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发票，开始清点那三大车的退货，店长并没有离开，反而好心站在旁边帮忙。
店长。
其实不是桃园店的店长，而是两个月後即将开幕的台中店店长。
听说他是董事长从某家服务有口碑的小卖场高薪挖角过来，在台中店开幕前，先进来桃园店受训三个月。
他的空降，创下这家英商零售集团进驻台湾的二十年里，年纪最轻的分店长记录，一度让许多等待机会升迁的经理哗然，但是这波反对声浪，在半个月的抗议无效下很快就消弭了。
而这个星期，店长刚好轮到来客服部实习。
「我观察你很久。」店长一边帮忙点货，一边跟我闲聊，「记得我刚从台中坐车上来，刚进到这家店，来到客服部向你询问店长室怎麽走，当时被你的笑容闪到说不出话，怎麽这两、三个星期像变了个人似，没有了笑容？」
我缓缓低下脸，想起初见店长的那天早晨。
卖场的自动门一开，他悠然穿过金色晨光而来，我以为他是客人，就扬起微笑迎向他，当时炫了他的眼睛的笑容，是一个待嫁新娘最美最幸福的微笑。
「我想暂时一个人，想安静……」我小声回答，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是喔，我讨厌自己一个人，还蛮怕寂寞的。」他侧头望着我，温柔笑了笑。
我别开身子继续清点退货，不想被他探究内心太深。
点完退货，店长突然要求：「麻烦你示范退货的电脑操作。」
「好。」我走到电脑前面，握住滑鼠开始讲解退货的电脑作业。
店长掏出小笔记本仔细抄写，期间还不时提出问题，挟着过去的销售经验，他的领悟力和学习力都强，是个聪明的好学生。
「退货区」，是客服部专门处理商品瑕疵、维修保固和退换货的柜台。
客人开开心心买到心仪的商品，回家拆封後却发现商品有瑕疵，再大老远跑过来退换，情绪往往在气头上，一见到客服小姐通常就是先开骂。
所以退货区是最常被客人骂的部门，而人在倒楣的时候，什麽鸟事都会遇上。
店长在客服部实习的这星期，我数不清被几个客人骂，被骂的原因都一样——臭脸、不笑、动作不积极。
店长默默看在眼里，几次过来帮我挡住发飙的客人。
「身在客服第一线，不管昨天发生什麽伤心事，面对客人还是要保持微笑，微笑可以减少冲突。」店长轻轻叹气，训诫我犯了身为客服人员不该犯的错。
「是，我会改尽，会微笑……」我沮丧地朝他微笑。
店长很不赏脸地拢起眉头，还是苦情的八字型。
我知道我的笑脸，其实比哭还难看。
点完那三大车的退货，我用电脑调出这位客人的购买记录，买十项退八项，买二十项退十五项，买三十项退十六项……一次比一次买得多，退得东西也更多。
店长在发票上签名，表示这批退货是他同意收下的，而客人也刚好买完东西，推着一整车的货品来柜台拿发票，还频频向他道谢。
目送客人满足的背影走出大门，我喃喃说道：「下次不知道又要退几件？」
「这客人的心实在太空虚了，冲动地买了一堆商品回家，隔几天又来办退货，退货时又很在意别人的目光，只好故意发怒先声制人。」他微笑分析客人的心理状态。
「嗯，真的很空虚。」我淡淡附和。
「所以别难过了，你遇到的是极少数的特殊客人。」店长低头凝视我的脸。
我转头避开他眼里的关怀，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不禁哽咽：「这些商品很可怜，如果是瑕疵的退货，那还比较平衡吧……偏偏它们和我一样，都是『不是瑕疵的退货』。」
「你这样让我很心疼。」店长轻轻叹息，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不如，你和我交往吧。」
「为什麽？」我愣住。
「因为……」店长微微勾起唇角，低头靠到我耳边，说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