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是因为你身高跟他们差不多，所以才可以那麽打成一片吗？」一个小女孩抱住我的大腿不停撒娇，我一边无奈地摸摸她的头，一边皱眉对着语心这小鬼低声发牢骚。
「怎样啦？是有那麽讨厌小孩哦？」
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上过幼稚园，印象里几乎没有跟很小的小孩相处过。
「呃，不觉得他们那麽热情，有点吃不消吗？」
「就知道他们平常多寂寞了吧。」语心一边为一个吃饼乾的小弟弟擦嘴，一边说：「其实一开始来时，他们也都是各玩各的呀，没什麽理我。」
「呿，那干嘛不保持这样就好？谁也不用理谁。」
「你才干嘛咧，」语心捶我的肩膀：「我就主动跟他们玩，主动跟他们说说话；一开始他们不怎麽回话，也没什麽反应，久了好像就慢慢认识我了，我也是有空就来。」
我收拾着地上散乱的衣服，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摺好。
「奇怪，你不是很自闭才对吗？干嘛那麽无聊啊？」
「啊？自闭？」
平常看到她在他们班上，好像除了撞到人说声「对不起」、拿到别人发的本子时说「谢谢」之外，根本没机会听到她的声音。
不对，我有注意过她吗？好像也没有。
我叹口气：「算了，当我没说。」
「其实呀，那是因为知道身边的人不喜欢我，就自然不会想去接触啊，」语心慢慢地说：「久了就被当作很封闭的人了，可是我本身不是这样的人啊。」
「嗯。」
「另外就是，看到这样的他们，总是感同身受嘛。所以就不自觉想要亲近他们、多给他们帮助。」
「……」
第一次看到你，在辅导室的你，连被老师轻轻触碰也不愿意，一言不发只是哭，你……
「你那天，为什麽会在辅导室啊？」
冷不防被戳中了痛处，我冷着眼光抬头看着语心，只见她神色还是那样平常，见我的眼神有些锐利，便轻巧地避开了，转而帮旁边的小女孩拉好松掉的洋装袖口。
「看，这些都是别人捐的衣服，很多根本都旧旧的、黄黄的，还会起毛球呢。」
语心说，小时候到了便服日，她都不敢穿那些破破的衣服到学校，「有一次真的很糗哦，好不容易拿到一件比较好看的衬衫，自信一点的穿到学校，结果那刚好是班上最爱欺负我的女生家捐的衣服，大家都笑我是乞丐、穿别人捡剩的。」
「……好啦。」就说我真的很讨厌听感伤的故事啊。
「刚刚不小心问了白目的问题，对不起。」哼，对嘛，问什麽辅导室，可恶的问题。
你自己还不是个问题人物！我差点这样脱口而出，还好我的理智还在。
「算了，老子懒得跟你计较。」我转身陪一个小妹妹堆积木了。
那个积木感觉已经摆很多年了，上面都是坑坑洞洞的，我暗暗祈祷那不是小孩们乱咬的，否则我会不由自主地大喊我要消毒。
虽然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语心起身不知道去哪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些陌生的小孩，有点不安。
「哥哥！你会念故事书吗？」一个小男生拿着一本已经被翻烂的口袋书，兴冲冲跑到我面前，身後跟着一群小孩。
「我会认字啊。」我吐舌，暗暗祈祷语心赶快回来。
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聚集下，我有些羞涩地打开书，指着上面一行一行的字开始念，他们都推推挤挤想要看到书上的图画。
「从前从前，在一个城堡，住着一个漂亮的公主……」光念开头，我的白眼大概都要翻到後脑勺去了，怎麽每个故事的开头都一样啊？我打赌结尾肯定是「从此，他们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不过孩子们还处於对童话兴趣满满的年纪，於是我忍住想吐槽的冲动，专心地念：「她有着长长的胡子，和满脸的胡渣，这个国家的人民都称赞她的美貌……」
等等，我在念什麽啊？
不顾孩子们专注的眼神依然附着在我身上，我翻到封面去，原来是搞怪童话，刚刚还以为是灰姑娘还白雪公主的老套故事咧。
「哥哥！继续念嘛！」
「哥哥，你才刚开始讲欸！」
「我们还想听下去啦！哥哥！」
排山倒海的催促让我慌张起来，真是托语心的福啊……不然估计这堆小孩才不会理我吧？
「不然我们不要听故事，我们来听哥哥和语心姐姐的爱情故事！」
我闻声望去，是那个「喜欢语心」的大哥哥。
「好耶！好耶！」
「哇！哥哥爱姐姐！姐姐爱哥哥！」
「哥哥都会跟语心姐姐亲亲吗？」这是什麽该死的早熟提问？
「喂──大家在吵什麽呀？」语心呀，你终於回来了！我满是怨恨地看她一眼，只见她直盯着那个大哥哥瞧：「我刚刚下楼梯时有听到你在乱说话哦！」
「谁乱说话呀？没有在一起的话，干嘛对他那麽好？」欸，老兄啊，我还站在这里，你们可不可以躲到没有我的地方再谈啊？
「哪有对他很好啊？我对你不也一样？」语心无辜地耸肩，转头对孩子们说：「大家乖哦，先听阿喆哥哥讲故事好吗？阿杰哥哥还不太会讲故事。」
喂喂，语心，你这没口德的女人！
「阿杰哥哥也说很好啊！」一个小女孩率先日行一善。
「我们喜欢阿杰哥哥！」
「你好帅哦！阿杰哥哥！」一群小男生对我大喊。
啧啧，真是。我觉得脸有点红了。
那个大哥哥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对孩子们露出友善的亲切笑容：「快点坐回原位，好让阿喆哥哥继续讲完故事喔！」
「不要啦！平常都是你讲！」
「今天换他啦！换他讲！」孩子们都扯着我的衣角、拉着我的手臂，弄得我不知所措。
「好啦、好啦，大家小声一点，不然等一下阿姨会生气哦！」语心耐心地开导他们，孩子们纷纷不甘愿地降低音量。
「唉唷！烦死了！那个讨厌的丑八怪！」
「对啊，每次都对我们凶巴巴！」
「语心姐姐我跟你说哦，小凯昨天才被黄阿姨打耶！」一个小女生一副义愤填膺，对语心抱怨，其他孩子纷纷跟进：
「小凯就只是吃饭比较慢而已啊！」
「对啊！昨天小雪从楼梯摔下来，她没关心就算了，还骂她不小心耶！」
「就是说嘛！还是阿喆哥哥比较好，他都有帮忙擦药。」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哦，乖。」语心一一摸他们的头，露出爱怜的表情，啧。
「你干嘛弄我啦！」
「我只是轻轻碰到而已！」
「白痴哦！」两个小男生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开始起内哄了，只见他们拳来脚去的，声音愈来愈大。
「你眼睛瞎了是不是！」
「你才是耳包啦！」他们开始在彼此耳边大吼。
欸欸……这家育幼院的教育真是，怎麽才几岁的小孩，讲话就那麽粗鲁？
「你们不要打架啦，等一下阿姨会生气。」语心压低声音，对他们劝导。可惜此时他们早已打得不可开交，其他小孩都在旁边发出噪音、尖叫，有些小小孩受不了噪音，开始大哭。
「你是怎样啦！智障喔？」
「你还讲！你还讲！」
「干什麽、干什麽？造反了是不是？」传说中的黄阿姨果然出现了，她穿着陈旧暗沉的毛线衣，一脸怒气的冲过来，一把扯开两个小男生，两人各挨了一耳光。
其中一个小男生尖叫一声，然後开始嚎啕；另一个小男生倔强地咬着下唇、瞪着阿姨，可想而知阿姨只有更恼火的份。
「阿珍！把我的棍子拿来！」她大骂：「不快一点，等一下连你一起打。」
叫阿珍的瘦小女孩迟疑了下，唯唯诺诺抖了一下，咚咚咚跑上楼去。
「黄阿姨，不要这样啦，等志工走了再处罚好不好？」叫阿喆的大哥哥看看我，对黄阿姨说：「有人在，打小孩不太好。」
「你现在是在对我说教是不是？」黄阿姨还在气头上：「我想什麽时候处罚就什麽时候处罚！」
语心不发一语，拉着我离开现场。
「干嘛呀？忽然跑上楼来。」
「我刚刚不在，就是去看小雪啊，她一个人待在楼上自己玩应该很无聊吧？」语心低着头，似乎心情低落。
「不是只有膝盖受伤吗？那麽严重？还要待在楼上？」
「她其他地方也有擦伤啦，重点是她本来就比较不喜欢和别人玩。」
「那干嘛去吵她？」
「嗯……就这样罗。」
「你是因为刚刚的事心情不好哦？」
「有一点。」
「哼，算了吧，那点小事算什麽？」
「就是觉得看了难过呀，很多我们院里的小孩，长大後都没有变得更好，反而还是每天在街上、在地下道流浪，什麽都不懂，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因为从小就只是一直被打、没被教……」
「好了啦。」皱眉，我敲她一记。
二楼的灯光很暗，几乎只有窗外照进来的光。
一个小女生在地上坐着，膝盖和手肘都包着纱布，正抱着一个衣服破了洞的洋娃娃，喃喃自语。
「语心姐姐。」她怯怯看着我们俩，久久才细声唤了语心的名字：「他是谁？」
「他就是我刚刚说的，和我一起来的阿杰哥哥呀。」
「他会和阿喆哥哥一样一直待在这里吗？」
「可能没办法唷，因为他和姊姊一样，平常都要上课啊。」
小女孩感觉很失望，定定看着我。
「我讲故事给你听好吗？」我问，而她摇头。
「陪我和姐姐一起摺星星。」她说：「我最喜欢的就是摺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