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当晚梁嫣梦到了他们分开的那一天。黄湘纬在餐桌前突然起身，绕过她，房门被打开，又碰的一声狠狠摔上。
她被吓到了，狠狠的一颤身子，之後就直挺挺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半晌，先是伏在大腿上的双手蜷曲，然後肩膀抽动起来，紧接着头颅低垂，晦暗不明的光影中晶莹泪滴落下。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手握上门把，却没去转动，只脱力一般将身子靠在门板上。
梁嫣心里喊着去追、去追啊，却动不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自己，听见细小的啜泣声。
她从不敢要求黄湘纬什麽，人生那麽长，有那麽多事要做，怎麽可能要求别人时时刻刻把自己摆在第一位。所以她不能拒绝他，也不能挽留他，只会接受他，或目送他。只有一次，梁嫣永远记得自己在夜晚的街道上，路灯的光白而柔和，把黄湘纬的脸映出一片深邃的阴影，她清楚感觉到自己心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伴随着热度从颈脖往脸颊上攀去。她看着黄湘纬垂在身侧的手，筋络浅淡，骨节分明，看着看着，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把手递到那厚实的掌心里。
十指连心，黄湘纬的手那麽暖，她把心偷偷藏在那里，被一片温暖柔和包裹，在战战兢兢里窃喜的笑。她是被在乎的。她是被放在心上的。
後来她知道，那叫情不自禁。
这麽好的一个人，怎麽叫她不喜欢。
按理说梦是没有声音的，梁嫣在浑身冰凉中醒来，突然觉得嗓子又疼又涩。她看了一眼空调，不知为何掉到23度，又抬手抹了抹脸，意料之内但又不是那麽想面对的一片湿润。喉咙痛是梁嫣受凉生病的前兆，她一边想着一语成谶一边吞了口唾沫，依然疼痛不已，只得缓慢的翻身下床。她没开灯，藉着窗外的城市灯光走到房门前，扭开门把，却见黄湘纬站在门前。
人一般都会被这种情况吓到的，梁嫣自然也忍不住退了两步。
「我听到你在哭。」黄湘纬站得极其的近，梁嫣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吐息。
梁嫣甫道「没有」，可喉咙不争气，声音又薄又哑。
黄湘纬慢慢地抬起手来，想要去抚摸梁嫣的脸。他身形高大，一俯身就能把梁嫣拢进阴影里。梁嫣没有抬头，只有眼珠跟着他的手，在几乎触到她面颊细细的绒毛前缩起脖子，又退了两步。
「你在害怕吗？」黄湘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的发丝被撩动，由一只手轻轻拢起，塞到了耳後，使脸庞门户洞开。
梁嫣感觉到那手指的热度，忍不住浑身发抖，她在黄湘纬半强迫下抬起头，颤着唇道：「对。」
「怕我吗？」黄湘纬又说。
梁嫣像是突然清醒一般，将目光射向他在黑暗中的双眼，不偏不倚：「对。」
黄湘纬最爱的就是她的眼睛，虹色深得泛蓝，睫毛密如羽扇，眼角一挑一弯都是迷人风采。面对她这般坦承，他倒是有些意外：「真不像你。」
梁嫣很快转头，脱开他手的桎梏，没再看他了。她想从他身边挤过去，黄湘纬却侧过身，将她困在门框与他之间。
她跟黄湘纬分开了两年。他送的戒指被她摘下来，随手一甩，她闭着眼睛，听见东西掉到地板上的声音，最後还是趴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找，才在一个柜子的缝隙里找到。小小的咚的一声，连震动都感觉不到，梁嫣却感觉一切都粉碎了，连同四肢、肌肤、骨血、灵魂，捣成一帖药，将所有吞进胃里，流进心里，凝成一根刺，刺穿她，也刺着别人。然後黄湘纬回来，剥开她，掰碎她，令她哭泣，令她嗔怒。他本性温柔，发狠起来也不构成粗暴。睡裙积在腰际，双脚悬空，两支细巧的膝盖挂在黄湘纬臂窝，脚掌无措的晃动，梁嫣只得抱着身前人的肩颈。她第一次觉得黄湘纬的身体好凉，像是从里头透着寒气。
荒唐。荒唐。荒唐荒唐荒唐。她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却又觉得一切都是报应。梁嫣六百多天泡在工作里，连自己抚弄的时间都寥寥无几，却在黄湘纬的怀抱里轻易的红了眼角。
「你哭什麽？」黄湘纬说，他的语气像是单纯的询问，梁嫣却楞是从里头听出了责备。
梁嫣视线一片清晰，她盯着他身後那镶在洁白墙壁的另一半门框，哀戚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来报复我的。」
黄湘纬没说什麽，他偏头衔住梁嫣的耳垂，在吸吮中将腰肢挺进。梁嫣被他顶得呼吸一窒，喉头滚出一串细小的呻吟，接着溺水一般的喘息。她颤抖着接受他的亲吻以及进犯，尾椎一下一下的在略有高低差的门框摩擦，而挂在脚尖的拖鞋被身前人震落在地，啪的一声。
「你也会在意？」黄湘纬开口。「你分明不在意……又怎麽构成报复。」
他将梁嫣放下，翻过她的腰肢，从背後进入她。梁嫣抬起头，长长的发在背後蜿蜒而下，她欲转头，却被黄湘纬一只手按住後颈。梁嫣两手扣着墙壁，眼睛胶着在天花板。她没有被黄湘纬低沉的嗓音迷惑，甚至比一开始都要清醒。「我没有。」
黄湘纬整个胸膛都贴上来，两手扣在梁嫣的指缝之间。她踮着脚尖，双腿发抖，身体每一处都和他紧密无缝，心却一直掉，掉进寒冰的深渊，掉进烧灼的地狱，被审判，被制裁。
「那你怎麽不推开我？」黄湘纬在她耳边道，吐息如蛇信般钻进。「你既不恨，也不爱，只是冷漠……你根本不在乎。」
梁嫣欲开口，却是被黄湘纬一根手指按住了双唇。「你的话，我不想听。」
梁嫣把「话」听成了「谎」，一扭头甩掉了黄湘纬的手，动怒道：「你从不给我机会！」
过了好久，黄湘纬才说：「我给过，是你不要。」
她愣在那里，喉咙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