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时代02
「直接用手下去捏吧，别客气。」
「直接用手？」
「当然，手指的触感最敏锐了，刮刀再怎麽好用，也比不上手指的灵活。真的，相信我，唯有仰赖手指，你才能揉出最好的面团，饼乾的口感也才会最爽脆。」石毓翔说：「需要我示范给你看吗？」
「是有需要，但请别在这儿。」琼安赶紧摇头：「这一锅可是我的，而且你好像没有洗手，对吧？」
他们先等奶油融化之後，陆续在锅子里搅拌进糖粉、面粉与鸡蛋。琼安拿着刮刀搅了许久，但混和的效果却不明显。反观另一边，石毓翔用同样的份量也陪她一起，每一个动作刚好都是最佳的现场示范。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今天下午会来。」洗过手，石毓翔真的施展出他的五爪神功，在锅子里不断抓捏，原本淡黄色的奶油、鸡蛋，跟白色的糖粉、面粉果然很快开始混和，逐渐变成颜色较淡的面糊。他问琼安：「怎麽样，初体验的感觉如何？」
「有点恶心。」学他一样用手在面团上用力掐着，琼安苦着脸说。
昨天的社团课，石毓翔先介绍了烘焙教室里的诸般器具，当然也顺便收了一笔社费。看着大家都专注在各自的工作，琼安显得很有兴趣。石毓翔告诉她，一节社团课的时间很有限，大夥还得排队轮流使用烤箱，眼看着当天是来不及了，如果有兴趣的话，他问琼安要不要隔天的周末下午再来，社团老师有开放这个好康，让喜欢做饼乾的学生可以从容地烘焙。
「你们星期六都会在这儿吗？」环顾四方，琼安看到教室里还有七八个社员，大家也都围成几个小组，三三两两在进行着。
「通常都会有人，反正想来的就会来。」石毓翔说：「有时候如果遇到月考，就会比较没人，但那无所谓，反正我都会在。」
「你这麽爱烤饼乾？」
「总得有人负责开门跟锁门呀。」石毓翔笑着说：「不过这个责任现在已经移交，虽然我还有一份钥匙，但这毕竟是副社长的工作，而原则上我算是已经退休了才对。」
他们将揉好的面团送进冰箱，在等待冷却硬化时，石毓翔又为她说明了烤箱的用法，同时也建议琼安，如果打算继续做下去，有些器具例如筛网、饼乾模等等，都可以自己买一份，省得在社团排队轮流，徒然浪费时间。
「那些东西你都有？」琼安说她昨晚上网看过了，发现有些还不便宜。
「慢慢买就会有了，也不是非得在一开始就把钱都砸下去，等真的做出兴趣了再买也行。」半蹲下来，看着别组同学已经送进烤箱的饼乾，正在加温的过程中慢慢变色，石毓翔说：「你看，这就是我觉得做饼乾最有趣的阶段。」
「怎麽说？」学他一样，膝盖微微弯曲，琼安也盯着烤箱瞧。
「一个模子在面皮上压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图案，可是送进烤箱之後，短短的十五分钟过去，有些会变成颜色漂亮、香气四溢的饼乾，咬起来又酥又脆，非常可口；可是有一些则会破碎、会布满裂痕，甚至还可能会变形。你永远无法预知那一个会成功，或者哪一个会失败，一切都只能交给命运决定。」
「这是命运能决定的吗？」
「当然也跟手艺有关。」石毓翔说：「不过更多时候，我觉得还是老天爷给不给面子的成分居多，不信的话，待会看我们的烤出来怎麽样就知道了。」
不晓得是谁，从手机里播放出音乐，那是石毓翔跟琼安都没听过的古典乐曲，既不吵也不乱，钢琴乐音流畅地在室内回绕，陆续有饼乾香味弥漫，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起来。他们从冰箱里将冷却也稍稍变硬的面团取出，石毓翔耐心地指点琼安，将面团又擀成大约一公分厚的面皮，过程中琼安几次施力不当，面皮上出现小裂痕，石毓翔都逐一帮她修补，最後才拿模子开始裁切。琼安选择的是小熊的轮廓，大约裁出了十余个後，石毓翔再帮忙将榛果一一摆放到小熊的怀抱中，然後又轮到琼安出马，手指很轻地扳动小熊的手臂，让它呈现一个熊抱的姿势。
「现在呢？」制作完成後，石毓翔把烤盘送进烤箱，设定好时间跟温度。琼安呼了一口长气後问他。
「你信什麽教？佛祖还是上帝？或者阿拉还是什麽三清祖师之类的都可以，开始求祂吧。」石毓翔笑着说。
他对这个女孩颇有好感，虽然这不过才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但他喜欢女孩灵秀的大眼睛，喜欢她与众不同的细心，一般人用模子裁出饼乾的形状後，往往急着想送进烤箱，但她不疾不徐，拿起小刮刀，会在饼乾上刻出漂亮的细纹，或者在小熊身上点出五官，甚至会仔细地将裁切的边边角角修饰整齐，这些都是石毓翔很少在别人身上看到过的。能这麽用心在细节上的人，就算不具有特别的烘焙天分，但这份心思也值得被赞许。
於是他捡选了一些自己的器材送给她，也另外又指点许多烘焙诀窍，他承诺她，下星期再来时，除了基础的饼乾制作，还要教她怎麽调配不同颜色的糖霜，让饼乾更加缤纷漂亮。
「以初学者来说，这算是很不错了，成功率相当高。」
当第一炉的饼乾烘烤完成，虽然还相当烫手，但石毓翔挑了一个颜色深得恰到好处，形状也十分完整的小熊饼乾，他告诉琼安，烤好的饼乾可不是直接塞进嘴里就了事，要先用眼睛看，看饼乾的颜色是否均匀，看上头有没有裂缝；外观都及格之後，则是凑近点闻闻看，好的饼乾不会只有调味粉的味道，而是饱含面粉与奶油的香气；等嗅觉确认过後，最後才小口咬下，测试酥脆程度，那一小口还不能直接咀嚼，得在舌尖处细咬几下，才能辨认口味与口感。
「这麽麻烦？」琼安很惊讶。
「烘焙师的训练可不只是揉面团而已。为了品质嘛，习惯就好。」他笑着，将饼乾吹凉几下後，轻轻咬了一口，称赞说：「口感非常好，很酥脆，连最容易失败的椹果也有烤熟，这一点很不简单。不过你面皮的厚薄度有些不均，所以这些熊有的胖、有的瘦，下次可以再留心一点。」
「嗯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琼安点点头。
「大致上也就这样了。」石毓翔建议她不妨把饼乾分给大家嚐嚐，或许也可以听到更多不同的意见，说着又反问她：「那你呢，你自己有什麽看法？」
「唯一的感想是……」也啃了一小口饼乾，琼安认真咀嚼着，想了想才说：「或许，我可能是很有天分的那种人，也许再过几年，阿基师或吴宝春都会高薪聘请我去当助理，甚至出马竞选下一任的食神，也可能开一家饼乾专卖店，然後『食尚玩家』就来采访我。」
「阿基师有烤饼乾吗？」石毓翔哈哈大笑，说：「年轻人不要那麽自满，你还没嚐过真正厉害的饼乾呢，身为你的启蒙师父，我有必要让你知道大人的世界是多麽的残酷。」笑声还没结束，第二台烤箱发出「当」的一声悦耳脆响，石毓翔比出手指，说：「是你惊为天人的时候到了，来吧，嚐嚐你师傅的手艺先。」
说着，他伸出手去，但甫一接触到烤箱门把就忽然一楞，跟着打开一看，赫然发现，饼乾根本不是饼乾，却依旧还是刚刚的面团颜色，手指一压就扁，完全是没烤过的样子，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烤箱里头完全没有加热过的温度。
「师父，您这是逗趣儿吗？」卷起舌头来学京片子，一句话没讲完，琼安已经捧腹大笑，她手上拎着压根没接上插座的插头，笑着说：「还真是让我惊为天人呢你！」
-待续-
正因我们曾经笑得太甜，才反衬出後来命运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