,莫慌。」刘备睁开眼,甫一开口,竟是朝站在他身後仅一步之遥的她说话?

韫卿不由得心口狂跳,「大、大伯?」一开口就知道自己错了,想不到自个儿心头一慌,仍是将「主公」这称谓抛到九霄云外去。

刘备微微一笑,「你的鼻息乱了。」

韫卿不由得为之一窒;她边告诉自己切莫慌张、切莫慌张,她就站在大伯身旁,会给二人瞧出破绽的。她没发觉自个儿现下双唇紧抿,满是不安;幸有布巾遮掩,否则以她这般青涩稚嫩,定给人一眼看穿。

「别担心,大伯等会儿一有动作,平儿会在那头先行出手,你跟着他便是。」

「是、是!」

光想到自个儿要用这对兵器应敌,她心底便感到有些犹豫,不过这立刻给眼前即将上演的情况给冲散;庞统在外守候着,只见他朝帐内探进头来,「苦主要上场了。主公,两位将军,准备好了吗?」明明气氛如此紧绷肃杀,庞统仍是能在这种时候来几句话让人开怀。

她不由自主的弯开唇儿笑了。长长吐息一番,顿时感到无比舒畅;她静下心神,严阵以待。

帐外杨怀、高沛二人身怀利刃,牵羊送酒,带着两百随从,至刘备帅帐前,假意来给刘备送行。

两人顾盼左右,见帐门外只有庞统相迎,以及两名卫士戒备;知是对方中计,心下暗喜。便放心留两百人於帐外,二人从容入帐,却见刘备与一名先前见过的胭脂将军在场。两人胆子更大;此回功劳定是手到擒来。

两人拱手行礼,「我等二人听闻刘皇叔将远返荆州,特备薄礼,前来送行。」

二将取来薄酒,刘备微微一笑,扬手道:「两位将军守关不易,又特此前来送行,备好生过意不去,请二位将军先饮吧?」

杨怀、高沛举杯先饮,又替刘备斟了一杯酒,由杨怀捧杯,「请皇叔饮酒。」他笑容可掬,双手献上。

刘备於席上起身,朝二人缓缓踱去,就当他与杨怀距离不到三大步时,在後头的高沛借杨怀身形阻挡,突然拔出腰间利刃,上前刺来。

「大伯小心!」韫卿见状,连忙扯开娇嗓提点,与之同时,早有防备的刘备亦飞快後退。

在门帘後的关平手握战枪,几个箭步抢上,战枪直指高沛背心,一举戳穿了胸口。

而杨怀情急之下,扔下酒杯,亦拔出利刃顽抗,可韫卿出手更快;厚盾为实、银枪为虚,右手枪尖与杨怀手中利刃交锋,趁其不备,左手厚盾高举,旋身抢上;杨怀只注意她手上尖枪,却不知右面厚盾,尖钉已迎面而来,一举击碎了前额。

他大叫一声,顿时鲜血如注,连忙向後急退;握在右手的尖枪犹豫了一会儿,终究仍是刺向杨怀心窝。他睁大眼睛,口中喃喃,她来不及听明白,眼前敌将便断了气。

韫卿气喘吁吁,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个儿眼前倒下,不由得楞了;像是被烫着般,她急忙拔出枪尖,那原本由她擦得光亮的枪尖,已沾满了红灩灩的鲜血。

刘备吐了一口气,将原本握在手上防备的佩剑入鞘,上前拍拍她的肩,「韫卿,做的好。」

「韫卿……」关平立起战枪,带着忧心,走近她身旁探问。

她搁下染血的枪盾,双手颤抖不已,「这……便是打仗麽?」她情不自禁的掩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蒙着面的布巾业已掉落;原来方才杨怀临死前睁大眼,喃喃几句,竟是讶异自己葬送於女子之手。

「是啊,说穿了就是这样。」关平上前,柔声劝慰,「韫卿,没事的,你是为了保大伯安危才这麽做的;你做的没错。」

她又瞄了倒在血泊中的杨怀一眼,随即拾起兵器,强自宁定心神。

「平儿,你陪陪韫卿,大伯出去看看情况。」刘备拍拍关平肩膀,听见外头吵闹,知道是魏延、黄忠二人正率领将士,将那两百人全部拿下,便踱步出了帐门。

关平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布巾,拍了拍尘,递给韫卿;她接过手,毫不犹疑的重新蒙上。「别太勉强,这种事儿若非亲身经历,事前给自己再多准备亦是无用;这儿每个人都经历过,我也一样,你不必因自己的不忍而感到挫败。孟子不也说过吗?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舍之,非人也。」娇唇翕动,那双明眸此刻明亮的不可思议,她迎上他的眼。此刻门外的卫士入内,向两人拱手行礼後,便着手将二人屍首抬出帐外,地上徒留下那片怵目惊心的血迹,以及满地酒香。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只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朝他点了个头,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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