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大把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志工和游客们身上，众人挥汗如雨却也挡不住忙碌脸上的笑容。
Arthur环视四周吵闹的人潮，不自觉地眯起眼睛。他鲜少参与这样的场合，还小的时候他会向往到园游会玩，但Uther的行程表总是很满，而他的保母是个严肃拘谨的七旬老妪没有力气带他来。起初他们经过这样的会场时，年幼的Arthur总会趴在车窗，眼巴巴地注视着欢笑的人们，暗自埋怨在心，一边说服自己那其实一点也不有趣。进入青春期以後，如何和其他男孩混进酒吧而不被发现，远比在汗味夹杂的人群中推挤对他而言更具吸引力。
他伸出手掌掩覆眼睛上缘好遮挡刺眼的光线，另一手下意识地在胸口摸索却扑了个空。
「在找这个？」Merlin不知从哪冒出来，右手递出Arthur的墨镜而左手拿着一支至少混合了五种人工色素的棉花糖，「你把它忘在我那了，我也一直忘记还给你。」
Arthur道谢後接过来，迟疑了一秒後却没戴上，顺手挂在领口；Merlin瞄了一眼没作评论。
Arthur看着Merlin手上五颜六色的棉花糖皱起了眉头，在质疑以前就先被Merlin给打断：「是的，我要吃这个。不，我不在乎里头掺了多少来路不明的调色剂──这可是我童年时的美好记忆，而且它还拥有彩虹的颜色！所以不管，我就是要吃它。你可以嘲笑我或者加入我，你自己选择。」
那只棉花糖被伸到Arthur鼻子底下，他好笑地瞥了Merlin一眼，动手撕去最顶端的一小块红色带橘的糖纱放进嘴里。
「如何？」Merlin好奇地观察着Arthur的反应，後者缓慢地点头嗯了两声。
「再来个十把，我的腹肌就可以开心地在圣诞节以前团聚了。」
Merlin哈哈大笑，而Arthur舔着拇指上的糖霜，一面被Merlin拖着往前加入人流之中。
那只棉花糖在Merlin手中只撑了十分钟，他们不得不在继续逛以前先找水源洗去手上黏腻的糖液。路上几次他们被老人家们拦下，多半是Merlin在药局的熟客。Arthur微笑地站在一旁看着Merlin热切地和他们寒暄，问候对方的近况。一位嗓门尖细、满头银发，看上去足以充当Arthur曾祖母的老太太笑着抱怨Merlin怎麽可以把这麽可爱的男朋友藏起来这麽久，让她的晚年生活又平白索然无味了好几个月。
「噢不，Arthur他、我们没有在交往。」Merlin尴尬又急切地澄清，扫了对方一眼，而身边的Arthur附和地跟着摇头。
老太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最後语带兴味地说：「我知道我看见什麽。我虽然老，但可不糊涂。」
她邀请Merlin和Arthur有空到她家喝茶，待两人唯唯答应，老太太便宣布自己要赶在她所有的朋友都作古以前找到他们，拄着拐杖健稳地走开了。
「她大概是我见过最老当益壮的老人家。」Arthur表示。
「每次Rhiannon走进药局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又见证了一次奇蹟。」Merlin赞同地颔首，低头瞄了一眼手表，「该死，我们得先去找Will。他叫我一点半以前过去找他，否则他威胁会宰了我。」
他托住Arthur的手肘，头也不回地带着对方往教堂的方向走去。温热的掌心如同引导船，平稳地引领着Arthur破浪向前。Arthur安心地放任Merlin带领他。他几乎都快忘记这种毫无疑义、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是什麽样的感受，即便只是简单地在市集内游走。
「Will就是邀请我来的朋友。他在这个社区的LGBT青年团作志工。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我妈总说我们在学会说话以前就先学会和对方打架。顺带一提，」他转过头来对Arthur俏皮地眨眨眼，脚步一点都没有减速，「Will是打输的那方。」
Arthur为了那个眨眼恍神了好一会，跌跌撞撞地任由Merlin握着他的手臂，一边小心地闪过对向来人，险险躲过一个跑在他母亲们前方的小男孩。一个踩着高跟鞋、穿着艳红亮片洋装的男子对Arthur抛了个媚眼，他尴尬地朝对方笑笑。Merlin在人群中穿梭自得，而Arthur得付出加倍的注意力才不至於被奔跑的孩子们绊倒。
终於他们来到了拍卖会的筹备区。慈善拍卖会在两点半开始，热心居民提供的物资被标定底价，逐样上台由台下观众竞标，出价最高者得标，拍卖所得将全数捐给青年团作为後续营运经费。筹备区的桌面堆满了纸箱和尚未标价的品项，而工作人员几乎要被拍卖品给淹没。
「Will！」Merlin朝一个棕色短发的年轻人大喊，用力挥了挥手。对方从纸箱堆後探出头，怀里抱了一个包着奇丑无比针织茶壶套的茶壶，在见到Merlin的同时咧开嘴。
「Emrys！」他惊呼，一边踉跄摇摆地闪开好几个被搁置地上的拍卖品走到帐篷前方，「今天真见鬼的热啊！」
「可不是嘛！我都做好带伞出门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是个大晴天！」Merlin笑着，用拳头推了推Will的肩膀，「今天很忙啊！」
「大家提供的东西多到快把我们淹死了。人手短缺！」Will拍了拍怀里的茶壶，露出一个傻呼呼的笑容，「但这样真不错，卖不完总好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拍卖。我们真的亟需资金。」
「我想也是。不过就是你们大夥得撑着点了！我可不希望逛到一半听见广播徵求受过CPR训练的人员过来支援！」Merlin偏头笑了笑，转身指指後方的Arthur，「而这位就是我上次提到的Arthur──」
「我知道。Pendragon。」Will对着Arthur点点头，看见对方伸出手以後仍抱着茶壶，只是扫了Arthur的手掌一眼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好意思，手脏。」
Arthur收回手，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浅笑：「没关系。辛苦你了。」
Will匆匆挤了个微笑後又转向Merlin：「Mer，我知道是我找你来的，不过……如果我们真的忙不过来，你愿意来帮把手吗？」
Merlin顿了一下，迟疑地回头望向Arthur，而看见对方耸耸肩後才转头答应下来。Will再闲聊几句，就告诉他们自己必须回去了，简单道别後抱着那个不晓得会奖落谁家的丑茶壶，回身几步消失在那些数不清的箱子後方。Merlin则领着Arthur离开筹备区，往其他摊贩的方向走去。
「那就是，呃，Will。不好意思，可能今天他真的太忙了，所以态度比较仓促。平常他不是那个样子，会、更热情一点。」Merlin修长的手指交缠在一起，Arthur看得出对方有些尴尬。
「没放在心上。」Arthur平淡地说，挑了一边眉毛意有所指地对上对方的目光，「再说被烦躁的人凶也不是第一次。人人都有难熬的一天。」
闻言Merlin瞪大双眼，胀红了脸：「那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那天被Umbridge缠了一整个下午、一整个下午，我没有直接把你关在门外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没关系，给我买一支霜淇淋我们就扯平。」Arthur朝Merlin露出他足以媲美杂志封面模特儿的闪亮无耻笑容，满意地看见对方翻了个大白眼。
他趁着Merlin去买冰淇淋时躲到了人烟较少的角落，在树荫底下用手机查看着信箱以防自己漏掉重要信件，冷不防被人在背後拍了一掌，吓得他跳了一下。
他猛地回首，咬牙切齿地瞪着在他面前盘着双手的姊姊：「Morgana！」
MorganaLefay歪着头，咧开美艳的红唇露出一个趣味盎然的笑；经验所监，通常这个笑容出现就代表着有人要倒大楣了。她穿着一袭墨绿圆领连身裙，罩着一件米色风衣，在这个缤纷的市集内依然抢眼。
「ArthurPendragon，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Morgana端着下颔，像个侦探那样眯起眼睛打量着Arthur，「这可不是你的场子啊。」
「该怎麽说？我转性从良了。」他敞开双手，歪嘴扯开一个痞笑，预料之中看见Morgana不以为然地转转眼珠。
「最好是。」
「Arthur，抱歉他们草莓口味的卖完──」Merlin端着一支漂亮的白色霜淇淋走了过来，一脚踏进了谈话後才发现自己似乎打扰了什麽，手足无措地站住，无助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Morgana瞅了瞅黑发男人，无声地对Arthur挑起了一边眉毛。Arthur暗叹一口气，显然是躲也躲不掉了，只能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才开口介绍：「Morgana，这是MerlinEmrys。」
Morgana脸上堆出她和客户代表谈判专用的笑靥，朝呆愣的Merlin伸出手。年轻药师赶紧递出没有被冰淇淋占据的那只手好接下美女的掌心。
「Merlin，这是MorganaLefay，我父亲的教女，我人生的耻──」
「我听说很多关於你的事，Merlin。」Morgana粗暴地打断他，一边向Merlin露出她最让人难以招架的微笑，这个笑容和客户业务交手百战百胜，「Arthur时常提起你。我很高兴他终於能打破他那个比西伯利亚高原还贫脊的社交圈，交上几个正常的朋友。」
Arhur暗自对Morgana百尺竿头的夸张技能感到自叹弗如，一边再次不自然地咳嗽几下。
Merlin朝声音来源看了过去，对金发男人皱起眉头：「你感冒的话，冰的食物对你的喉咙可称不上什麽好款待。」
「没事，就只是忽然喉咙痒。」他走过来，在内心诅咒Morgana一千遍并一把夺去Merlin手中的冰淇淋，重重舔了一口然後吞咽，「你看，什麽事也没有。」
Merlin瘪嘴瞪着对方，Arthur无视之。他不停地盘算着自己如果抓着Merlin冲入市集，Morgana追上并逮住他们的机率有多高，而如果他们侥幸逃脱，星期一在公司自己午餐时间面对女魔头各种威胁利诱的盘问外加强迫买单的机会又有多少。
Morgana好笑地看了Arthur一眼，对着Merlin说：「别理他。他害羞的时候就会欲盖弥彰。久了你就司空见惯。」
「谁欲盖弥彰了！」Arthur抗议，他的上唇沾了一点香草液，像是长了白色小胡子的Hitler模仿失败版本。
他怎麽都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撞上Morgana，还被迫把Merlin介绍给她，他可以想像在可预见的未来自己的耳根都得不到清静。Morgana就是那种会把他喜欢的对象约出来，然後当着对方的面猛讲Arthur童年蠢事的那种邪恶姊姊；肯定是老天派给他的人生考验。
Morgana抛出同情一个刚被玩伴嘲笑新发型的十岁孩子的表情：「噢他一直都这样。」
Arthur哼了一声，继续享用他的冰淇淋。Merlin望着Arthur，翘起嘴角：「其实那样有点可爱。」
「我知道，可不是嘛。」Morgana宠溺地偏着脑袋注视着弟弟。
「你们知道我听得见你们！」Arthur大声地说；Morgana充耳不闻的表情逗乐了Merlin，他的双眼因为愉悦弯成了两道弦月。
「所以，Merlin，听说你是一位药师？」她说，扬起一个饶富兴致的笑。
「是啊，我在Arthur公寓附近的药局工作。碰巧我们也住在同一栋公寓。」Merlin瞄了Arthur一眼，「有趣的是，我们一直都没有打过照面，第一次碰面其实是在药局，他很常光临所以我认得他，而我们当时都不知道我们是邻居。」
「那麽你们後来又是怎麽发现的？」
Merlin犹豫了，回首望向Arthur，对上他的目光。Arthur不易察觉地点了头，於是Merlin回答：「我在公寓门口遇见他，并协助喝醉的他回房间。」
Arthur无声地感谢Merlin为他保留了颜面，没有将他的丑态悉数披露；虽然依他对Morgana的了解，她肯定猜到了大部分的真相。
「哦。」Morgana说，听上去并不特别讶异。
「我想那只是个意外，Arthur其实并不──」Merlin打算解释，但一段旋律从他的口袋里飘了出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他皱着眉掏出手机，在看过萤幕上的显示後抬头朝两人抱歉地笑笑，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Arthur利用时间解决了那支霜淇淋，接过Morgana递来的纸巾，并完整地接收到了对方『我们等会要好好谈谈这件事』的表情。
Merlin很快回来，抓着手机，满脸愧疚地望着Arthur：「抱歉。是Will，他说他们真的忙不过来了，需要我过去。」
「没关系，你去吧。」Arthur对他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我想Morgana应该想和我聊一会。如果回头你找不到我就打手机吧。」
「好的，那麽一会见。」Merlin对Arthur感激地笑笑，再转向Morgana说道，「很荣幸认识你，女士。」
「我也很荣幸认识你。」她回答。Merlin脸上绽开一个真诚的笑容，点点头後跑开。
姊弟俩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所以，这就是神秘的Merlin啊。」Morgana盘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上臂，嘴角翘起的弧度像是有什麽好念头刚成形，而那个念头按照往例，Arthur绝对不会喜欢。
「停。不管你脑袋里正在打什麽主意，答案全都是不行。」不待Morgana开口，Arthur先一步下手为强。
「真没意思，Arthur。」Morgana失望地扁扁嘴，目光飘向Merlin离开的方向，「虽然他完全不像你平常的类型，但的确很可爱，善良，而且体贴。你会为他神魂颠倒也不算太意外。」
「我没有神魂颠倒。」Arthur无奈地反驳，深知自己只是徒然，根本无法动摇姊姊的意念分毫。
Morgana挑了一边眉头，而Arthur当机立断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怎麽会在这？」
Morgana显然清楚Arthur的策略，眯起双眼但仍大发慈悲暂时放过弟弟，她说：「办公室的大家汇集了一些东西想让组织拍卖，Leon和我把它们送过来。说真的，或许我应该提醒大家这是慈善拍卖而不是资源回收。确实有一些好东西没错，但也有一些很糟糕、根本就应该直接进垃圾桶的家伙。特别是去年圣诞节交换的礼物。」
Arthur了然地点头。他还记得去年交换礼物时的惨剧，自己获得的那本《格雷的五十道阴影》在抽屉最底层躺了整整四个月没动过，最後被Morgause好心地拿走了，说是要送给她那婚姻生活极度缺乏刺激的表姊；没有人愿意承认是谁送的。
「说真的，挑选礼物没那麽困难的，就捡一个实用又不具有杀伤力的物品。」Morgana耸耸肩，「例如前年我送给Uther的那本《直爸妈、Gay小孩：守护我们的家庭》，完全符合他的需求。」
「你什麽？」Arthur大吼，简直不敢置信。
「送那本书非常合理。你瞧，你们父子关系这麽糟糕，两个人的脾气又都倔得像角因为缠斗而卡在一块的大公牛，要谈和总得要有人先低头；而且我已经受够了每年圣诞节要分别在不同天、把两个给Pendragon的礼物送到不同的地方。这太愚蠢了，我总得做些什麽，天助自助者嘛。」
Arthur震惊地注视着姊姊。一个阴沉着脸的Uther浮现脑海，双手因为过於愤怒而颤抖，那本书在他手中被捏得变形而吱吱作响，在Morgana离开之後，管家Geoffrey大概得花上半个小时才能把那些书页的屍体收拾乾净。
好一会之後，他才艰难地开口：「他拆开礼物时有什麽反应？」
Morgana耸耸肩，转转眼珠：「他看上去没有特别惊喜，却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僵硬地说了声『谢谢』。」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你在这麽做之後还能全身而退。」Arthur乾涩地说。
「这可难说，」她眨眨浓密的睫毛，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世事难料。」
「他──」好奇像泡泡，在Arthur心中膨胀，胀得太大浮出表面而他压抑不下，「他读了吗？」
「我不晓得。」Morgana回答，她的视线落向市集，人潮依然络绎没有减少的趋势，「你何不自己问他呢，Arthur？回家一趟然後当面问他。」
「我不认为他、」回想起酒会上Uther的眼神，炎热的天气之下Arthur居然感觉一阵寒冷，「我不认为他会想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我。他只会告诉我结束那些青少年期的荒唐性向困惑，像个负责任的成年人一样面对自己的人生。不到五分钟我们就会再度大吵一架，以我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作结。」
Uther从来就不是个温柔的父亲，自Arthur有记忆以来，他和Uther之间从没有什麽称得上是温暖的父子回忆。Uther忙於公事，往往直至深夜才返家，而年幼的Arthur早已被赶上床沉沉睡去。他父亲从没有空出席任何一场家长访谈。Arthur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还不够优秀，如果自己能够证明自己配得上Pendragon的姓氏，那麽Uther将不得不看向他，并为他感到骄傲。於是他加入足球队、自告奋勇担任队长，并带领同伴夺下校际冠军。他高分通过所有A-level考试，进入顶尖大学。他尽心竭力让自己保持在最前端，就在他以为Uther终於能够露出赞许的眼神时，一切急转直下。
「Arthur──」Morgana柔声地喊，挣扎在她脸上拉锯了一会，最後放弃了原本想说的话。她垂首叹了一口气，再抬头，一个狡黠的笑容横跨了她的脸：「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在脸上弄一个彩绘，那种小小的、五颜六色的漂亮图案。你何不跟我一起去逛逛呢？」
Merlin在半个小时之後打了过来，和Arthur约好在教堂门口碰面。Morgana亲亲Arthur的面颊，告诉他自己得去跟Leon会合。那可怜的男人八成在哪迷了路，又被太过热心的老奶奶们给缠住脱不了身才迟迟没有带着Morgana的柳橙汁出现。他们拥抱道别，而Arthur动身前往Merlin所说的地点。
Merlin站在台阶上，领口多了一条青年志工的红色方巾。他注意到Arthur，朝对方用力挥了挥手。
当Arthur小跑上阶梯时，他听见Merlin愉快的声音问道：「Morgana呢？」
「你知道，见面的第一句话你居然不是问候我过得怎麽样，而是女魔头去哪，让我的心都碎了。」Arthur歪着头，装模作样地摀住了胸口，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
「少来，我知道你的心肌组织好得很，它们远没那麽脆弱。还有别那麽说Morgana，她既迷人又风趣，而且她是真心待你。」Merlin说，上扬的嘴角暗示了他的好心情，而Arthur痴迷地看着，发现自己看不腻这张笑靥──如果可以，他希望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Merlin的微笑──他被自己思春少女般的念头吓得狠狠呛了一下。
「你的……」Merlin说，让Arthur回到现实。他指指他自己高耸的颧骨，Arthur知道Merlin看见了自己刚才和Morgana去彩绘摊上在姊姊怂恿之下在脸颊涂上的彩虹旗，「或许我也该去弄一个，你晓得，表现一下支持。」
「你的确明白那会让我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同性情侣吧？」
「嘿，没人说两个男同志走在一起就得是一对。」Merlin指出，「好像一男一女并肩而行他们就非得是恋爱关系。」
「你说了算。」Arthur摊开双手，「毕竟我不是急着澄清我们关系的那个。」
Merlin胀红了脸，几乎和他的新领巾同样颜色：「我只是、让别人误会不太好。」
「我不介意。」Arthur柔声回答。他并不特别期待Merlin的答覆，而对方也一如他预料的默不作声，只是别开目光投向远方，维持着他那熟透的脸颊。
Arthur不想强迫对方，他知道Merlin需要时间。Merlin不像他在同志夜店遇见的那些男人，只需要十分钟决定目标、五分钟搭讪、二十分钟进厕所草草打上一炮，在黎明以前从床伴的公寓中溜走好抢在上班以前回家迅速冲个澡。他不习惯和别人调情。每当Arthur靠得太近时，他会选择闪躲或者乾脆直接逃开，因为他不懂得怎麽应付带着意图的示好；这样的Merlin更加珍贵也更吸引人。
「抱歉，我不太擅、」Arthur伸出手制止了对方的话，看着Merlin失措地眨着双眼。
「不要紧的。」他浅浅摇头，欣慰地望见对方的神情缓和下来，「Morgana和另一位朋友有约所以先离开了。」他解释，同时朝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小舞台看去，人潮正逐渐向中心聚集，「拍卖会是不是快开始了？想过去看看吗？」
一个真挚的笑容点亮了Merlin的脸，「好。」他说。
他们抢在人群变多以前在舞台侧边占了个好位置。当Will出现在舞台的另一面时，Merlin挥舞双手向对方打着招呼。
品质良好的拍卖品迅速以不错的价格售出，一些没那麽优良但还算堪用的货品也找到了买主，包括先前被Will抱在怀里的那只茶壶也以十五镑成交。志工们将售出的物品打包交给新主人。一位穿着鹅黄洋装的小女孩兴奋地跑向舞台旁的准备区，从志工手中领取她父亲为她标下的巨大独角兽玩偶。Arthur认出Morgana家中的一对精致的陶瓷人偶，一对中年同志情侣知道自己夺标之後开心地交换了一个吻。
Arthur感觉Merlin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自己。
「最後压轴是辆二手的捷安特脚踏车，」他悄声说道，「刚才我还协助Will把它的坐垫装上去，原本的那个摇摇欲坠，几乎是半挂在上头，难保随时都会落下来砸在某个倒楣骑士的脚上。」
「你缺脚踏车吗？」Arthur侧过脑袋问他。舞台上主持人大吼着「售出」，把一个奇怪的鳕鱼标本卖给了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大叔。「我可以像个英雄那样为你买下它。」
「谢谢你的好意，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先生，但不用了；我另有所好。」Merlin斜了他一眼，同时举起右手朗声大嚷，「九镑！」
Arthur迅速回过头，发现台上正在拍卖的是一幅裱了框的电影海报。
「那边那位年轻的先生出价九镑！」主持人指向Merlin，後者脸上洋溢着势在必得的神情，「还有人愿意出更高价吗？」
「你不是吧！」Arthur压低声音，凑向Merlin，「NottingHill？当真？」
「有何不可？」他的侧脸在午後夕阳下光彩照人，勾起的嘴角让Arthur渴望上前一亲芳泽，「再说我也不是要买给自己的。我是要买给你的。」
「给我？」Merlin显然相当乐意见到他吃惊的表情，他漂亮的颧骨因为喜悦而染上欢快的红色。
「给你布置你那空白如崭新画布的卧室，那实在不像一个心理正常的成年男子应该居住的空间。」
「但你难道就不能买个什麽其他的、例如风景油画之类的吗？」Arthur乾巴巴地说，难以想像每天起床就必须向阔嘴女郎的惊人微笑问早的生活。
「我喜欢那部电影。」Merlin耸耸肩，在瞥见Arthur满脸无奈以後笑得更欢，并且不忘继续举手加码，好压过一位戴红色丝巾女孩的出价，「再说你得承认HughGrant在里头非常迷人。」
海报最後以十七镑成交。JulieRoberts巨大的笑脸被夹在Arthur腋下，他们慢慢地往市集的末端散步过去。Merlin高昂的兴致丝毫没有因为园游会接近尾声而降低，他一边哼着Happy的轻快旋律一边随着节拍点头，在忘词的时候窃笑着偷瞄了Arthur一眼，後者还给对方一个『你做了什麽我一清二楚』的眼神。
「你知道吗，每次参加这种市集，都会让我想起第一次和妈妈来的时候。」他们经过一个准备收摊的松饼摊贩时Merlin说道，悠闲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Arthur扶了扶手臂下的画框，避免它滑出掌握。
「我花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说服妈妈陪我一起过来，但是到一现场，看见这些花枝招展的陈设、装饰和人群，她却满心只想赶快离开。我很受伤，怀疑妈妈是不是觉得和我一起参加这种活动像在大声宣告我喜欢男人，对她而言是件羞耻、见不得人的事。为此我难过了好一阵。」Merlin轻松的语气听起来不在像寻求安慰，於是Arthur选择保持沉默。
「直到有一天，她遗忘在厨房的手机响了，我拿着那震动不停的小东西走遍整座房子寻找着她的身影，好把电话交给她。那时她在起居室，戴着眼镜埋首在一本手册中。我把电话递给她，她起身走到窗边收讯比较好的地方以便听清对方说的话。是在那时候我才发现她究竟都这本有空就会拿出来涂涂写写的本子里头纪录了什麽。」Merlin停下脚步，转身面对Arthur，「其中贴满了青少年LGBT的相关新闻、社区同志父母互助会的传单，还有一则疑似因为校园霸凌自杀的男孩的报导。妈妈的笔迹出现在每一页。从此，我再也不会要求她和我一起出席这些活动，因为我知道她还是非常关心我，虽然不是以我最期待的方式，但她有权利选择用她理解的方式爱我。」
Merlin深吸一口气，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光芒在他灰蓝的眼睛内闪烁：「我的第一场骄傲游行，是妈妈问我要不要一起参加的。」
「你很幸运。」Arthur低声说。秋风吹动他的金发，彷佛晚霞苍穹之下的麦田。
「我晓得。我只是想说，每个人处理这种事情的方式都不同，有些人可能一下就接受了，另外一些人则需要更多的时间改变；而这种改变并不一定是其他人所能察觉的。」Merlin望着Arthur，目光和煦。
他还记得在家度过的最後一个圣诞夜，无意间撞见父亲在壁炉旁端着母亲遗像。Uther的侧颜既肃穆又哀伤，如同一把匕首缓缓刺入Arthur年轻的胸膛。
Arthur顿住，眨了眨眼睛，发现视线内的Merlin像被打了柔焦，轮廓忽然变得模糊。
他张开口正打算说些什麽，Merlin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有效地逼迫Arthur吞回任何即将脱口而出的蠢话。黑发青年抽出手机凑近耳际，飞快和电话那端的人交换几句後，回首投给Arthur一个歉然的苦笑。
「是Will。他说他们结束了，需要人手帮忙收拾。」他搔了搔短发，愧疚地望着同伴，「你可以先把海报带回去。不必留下来等我。」
Arthur低首瞅了瞅手下的海报：「我想Julia不会介意我去帮把手。她说她保证不碍事，否则就把HughGrant抵押给面前的小帅哥作补偿。」
「帮我谢谢她的慷慨。」Merlin插腰，歪着头笑了起来。
「她说不客气。」Arthur柔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