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昕宜带了自己份量的晕车药,想了想又多放了几片进去包包里头,预防学生有这个需求。她抬头环视车厢,再一次快速点过学生人头确定无误,轻轻吁了口气,下巴士。
「第一次毕旅?」
公民科,同时也是三班导师的张书妘打着伞站在巴士门口,好像青春的阳光碰她不得,但明明看上去距离学生没有年纪太远。她眯着眼往车内往,转过头对自己闲聊似的开口。
耸肩,其实赖昕宜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针对张书妘,只是在学生面前并不想暴露出来对於各种导师实务的生涩。
赖昕宜是七班班导师,这说起来还真能嚐到舌尖的僵硬感,她对这个职称感到严重的不适应。但是为了不让学生骑到自己头上,有时候说话还会故意加上「以往」、「从前」,显得好像自己资历久远一样,但有时候装得太辛苦,反而在一些时刻感觉好像是出没人买票的戏码,有这麽些空洞寂寞。
「张老师,经验老到?」
虽然忍住不要在语句里头泛出酸意,但可能真的是前後对话的情绪不对了,赖昕宜才说出口马上就後悔,这语气比昨天沾水饺吃的乌醋还恐怖。
「可以这麽说。」好险张书妘偏着头想了一下,点头,「其实,我也不比你老练多少,不过之前刚上任就接组长,所以本来三年才一次毕旅,我却每年都去了...」
「…说起来,也不是什麽非怎麽样不可的经验,三天两夜,大多老师们都故作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巴不得可以不要来,或许陪家人、或是陪老公男友的。」
「那张老师是陪家人还是陪男友呢?」赖昕宜问,张书妘看来不像已婚有家室的人。
「陪人。」张书妘神秘一笑,回答。
还真是个像样的答案。
赖昕宜想,这要不是在隐瞒什麽、要不就是自己真的很不懂张书妘的幽默。
「不是陪人,不然?」
「搞不好我养了只猫,放不下牠无人喂养,孤独在空屋游荡。」不知道为什麽,张书妘着笑得更暧昧了。
为什麽啊?赖昕宜纳闷,张书妘应该大自己不超过五岁吧?代沟?
「你们班都到了呀?」张书妘问这拿起手机凑到耳边,但视线对着自己。
「十分钟前就到齐了。」
「太厉害了,昕宜果然是管教学生有方。」
张书妘本来还打算说点什麽,但好像手机接通了,她挪开了视线换上另一个口吻,「文如,人到哪里了?现在十几台巴士就等你一个人...」
距离发车时间其实还有十分钟,但已经比表定时间迟了五分钟了。
「学生跟李老师同名?」赖昕宜问着刚挂电话的张书妘。
「嗯?我就是电话给李文如老师呀,班导师毕旅迟到,也只有她敢了吧。」
张书妘说着,转过头对一个车门边的同学投以询问的目光,低头看了手表,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昕宜,可不可以帮我⋯唉⋯帮文如这个忙,她们班没有老师带,有点尴尬,我自己班上又问题要处理…」
果然什麽老师会教出什麽学生。
赖昕宜上了四班巴士,劈头就说找班长,班长还没到!?那改找副班长,副班长一点名,发现班上至少五个人迟到。距离发车五分钟,这些学生是不打算毕旅了吗?
「好朋友可以打电话催一下吗?」
毕竟不是自己班,要这种状况,那可不允许发生。赖昕宜忍住没有爆发,憋住语音里的怒气提醒。
「欸,赖老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李文如肩上扛了一个不算大的圆筒包,风一阵跨上巴士阶梯,明明比张书妘资历还要再老个三、五年,但感觉精力充沛好像每一天都是第一天上任那样。
平常在学校赖昕宜没有太多感受,因为办公室的位置在对角,所以跟李文如没有太多交集,还以为她就跟名字一样文雅安静。其实这仔细一算,李老师大概也三十几岁多,整体散发出一股成熟女人从容大方的气息,看上去保养得相当好,皮肤相当紧实、而且光泽明亮,她伸手把圆筒包放下来的时候,手臂上还看得见相当漂亮的肌肉线条,明显有在锻链。
明明在赖昕宜的记忆中国文科的老师好像比较静态些,这样对比起来自己好像还更符合这个刻板印象。
「嗯,我走了。」
她淡淡地应,迟到、帮忙带班…这些都还好,但赖昕宜看到李文如走上巴士时,手上还有个明显是早餐店的饮料杯,看着就怒火中烧。
吃早餐?当老师吃什麽早餐?还为了早餐迟到,这能看吗?
赖昕宜黑着脸回到自己班的车上,想着早上的状况面色只有越来越难看,学生看了自己神情不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直到巴士开上了高速公路,司机表示可以唱歌,气氛才回升一些。
「还不舒服的话,再多休息,如果很容易晕车的话等一下可以跟我拿晕车药。」
赖昕宜弯着身说,学生惨白着脸点头,那表情真的很不舒服,看不出来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帮我多注意一下。」她转头叮嘱餐桌上坐在隔壁的同学,看到点头说好才转头回到自己的餐桌上。
「赖老师连吃饭都不得闲。」
赖昕宜在张书妘身边坐下时,听见另一边李文如评语,语气不带批判或别的意思,但让人很容易想坏。
「是呀,哪像李老师班级都丢着去吃早餐的。」
她就这麽回应了。
什麽年纪的人了居然会气不过说这种话,赖昕宜感到後悔,但一听见李文如笑了出声,半秒内把所有懊悔的情绪撇除乾净,纯粹愤怒。
同桌班导师们全部神色尴尬地对望,大家平日维持礼貌的界限,突然有人闯过了边境,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夹在两人中间的张书妘伸手拉了一下自己,赖昕宜思考起她是不是同时也拉住了李文如,只不过即便张书妘有这麽做,她大概也只有成功制止住自己而已。
「究竟是插旗还是拔旗呢?赖老师,我想作为教师,这麽武断地跳到结论,似乎不是个好习惯呢。」
李文如伸手夹菜,淡淡地说,这话让赖昕宜脸上一阵热辣。吵架就是这麽回事,最後是停在谁的句子,谁就占了上风。
赖昕宜不觉得像李文如这样的人有什麽资格回嘴自己,尤其是对於做老师的任何相关攻击,她怎麽想都觉得自己比李文如要称职太多。
赖昕宜才要骂回去,八班导师像要打圆场那般,开了口说:「别顾着说话啊,那个油鸡味道挺好的,多吃点。」
这一乱赖昕宜不知道怎麽接,更可恨的是李文如更是从容地放下碗筷笑了笑说,「吃倒是吃饱了,大家慢用啊!」说着就离了桌,丢下赖昕宜一个人在餐桌上尴尬。
这一桌老师毕竟还是成年人,有些年纪也是过半百的,见过大风大浪,这种年轻老师的发怒就当小女生拌嘴,才发生的事情就好比烟消云散。桌面上又一次谈笑风生。
「昕宜…」
张书妘小声唤,偏过头对自己耳语。越过张书妘歪过的身子,赖昕宜还看得见李文如留下的空位子,那碗里的饭菜其实根本没有吃完。
「其实对错什麽的我不打算批判,选边站这种事情…」
赖昕宜这才明白,张书妘刚刚只伸手拉了自己,她低头看递上来的毕业旅行手册,表格是两天饭店的房号。
「…昕宜,我只是想要提醒你。」
赖昕宜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原来跟李文如睡同间双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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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看张书妘的故事请洽《夏秋之际》。
*谢谢无关风月提供灵感,连假写这写得还蛮开心的,这个短篇送给你(虽然到目前为止没什麽亮点只有公民科张老师在放闪...嗯到之後搞不好也不会有什麽香艳刺激就是了齁...)可望能排解忧郁悲愤的心情,鸟事不断总会过的,或许化作春泥更护花也说不定。希望一切顺利,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