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顾泠崴回到家,发现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家里。
他愣了一下,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气质素雅,身上一袭白色衣裤带出她不俗的氛围。
不过那不是重点。
他俊俏的面容抚上了错愕的涟漪,淡咖啡色的眼中反射出另一张与自己雷同的面孔。
「……你好。」顾泠崴迟疑了一下,向那位女人开口。
女人向他微笑,「你就是姐姐的儿子啊,长得可真是帅气。」
「你是妈妈的……」顾泠崴吃了一惊,语气上扬。
「很抱歉现在才来访。我是你的小阿姨,醰滢。」她说,微微颔首。
泠崴放下书包,手指梳过发丝,不解:「为什麽会突然来呢?妈都去世那麽久了……」
女人微笑,抬眼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顾泠崴。我不是来处理姐的事情的。」
「找我?」泠崴的眼中闪过冰冷的警戒与防备,淡色眼眸浮现深沉的情绪。「又是学校的事情?」
「是,也不是。」女人看着他眼神的变化,露出玩味的表情。「听说你虽然不良得很,但同时却也聪明至极,人缘很好,远近驰名啊!」
顾泠崴耸耸肩:「所以呢?」他没有骄傲没有自负,只是满满的不以为然。
「老实告诉你吧,我是一名音乐家。」她浅勾嘴角:「我跟你母亲都是。我们演奏各式各样的乐器,谱词谱曲。据说你的专注力及学习力很好,你母亲曾有个梦想,所以我向姐夫提议,我想让你学音乐。」
「为什麽?泠薰也可以,不是吗?」
「有些事情是只有你才做得到的。」醰滢的眼眸泛上深意:「你也知道的吧?很少有人能够聪明如你。」
顾泠崴不禁脱口而出:「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会放心交给我?你没有想要亲自去完成吗?」
醰滢不置可否,说出的话语又轻又淡:「曾经。只是我发现这件事情交给你更有意义,也更有可能实现。」
他早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很模糊,因为父亲在伤心之余将母亲的照片尘封,他没有办法再一次望见母亲的样子。但是据说母亲长得跟自己很像。他也不记得母亲对他说过什麽话,他甚至不太能记住她的声音。只是有时候会有一种又轻又柔,就像充满爱心的叮咛细语拂过耳际,听着很舒服。泠崴始终相信那是妈妈的声音。他还想知道更多、更多。他想要更接近母亲一些,更了解母亲一点。
「好。我学。」顾泠崴颤动长睫毛,语气及眼神都流露出跃跃欲试以及坚定不移的信念。
醰滢赞赏的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总有一种感觉,男孩成熟的不若三年级的小孩子。
从那天起,顾泠崴便在醰滢指导之下一步步接触音乐。醰滢的眼光没有出错,顾泠崴在专注以及学习都十分卓越,勤於练习的他更有相当的天赋,可以说各类乐器都在转眼之间轻松上手。钢琴、小提琴、吉他、长笛、萨克斯风甚至是爵士鼓,顾泠崴都可以驾驭得完美无缺。
那一段时间,顾泠崴也接受醰滢的要求认真上学,为了磨练技巧,他甚至向学校借音乐教室,勤奋程度更是到了让全校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这让老师对他渐渐从一些负面的批评转为欣赏,也让学校变得更加平静。
这使得泠薰表现的机会增加了。其实泠薰自从泠崴开始学音乐之後就不再对他处处刺探,就好像她终於能接纳泠崴是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但是在她受到更多目光之後,她反而开始亲近泠崴。
她会去看哥哥练习,开始会帮忙,开始会撒娇,越来越依赖他。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很怪,为什麽之前会这麽讨厌哥哥?所以更加倍的希望在之後能弥补之前的错过。两人在那以後变得比任何一对兄妹都要更好,甚至让泠薰对於围绕在哥哥身旁的女生们不满意,她就会把哥哥拉走,或表现出不开心的样子,因为她觉得好不容易跟哥哥这麽亲密了,如果谁把哥哥抢走,她就孤伶伶了。
她只是怕寂寞。她只是怕自己有一天会不再重要,会不再被需要。
泠崴自然是懂泠薰这点小心思的,所以他尽量顺从妹妹,因为在他心中,也没什麽比他妹妹重要了。
两人一起回到家,泠薰替他把一部分的食材拿到厨房。「哥,你今天会去谭阿姨那边对不对?」
「恩。」顾泠崴轻应了一声,开始清洗等一下需要的食物。
「三个月後有一个大比赛,单人或双人都行,你会参加吗?」顾泠薰把发丝仔细收拢在耳後。
「还在考虑。我想我是不是要自己写一首出来。」顾泠崴慎重的说。
泠薰吃了一惊:「你自己写的话其他参赛者就不用玩了吧!你一定会是冠军。」
他笑着推了推泠薰的脑袋。「傻丫头,不得名的话妈的愿望怎麽实现呢?」
泠薰的眼神沉了一些,但随即沉寂於棕色深潭。「希望有一天,哥真能带着妈的愿望出名。」
他看懂她眼中辗转徘徊情绪,但却贴心的没有戳破。
两人就这麽默默做菜,和谐不已,却又像是暴风雨前,最後一刻的宁静。
差不多吃完饭後,顾泠崴回房间拿出小提琴的琴盒。
「早点回来。」顾泠薰说,替哥哥开门。「帮我跟谭阿姨打声招呼。」
顾泠崴点点头,向妹妹保证:「我会的。」
语毕,他便出了家门。顾泠崴非常引人注目,他穿着很简单的衣物,但是因为他的骨架很好,所以相当有型,加上他的外貌和小提琴,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他朝着目的地走着,心中飞旋无数个念头字句,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之中。说他是那种可以平心静气,毫不在乎外界眼光的人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他真的就是那样,一旦他认真的在思考些什麽东西,他就会自然而然在自己与他人之间筑起一道隔绝墙,他会自动排除别人说的话、做的事,让他自己可以处在一个完全安静的空间之中。
这种时候,他并不会分神去想与自己关联性不大的东西,而是一心一意的把自己最想要先做到的事情做完。他有时候真的很「自我」,让一些小时候认识的人不太能适应他有点忽冷忽热的性格。当他很开心的时候,他会表现的热情、激昂,会很完美的融於大家的圈子之中。然而当他失意的时候,他会非常冷淡,说话句句刺耳伤人,甚至会不小心说出太重的话,因此也常常後悔不已。
顾泠崴是那种很矛盾的牡羊座,他太冲动,太孩子气,所以小时候总是不停打架闹事,像是非把大家搞的鸡飞狗跳才甘愿似的,让大家是头痛无比。但是他也常常表现出过人的成熟以及细心。与妹妹相处时,一点情绪的变化、眼神的转换,都逃不过泠崴敏锐的眼睛。
说他很适合当王倒也是真的,他散发一种王者的气质,浑然天成的爽朗大方,以及如孩子般的纯真开朗,再再都让不少人自然的聚集在他身边。不过这样看似开心的他,心中的千头万绪却也是他人所不知道的。
很多忧伤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很多笑容的背後,其实他很喜欢一个人发呆,喜欢一个人独处,喜欢一个人过日子。还有,他也会有很思念、很爱的人。
这个人物的存在同学们没一个知道,但是却在顾泠崴心中占了很重的份量。
他的目的地是医院。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哪一间病房,所以背着提琴向楼上走去。爬了几层楼,转了几个弯,他来到一扇门前。
这里是这一楼最隐密、隔音最好、最不必担心吵到别人的房间。深吸一口气,他推开门。「我来了。」
当他话语落下之後,没有一点回覆,语音沉进寂静的空间,稍微绕梁之後飘散消失。
顾泠崴失望了一下,但是却也没有说什麽,打开灯之後,就这样走向躺在床上的人。望着床上人儿静静闭起的眼,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他吐出的话轻的几不可闻:「谭阿姨,我来看你了。泠薰也跟你打招呼呢。」
他调整了一下窗帘,看病房内有没有任何需要的物品之後,把小提琴从盒中拿出来。
「这是第三年了,阿姨。到底什麽时候,您才愿意醒来呢?」他边说着,边架起小提琴。「今天我演奏的是另一系列的音乐,记得吗?之前为您写的。」
他闭起眼,开始拉起第一首乐曲。
就像清澈的池塘,在雨中激荡出一波波涟漪,在雨中悄悄泛滥,叶上沾染上一颗颗老天爷坠落晶莹的泪珠,花儿也被沉重的心情所打垂了头。但是在那灰色的天空蓦然泼上浅蓝,金黄从云霭探头之时,池塘就成了最好的镜子,一点尘污都没有。叶子上的小珍珠闪闪发光,连花也洗净了一抹黯淡,露出更鲜丽的色彩。轻柔却有点沉重的前奏就像一开始天公不作美,而从接下来开始越发活跃的旋律,以及不失优雅的尾声,就像雨过天青一般,给人完整画面感,温暖轻快的,有高潮迭起的音符,听着很舒服,很放松。
那就是醰滢在泠崴心中的形象。他把醰滢的个性行为谱成一首首曲子,把别人织进自己的创作中,对他而言,这是最有灵魂的创作,是最能引起他共鸣的乐曲。
这就是泠薰认为泠崴作曲就没有人赢的过他的原因。就是因为太有生命,因为太有感情,所以无人能敌。一首曲并不只是写出一段悦耳的音符,对他而言,那是他心情的每一部分,他把他的日记用音乐表达出来。这一曲,代表醰滢的光明磊落,代表她独特的美。
第二首,写的是如月光一样轻柔微弱,却清楚存在着的关怀以及安慰。在他最伤心,最挫折的时候,他总是想到醰滢说的话,曾经他认为不需要,但才发现原来如此重要,所以他写下了这首歌。那是一种,虽然你会忽略,但是回想起来,却无比清晰窝心的举动。
他站在夜光之中,缓缓拉起小提琴,就像一幅美丽的风景,让人不愿意去打破这完美的一瞬间。
曲毕,一阵掌声响起。顾泠崴转头对来人微微颔首。
「绫奈姐你回来了。」
「泠崴的小提琴果然还是很厉害。」绫奈笑着说,语带钦佩。
「绫奈姐太客气了。」泠崴笑了笑,把小提琴递给她。
绫奈二话不说开始让优柔的旋律飘逸而出,一边问:「所以你暂时不轮班了吗?」
「嗯,班际球赛开始了,这几天都要加紧练习。我一三五的表演就让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想不到又是这个时候了呢。」绫奈说:「客人应该会一片哀号吧。毕竟那些专程为了看帅哥而来店里的女人,之後有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你这位店长了,一定心生不满。」
「我不是店长呢。」顾泠崴看向躺在床上的阿姨:「不知道真正的店长何时才会醒来。」
绫奈温柔的说:「想必她醒来,知道你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音乐咖啡厅经营的有声有色,一定非常感动。」
「希望如此。」顾泠崴转了转眼睛,浅浅笑说。
「不过你去上学也好,一直待在店里负责管理和作曲,让你一点也不像一个国中生。」绫奈说:「我知道你很想完成梦想,但是去学校打打球也很好啊。」
「我知道。」顾泠崴答话。
绫奈揉揉他的发丝,说:「我不是在骂你,只是你这样真的压力太大了啦。」
「好啦好啦,我这几个礼拜会好好打球,不再作曲想无谓的东西,放心把店交给你们,这样就行了吧?」顾泠崴说,语气带着微微的笑意。
「行行行,我会去帮你加油的。」绫奈说,边结束这首曲子。「你要不要吃东西?你有几首曲子我很满意,想要收来拉拉看,今天想让你来替我听听看,顺便给个建议。」
顾泠崴笑弯了眼睛,说:「求之不得。」
「那今天就来个音乐之夜吧。」绫奈取出一叠厚厚的谱,扬起嘴角。
就在乐声之中,夜晚悄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