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了?怪怪的ㄟ!」到了校车上，秦墨綤才问。
「没事啦，我哪有怪怪的?」上车後，秦墨綤还是没有松开于苡姮的手。
「于苡姮，不要骗我，人家说女生说没事就是有事，看来这种傲娇定理在你身上也能用。」
「你好烦喔，就没事啊，而且我哪有傲娇?」
「有，非常有。」
「ㄟ你很烦ㄟ，我不理你了啦!」
「好啦对不起嘛!」
「哼，勉强原谅你啦!」
「你看，傲娇。」
「我哪有?」
「通常会说哼的都是傲娇。」
「最好啦。」
于苡姮非常珍惜能这样打闹，原本不开心的心情也让秦墨綤吹的一乾二净。但是最不想面对的，总是来的最快，于苡姮很好奇时间是不是真的过得太快了，快得她没办法捕捉。
和秦墨綤道别之後，于苡姮踏着熟悉的路，到了一扇熟悉的门前。太熟悉了。这个地方，就算化成灰她也认的。于苡姮没发现自己的双脚有多抖。已经好久没这麽紧张，是近乡情怯吗？她已经紧张到没发现自己的紧张。
她凝望着那扇门好一阵子之後，终於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按下那门铃，那同样颤抖的门铃。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多大的心灵交战，但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要再退缩了。她不知道今天她为甚麽会来。
这还是个谜，但她现在没空想，所以她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希望能有转圜的余地。
也许是注定。这世界上所有事都是注定。有些人会说努力可以改变命运，但努不努力也是本人个性使然，而个性本身也是一种注定。所以注定逃不了的再怎麽逃都只是拖延时间罢了，但没有那麽多时间可以逃，而且这些时间也会变成加诸在後面的痛苦，越逃最後承受的就会越痛。但是通常都会选择尽量逃，但最後不能逃了再来承受。
没过多久，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女人，不知道确切年龄，应该四十左右，但看得出她保养得很好。
她们站在门边，凝视着对方，空气好似凝结一般，在这一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沉重的呼吸声。女人的手还停留在门把上，时间在他们之间好像停滞了一样。
「进来吧!」女人像是耐不住这寂静，首先开口。
「谢谢。」于苡姮也礼貌地回覆。
「坐下吧，书包先放着，不要一直背着，肩膀会酸。」女人非常关心地说道。
而且一说完，就倒了一杯于苡姮最喜欢的薰衣草花茶。薰衣草花茶能凝神静气，但是气氛已经够凝结了，在配上薰衣草花茶还真是雪上加霜。
「谢谢。」于苡姮没让女人尴尬。
于苡姮和女人静静地坐着喝着花茶，于苡姮突然有些小小的开心，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能稍微逃避一下而开心。
这样的寂静没有维持很久，没多久，一声门铃划破了这样的宁静。门铃还是颤抖着，但女人却不似刚才替于苡姮开门那样紧张。
「兰姨，我来了。刚才放学先回家放书包，所以比较晚来。」这是很正常的寒暄，但是于苡姮听到的时候却愣了愣。这男生的声音非常熟悉。该不会…
「来了就好，快进来吧。」女人让出一个可以走的通道。
于苡姮真的愣住了，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是秦墨綤。真的是他。
「你怎麽在这？」僵持一秒之後，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你们认识啊？」女人开口问道。对着秦墨綤。
「苡姮是我同学啦!」秦墨綤看于苡姮不说话，就向女人解释。
「快来吃吧！」女人拉着秦墨綤和于苡姮到了餐桌前。
「兰姨，新菜ㄟ，这菜是甚麽名字？」秦墨綤熟悉的说。
「嗯，你猜猜罗。」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女人看着于苡姮。
这道菜是红烧鱼，红烧的非常刚好，盘子白的洁净，上面还有几株青绿的草。看起来和一般的红烧鱼不同。
「兰姨做的菜很好吃的，你吃吃看。」秦墨綤指着桌上的鱼。
「兰姨为甚麽苡姮来才有新菜啦！」秦墨綤转头向女人说。
「你可不是第一次吃我的新菜了。」女人露出温柔的微笑看向两人。
「好啦，兰姨，你快说这道菜的名字吧。」秦墨綤看着女人。
「这叫做『忍顾春晖无依』。」一个很有深意的名字。彻底地打破平衡了。
于苡姮听到了这个名字愣了一下，但是秦墨綤在场，所以她还是装的很镇定。女人看着于苡姮的反应，但似乎有点失望于苡姮只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是希望有甚麽特别反应吗？
之後，一段安静。就是这样的宁静到吃完饭。但没人觉得这样的宁静是奇怪的。他们似乎不觉得这样尴尬。应该是因为在这个时候，宁静是最不尴尬的方式了。
吃完饭後，于苡姮带着有些仓皇的脚步离开，完全失去她原有的礼貌。秦墨綤完完全全的感觉到于苡姮的不对，於是赶紧跟上去。
于苡姮知道秦墨綤跟着她，但是她也其它没反应。于苡姮缓缓的走着，秦墨綤也以相同的速度走在于苡姮後面，他们的间距始终如一，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从未减少。
他们走在森林公园的周围，这是于苡姮回家必经的路。黑夜漫漫，此时此刻唯一的灯光来自森林公园中的路灯，昏暗的光线下，彷佛将被那些黑暗攫取吞噬。
于苡姮一直觉得自己是独自走入黑暗之中，但秦墨綤始终认为自己和于苡姮一起进入黑暗。所以从起始点就错了。
走到了路灯最照不到的地方，于苡姮停了下来。但秦墨綤并没有停下，他走到了于苡姮面前。
他们留给彼此一片宁静，于苡姮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盼望着将那件事说出口，至少说给一个人听，这样她就不会觉得一切的负担都在自己身上了。但当站在秦墨綤面前时，所有声音如同遇到阻碍般，全部滞留。秦墨綤凝望着黑暗中的于苡姮，她不像平常的阳光灿烂，却像是独自瑟缩在阴暗的女孩。
于苡姮在这样的宁静下被逼得快窒息，但她依旧甚麽话都说不出口。秦墨綤只是安静地伫立在旁边，就像希望于苡姮当他是空气。但是秦墨綤的存在感却强烈的压迫于苡姮。于苡姮想像平常面对那件事的态度一样，逃。但是她的脚就像被钉住一样，怎麽也动不了。她不知道为甚麽自己无法逃避，她一直认为是因为那件事已经压得太久了，但其实，从她第一眼看到秦墨綤的那一课起，她就注定无法在这个男人面前逃避任何事。
许久之後，秦墨綤还是主动了。他走上前抱住正在凝视着他的女孩。于苡姮没有挣扎任他抱住。
秦墨綤感觉怀里隐隐有点震动，传来了细若蚊吟的啜泣声。
于苡姮自懂事以来，就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过，就连亲人也没看过。但他不知道为甚麽，在秦墨綤面前她就是止不住泪水。也许是因为灯光太过暧昧，所以让她有一种将被黑暗攫取的感觉，才会有脆弱的这一面。
秦墨綤微微加紧了抱着于苡姮的力道，就像是要替她掩饰在哭的事实。
于苡姮因为这样的力道更加止不住泪水，但她还是努力的压制啜泣声，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面子的问题。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刻过了多久都已经不重要了――于苡姮止住了哭声。她依然躺在秦墨綤怀中。
「你不想知道我和蒲思香兰的关系吗?」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的话问你不是徒增你的烦恼?但是如果你希望我问的话，我也会很真心的问的。毕竟我也挺好奇为甚麽兰姨肯让你进她家。」
「秦墨綤。」
「嗯?」
「谢谢。」
于苡姮在很久之後才知道，她这时候的谢谢是因为秦墨綤没有逼问，保留她逃避的空间。但是，也因为这样，她一直逃避这个问题，让心结越变越大。
在说完话後，空气被静谧包围。这个时候应该就是无声胜有声吧?
「很晚了，回家吧。」¬¬秦墨綤首先打破了沉默。
于苡姮默默地迈开步伐。她似乎又开始走入黑暗之中，但当下的她并不孤单，她知道後面一直有人跟着。
秦墨綤依然和于苡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这种距离和刚刚的距离不一样。这样的距离并不空虚。
只是，他们没发现，他们从来没有离开黑暗。
他们一直走到了于苡姮家门前。一片光明。
「苡姮，你家没人吗?」秦墨綤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人打电话给于苡姮，照理来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待那麽晚，应该都有家人会担心吧?
「不会有人的。」
于苡姮转身就走，秦墨綤拉住了她的手臂。于苡姮敛下双眼，没有直视秦墨綤。
他们在那件事上蒙了一层布，谁都不愿意打开那层布。
秦墨綤凝望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于苡姮。这一切彷佛成了一道道无解的题目。
于苡姮又想走，但双手被秦墨綤箝制住了。
秦墨綤轻轻地在于苡姮额际的发留下一个吻，烙印。
「早点睡。」
秦墨綤留给于苡姮她自己的空间，这似乎是她想要的。
差一点，于苡姮就抓住他的手了。差一点，她就要打破平衡了，应该吧？那是平衡吗？
然而，于苡姮没有。他的手太温暖了，她不能自私的夺取他的温暖。因为他是他。
呆呆地看着秦墨綤离去的身影，于苡姮挫败的蹲下。她以为她选择了保护他。她以为。太多事情都是以为了，所以应该不差这一个。
冷风毫不留情地打在于苡姮的脸上。她瑟缩着身子，却不愿踏进这个据说是「家」的房子。也许家早就不复存在，只是她还不愿意面对。
秦墨綤轻轻地离去，他其实不敢放于苡姮一个人，但通常女孩子的家人应该不希望一个男生缠着要照顾女孩吧?通常。
他真的很好奇蒲思香兰怎麽认识于苡姮的。他们都不喜欢生人。可能本来就认识吧?秦墨綤这麽想着。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晚上的风很冷，幸好刚刚就送于苡姮回家了，不然这种天气于苡姮一定会感冒的。
「小姐，进屋吧。」老陈的声音。
在这个家里，只有她、老陈、小瑜、仆人们。小瑜是老陈的孙女，老陈是管家，但也是从小就照顾她的人。
她默默地走入「家」里。空荡荡的地方。自从他们走了之後。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们的离去烟消云散，包括爱。破碎的镜子是无法拼凑晚整的，就算能连接，那些裂缝永远都在。与其让它那麽丑陋的的存在，不如让它碎在一地。至少，不会那麽痛。
她以为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但是蒲思香兰出现了。她消失了，又出现了。明明说好永远消失的，但永远太远了。这件事还能藏多久?
被扭曲的情感，她不知道怎麽让它回复。蒲思香兰也不知道。但蒲思香兰还是以强硬的姿态闯入她的世界。
小苡姮，常腻在妈妈身边。妈妈说他会永远爱着小苡姮。是爱着小苡姮。是爱着那时候的她。但是妈妈如果真的爱着苡姮，为甚麽要走。为甚麽妈妈会更爱别人?她不是说爱苡姮的吗?小苡姮不懂，于苡姮更不懂。当初既然这麽绝情的离开，为甚麽又要回来?是要看她的笑话?那年的那一天的那一刻，妈妈终於放开了小苡姮的手。也放开了小苡姮。小苡姮已经死了。
小苡姮已经死了。
蒲思香兰无助地坐在长沙发上，当初她不知道自己为甚麽离开，是因为前夫，又或者是因为她。她很爱她，很爱很爱，她们从高中就在一起了，但是社会是不能允许有这种爱存在的。当初她的前夫猛烈的追求，她迫於社会的期待，决定嫁给他。但是这样的婚姻太累了，她真的很累。
前夫的出轨是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即使明白他是被人陷害，她还是丢下这一切的负担走了。也丢下了苡姮。
走了没多久，她也和她分手了。她走遍全世界想找寻填补空虚的爱。但是，她才发现只有苡姮，她的女儿才能填补那份空虚
她回到了台湾，她找到了苡姮。但已经不是那个爱她的苡姮了。
于苡姮洗完澡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但好像甚麽事都朝她席卷而来，她根本睡不着。于苡姮轻轻地走出房间，才发现在房门边的架子上有一瓶用保温杯装着的热牛奶。她喜欢在睡前喝牛奶。小瑜知道这件事，所以只要她有空就会摆一杯牛奶在架子上。于苡姮微微一笑，喝下了牛奶。
又回到床上，她还是发现自己睡不着。今天发生太多事了，以至於她无法睡着。蒲思香兰的出现确确实实捣乱了她的生活。她没有预期她会出现的。应该说是没有希望她会出现，破坏了平衡，好不容易建构出来框架的平衡。
还有秦墨綤的吻。在他吻的那一瞬间，她发现他灌注了太多太多温暖了。和以前父母给得温暖是不同的感觉。她说不上是那里不同，总之就是不同就是了。她不知道他为甚麽要给她那个吻，不知道那个吻代表了甚麽含意，更不知道为甚麽那时候会涌生想要拉住他的念头。自从父母离开之後，她就不曾再拉住任何东西了。
转捩点。
秦墨綤想着自己给于苡姮的那个吻。他眼角余光有瞥到于苡姮微微抬起手，却又放下了。
他以为于苡姮不喜欢他的，但是在看到于苡姮微微抬起的手之後，他决定去思考为甚麽于苡姮封闭她的世界。也许是因为蒲思香兰吧?但于苡姮从一年级的时候就知道他喜欢她了吧?没来由在蒲思香兰出现之後，才想留住他。如果真的是因为蒲思香兰，那蒲思香兰对於于苡姮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这件事他不能去问蒲思香兰，也不能去问于苡姮，那麽这真是无解了。
蒲思香兰一直记得于苡姮那个冷漠的眼光，真的回不去了吗?于苡姮的父亲，她的前夫，据她所知，在几年前去美国经商，是于苡姮不愿跟他去的吧？那麽这几年照顾苡姮的应该就是老管家老陈了，孙女小瑜和苡姮年纪相当，他们两个应该比较能说服苡姮吧？但老陈和小瑜都在苡姮家，要怎麽找到他们还是个问题。
也许一切，早就没有回头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