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纬想,应该有什麽东西可以找到出来的。深红如血的眼瞳,就如夜魔一样,让哲纬不寒而檩。那个自称为魔法师的人,那不可一世,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哲纬想,他有看过这个口脸的人。
深红的眼瞳,那高雅的举止,光线一样的法术,深不可测的笑容。
哲纬一愕,瞬间停下了寻找的节拍。
是那个公主。
禁忌的公主。每每夜半恶梦醒来,他就会听到那公主的大笑,尖锐而丑陋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那没入他胸前的长剑,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可以看到那公主的笑容,那是一个纯真笑容,柔和而温暖,可是是她亲手将那把剑穿过自己胸膛的。
“他”合上眼睛时,她眼神里的那抹得意与冰冷,哲纬想起轩念说过的话,那公主在现今的世界来说,便是邪灵。映雅公主消失了,在所有的记载中,映雅公主这个人物只留下一个罪名,毁灭了洛蔓帝斯克与多洛丝耶两大王国。
哲纬深深呼了一口气,便对和他同来的轩念道,「你要找的那本书应该还在底下,我先出去一趟。你一人便待在这里,别乱走,我找你。」
轩念好脾气地笑着应是。哲纬总是会对自己说,别乱走,我会找你。小时候迷路总会不断慌张地找,直到有一次哲纬大声地嚷着自己的名字,然後大力地握着自己的手,别乱走,我一定找到你的。
哲纬总是显得很冷漠,但其实他很温柔。温柔得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温柔。
外边传来了脚步声。他起初以为是哲纬,但发现脚步声很微弱,在努力地遏止,他想,他应该是遇到哲纬口中所说的“偷书贼”。止住气息,“呼”吹熄了油灯,往高耸的书堆躲去。“咔嚓”一声,钥匙还分别在他和哲纬手里的地牢门,不知是靠着什麽外力,蓦地被人打开。
噤声看去,藉着外边的光线,他看到一个黑袍人,那宽大的斗笠让他根本没可能看清那人的脸貌。
看上去是个怪异的偷书贼?轩念的第一感觉却认为这人并非哲纬咬牙切齿要找的那个人。看着那人四处张望,似在要找寻什麽。忽然房间大亮,那人的脚下出现了银色阵圈,轩念终於发现那人身穿的是一件深紫的袍子,却又一面疑惑,强风虽自阵圈涌出,却是怎也甩不下那人的斗笠。
究竟是谁。
然後他听到皮鞋的声音。他以为是哲纬,阵圈随则消失,紫袍人缓缓转身,一脸惊诧。
「公主,我就知道你会按捺不住。」那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轩念握紧手中的指,“公主”又是谁?是暗称?
“啪”,地牢门被关上,发出重重的摔门声。地牢再次重归黑暗,“噗、噗”两声,两团蓝色火光在他们中间亮起,他一眼便看到另一人一头白发,想着轩念便觉此位置很容易让他们发现自己,於是便往更深的地方钻去。
紫袍人缓缓开口,「这里既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便让不得。」顿了一顿,娇笑两声,「我们合作,对你没有坏处。」这一下轩念倒一听就听得出来,来人便是哲纬防了很久的那个转学生。
那个可爱又漂亮但迷糊的转学生。
声音很像,但举止和语气很不像。
「若你还真是公主,我看还有机会的。」斐妘动也不动地看着宇靖舔舔舌头,一指伸前,斐妘看着那浅蓝的眼瞳,唇边还是一抹令人猜不着的笑,「可是,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不要人类。」
“人类?”轩念还来不及细想,便见斐妘退了一步,金色的光不断在她眼前闪动,稍一停留,便化成无数的小刺,往她身上刺去。银色的阵圈在高空出现,轩念抬头,那是一朵耀眼的花。轩念见到,那紫袍人从空中落下,立在来人的背後。
斐妘回过身,「魔法师,我必须说,这场是硬仗。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
「公主你也必须清楚一件事。」轩念听到的不是之後的那句话,而是斐妘忽然的一声“啊”,「这场仗,只需要血,不需要人类的。」轩念愈听愈不懂他们的对答,斐妘被宇靖逼令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瞳转为深蓝之色,「公主,我还满喜欢你,但不要挡道了。我有够讨厌人类的了。」
「我不会挡道,你可会?」斐妘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坚定,「可会?」
轩念听到了,那人不打算回应,只是在笑。「你要找的不在这。」
「不在?」
「我话不说两遍,有人比你们都要快。」他顿了一顿,「哦?究竟是谁呢。嘿嘿。」他在大门前站着,斐妘在他背後冷瞪着,宇靖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公主,你找到那个王子了没有。」
回应他的是静默,轩念猜他们应该在进行什麽悄悄话,忽然便听到那白发男子发出浅浅的叹气声,在幽静的地牢里倒是清清楚楚的。斐妘蓦地一笑,「看来你也发现了。」
轩念还没弄懂发生什麽事,身下便现了一个金色的圆圈,随即以来的是猛烈的光线,身在金光之中的他感到燥热,也很刺眼,逼得他退了好几步,那知那金圈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样,他退一步,便随他退一步;他进呢,又随他进。他又惊又怕,当即不知如何是好。
斐妘本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一直存在,却不料得眼前人竟有这种方法“找”出那人,只是不便多说,何况事情如何处理始终她便是阻止不了,本便是想离开,但又被随之以来的声音打断,外边一阵杂乱的声音,然後是浅浅的敲打声,不是打在门上,因为没有回音,而是打在……她望住了宇靖一眼,炫光族魔法师之名,果然不能小看。
「小念!谁在!小念!开门!」
斐妘猛地一震,来人竟是哲纬,而他口中的“小念”便当是……她惊讶地转过声,终听到轩念发出的求救声,像是响应哲纬一样。躲在这里的那人竟便是那个可以莫名吸引住她的轩念!「住手!」一个旋身,便往金圈跃去,动作轻盈如在跳舞一样,宇靖轻哼一声,倒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停手,「念师兄!」
斐妘脚下现出阵圈,口中喃喃念出一句法诀,她微冷的手拉住了自己的右手,将他从法阵中拉了出来。他从法阵中出来,那金光便即时消失,地牢回复漆黑一片,只有宇靖身边两道微光。
见宇靖没有在纠缠,斐妘也不打算说什麽,只是着急想看看眼前人有没有受伤,左、右双手在胸前垂着,她轻闭双闭,脑中念着口诀,睁眼之时一微小的釭色火团便在她胸前跃动,轩念意识已经模糊,但依然觉得惊奇极了。
轩念感到自己身上应没有伤口却不知为何疼痛非常。迷糊中什麽也只是隐约听到她柔柔的嗓音,她的眼神尽是担忧与慰问,「我……没事,谢谢你。」他勉力温柔一笑,左手伸前想看清女孩的模样,是不是真的是那一个其实他暗中注意很久的女孩呢?
女孩的左手握住了他的,「你身上还有没有伤?」没有。他本想这样回答,可是这在那一下,他看到了女孩左臂上的伤,很深的一道伤口,几可见骨。轩念想,一定很痛了。
轩念笑了,斐妘也笑了。她笑得很美,但传入耳中的不是她轻柔的笑声,而是一首很轻柔的乐曲在地牢里响起,他自己也没有怎样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牵着斐妘的手,进入了梦乡。轩念紧紧地想要握着她的手,脑子里却听到一把轻柔的女声。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绝对不会有一次的。
好像谁在他做梦时,紧紧地抱着自己,抱得很紧,他前胸感到湿湿的,他想,应该是对方的泪水。
无论情况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
芯怡知道斐妘其实很担心轩念,但她也明白,在轩念身边的人实在不应是她。他在哲纬工作的敬书堂昏倒的消息传遍校园,雨菱学姐一直守在他床边。他们三人除了哲纬外,都没有去练舞。
所以,更多人明确知道一件事--轩念和雨菱显然在交往,而哲纬和他们的关系并非想像中好。
斐妘於是坐在这里看海,坐在这里,却出神地看向大海。芯怡轻轻偷呷了一口她口中的咖啡,确定自己讨厌这种很苦的饮料。
「妘妘,没有事的。学长这般善良,好人有好报。」
她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我不信好人有好报的,芯怡。」
「妘妘,这件事已经在红樱岛起了很大的回响了。」芯怡小心翼翼地道,「我们这里,毕竟很少罪案的。在均楠之後……就是学长了。」
斐妘看向她,觉得她隐隐约约在提醒自己,她再呼了一口气,「我想,这里应该连执法者也没有。」甚至她相信,这里和平的,不曾觉得有「法律」存在的需要。芯怡见她再望向大海,也不再多说什麽。
从认识她那刻开始,便知道她是如此。
她微微抬手,拨一拨耳畔的散落的发丝,蓦然一笑,眼神却在这一笑之外瞬即锐利起来。站起来直直向前走,鞋子在木板上走动,带出不舒服的响声。
她看到斐妘停在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孩子面前,手搁在他的画板上,冷淡的开口,「你画了好久了。」那个男生托了托眼镜,目光有些沧桑,依然一话不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没礼貌。」
那人没有作声,放下画笔,盖起画板和那些画具,将一切安稳地放在肩上,从头到尾不打算说话,然後准备离开。斐妘感到不可置信,却又不知如何叫住他,只觉得满肚子气。
「妘妘……」芯怡本想开口说那个男孩子也没有恶意,却见到她气鼓鼓的呼出一口气。
「这里的怪人真多!」眼角一转,生气地回到自己的桌子,放下钱币,「我走了。」芯怡瞬即能判断,自己留不住她,也不应留她。
她也坐下来,「我要阻止吗……殿下。」
殿下。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听到有人说话了。那一声「殿下」,说的是那麽温柔,让他这个尽管生活得好好,有亲人疼爱的人也不自觉想回应那句亲切的叫喊。
小念。
这次轩念听到的是朋友的呼唤。
迷迷糊糊张开眼睛,眼也还未完全张开,身旁已听到有声音,像放低手中的所有事情,急忙扑过来一样1他一听到这种急燥的声音,几乎不用想,便知道来者是谁。
可是张开眼睛却只看到一个骑士装的男人,一身都是黑色,样子很着急。他看起来很着紧自己,可是自己对这人没印象。「快传医师,殿下醒来了。」他伸手似乎要扫开自己的头发,戴在黑色手套的手贴在脸上,轻轻地为他抹去额上的冷汗。
轩念对这种感觉很陌生。有些害怕之下,他想张嘴,却听到一把温和而平淡的男声缓缓道,「只是小伤,不要太过担忧,会让下属担忧的。」
这声音来得奇怪,不是从後面、上方、下方以来,就好像突然出现,却找不到存在的痕迹与方向。轩念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他以外的人,他身前的男子似乎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何奇异,又道,「殿下应要小心,我国正与多洛丝耶进行和谈,万一被小人……」
「慑寒!你在我身边已久,应当知道何话应说,何话不应说。」
「王子殿下,多洛丝耶的映雅公主求见……」轩念愕然。那个禁忌的公主,这个梦显然很奇怪,他不似在造梦,彷佛是在参与这场梦境。
「传。」那个叫慑寒的人在他旁,冷冷的哼了一声。轩念觉得对比起那个公主,这个慑寒更有趣。他的反应与哲纬简直是一模一样。直到淡淡的香气透入,那年轻女子缓缓开口,轩念才看向映雅。
那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娘,看上去温婉动人,丝毫不觉得有什麽妖孽之气,远远不是那些历史书上所看到的肖像能比的女孩。映雅二话不说扑了过来,「对不起,好哥哥,害你受伤了。」
那温柔的声音还没有出现,轩念就听到那个慑寒在他面後冷淡地哼了一声,「王子受伤之事,岂能不谢过公主。」
映雅微微一顿,也不在意,「好哥哥,映雅答应你,绝对不会有第二次……」说罢徐徐露出小指。
哲纬的脸色很差,立在窗前动也不动,窗外的雨打落的时候,滴滴嗒嗒地落在玻璃上。雨菱在一旁哭,抽抽噎噎,哲纬不耐烦地重重拍了玻璃一次。雨菱没有停止她的抽泣,反而抬起红肿的双目,声线颤抖地道,「为什麽?你不是看着他的吗?」
「钥匙明明在我们手里。明明就只有这两把。」
哲纬想到那道重重大牢的打开时,那只有重伤的轩念,那个画面是如何的令人震惊。没有行凶者,没有混乱的情况,一切都如同他离开时的样子。除了轩念。那静静地在书堆中阅读的人,就因那段谁也不知道的空白时间,躺在床上。
他知道,一定和那个叫宇靖的魔法师有关。每一次想起那家伙似笑非笑地唤他「骑士」,他就觉得混身不妥。
看向雨菱,就在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他想应该要说些安慰的话,但就是那一刻,她身後的那只黑色的鸟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向前踏一步,想要确认牠是不是就是那只,在魔法师手里的那只鸟。
映雅公主所养的鸟,最後被血染黑的白色的鸟。
但那只鸟,历史上不是说过有大型的清洗,在那个除去所有代表杀戮与邪恶的东西的年代里,映雅公主与其所有之物,不是都被毁掉吗。为何魔法师手里的那只鸟,是那只鸟。
「丫……」的一声,大鸟仰天一叫,雨菱一直没为意牠,故此不意外的大喊,一脸惊慌。大鸟撑起翅膀一跃,直飞到底,哲纬三步作两步的上前,想要从窗的沿边跳过去,却没能做到。因为低头时他看到了。雨菱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稍稍低头也看到了。
白色的大鸟,用极大极大的翅膀包裹着一个女生。这个难以置信的画面出现在哲纬的眼前。他以为这是做梦才会出现的。
阳光散落,染得大鸟一身高贵。树影洒落,又为大鸟添了几分神秘。哲纬知道不用问,雨菱也是看到,她瞪大眼睛,有疑惑有震惊。他们两人都屏住呼吸,没有人说话,那种震撼不用说出口。
那女孩纤纤素手拨开柔顺的翅膀,绝色的长发女子出现在眼前,抬头向他们就这麽一笑。
倾城的笑。
映雅之笑。
微风轻吹,那公主特有的香气随风而来。暗香袭人,轻易拨开那些记忆的尘埃,那个美丽动人的公主。哲纬以为自己又醉了,忽然左臂一痛,回神过来,雨菱正用力的握着自己的左臂,看着自己的神情他看不懂。再看时映雅已不见了,他们两人一话不说,相对无言。
树下下面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那一根羽毛,轻轻喃道,「有趣极了。」唇边的浅勾才刚显现,旋即又皱起眉头,冷笑地喃道:「只是那个女孩子,是怎麽破解得到我的法阵呢。」宇靖笑了笑,「看看他们什麽时候发现,那些失踪的书是什麽,是在哪里了。」
「你什麽也知道,却什麽也不说。」宇靖闻言微微抬头,重重树影之下,哲纬没有看见,原来斐妘也在树梢上,一直注视着他们。她冷淡的脸容闻丝不动,几乎没有表情掠过。
「这个故事,书才是重点,公主。」宇靖轻轻一笑,没有兴趣再多说话。「我的事,本来就不存在。」
斐妘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又陷入沉思,他这是告诉自己线索,还是只是想误导自己?宇靖彷佛就知道她的想法一样,「公主分明就知道,这个小岛本来有多和平,多宁静,这可是一个没有罪恶的小岛。」
斐妘知道,这个岛可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自给自足,自成一国一般,连大型的交通工具都没有,偶尔有些移民,但反而游人就不多。初来这里的时候,斐妘还以为自己到了一个原始的地方。
没有罪恶,几乎都不锁门,总会有人在上学的途中送一些水果、小吃,每个人都似乎会挂上一抹笑容。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堂。这里很适合度假,她是这样想的。即使是现在,她也如此认为。
「公主,自从你到来之後,一切都变样了。」抬起已回复到淡盖色的眼瞳扫向斐妘,让她莫名有些冷意,「就好像那一年一样。」
「我一直都不懂,」她轻轻一笑,从高处跃下,一个浅紫色的阵圈在她脚下出现,缓缓落地,「为何你要偏偏到来,你想找的人,显然不是我们,你来迟了好几百年。」
「因为公主你不懂,你们才是关键人物。我是来早了,反而不是来迟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会,而且我也想休息一些日子。」
斐妘低头发现根本没能理解他的话,只能轻轻一笑,「没有罪恶的小岛。没有罪恶的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