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她没有崩溃,没有买醉,没有找人倾诉,没有听疗癒系歌手的慢歌静静流眼泪,更没有在脸书上发表一些模糊不明,谁都看不懂但谁都看的到,不知道到底想不想要让人懂,好像很文青的状态。
那不是一个平凡的,凡事都不怎麽样的詹如晦的人生该有的情节,毕竟只有正妹才会有人给拍拍。
她不想消耗别人的耐心。她已经消耗过学姊的了。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曾经她以为会有那麽一个人让自己的世界停止旋转,让时间停止流动,化霎那为永恒,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只是被偶像剧骗得太惨痛。
事实上是,一觉醒来,她又得去上课考试交报告。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像学姊说的那样,有个更好的未来在等着自己。
她只知道自己如果不好好的,确实的把时间填满,记忆的漩涡就会将她吞没,卷进好像没有尽头的悔恨,委屈与悲伤之中。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记忆在後头追赶,而她只能懦弱无助的努力地跑着。
快要不行的时候,她会努力地将这些复杂的,负面的有毒物质混合并搅拌成一盒味道类似愤怒的牛奶,喝下去之後抹抹嘴,又有新鲜的力气维持单纯愉快的假象,熬过这一切。
然而不管怎麽样的假装与覆盖,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思念总还是会那麽露骨地跑出来摊在自己眼前。
那样的思念成分简单却很绵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但她仍然没有办法就此原谅那个在夜晚漆黑的公寓大门前,紧紧抓着学姊的手不放,几乎差点要哭着求她别走的那个,狼狈又愚蠢的女生。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学姊到底有什麽好,会让她这样苦苦的挣扎,不愿放下。
明明只是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而已。(却要花更多个月来忘掉。)
明明是那样太过残忍的结局。(可是那些温柔美好,悸动与心跳仍然纠缠着她的思绪。)
明明就对自己那麽绝情啊。(但她仍是那麽,那麽那麽的想要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交托出去。)
只是,不管怎麽样的情绪,强烈的平淡的,短暂的恒久的,都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独脚戏,没有人同台对唱,没有买人票进场。
所以她让自己变得很忙碌。
校队的练球本来就很繁重,还要自己抽空做重训和菜单,功课也因为之前混得太凶,有太多进度要赶,讨论,报告,带活动,小考大考…
总之,最高指导原则就是保持忙碌,让学姊消失在她生活之中。
学姐也真的是消失在她生活之中,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般,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消失了。
詹如晦再没看到过那人一眼。
加入校队之後不去系队的练球了,也就不会有机会听到有关这类的闲聊,反正本来就不同年级不同班,加上学姊本来就性格乖张孤僻,於是她就更没有理由会耳闻到任何一点点的风声。
这样也好。或许她就只是需要更多时间静静地忍受这一切罢了。
有一天,有一天她也能学会怎麽变着更强硬的。
冬天真的来了。十二月慢慢过了一半,学期不知不觉竟然快要过完。
六月刚毕业的小家学长学姊在八月的国考中通过及格门槛比篮框还要高,要考过比灌篮还要难的社工师国考,拿到执照之後顺利找到稳定的工作,阔气的在高档餐厅办了小家聚。
席间喜气洋洋,大家七嘴八舌地道贺恭喜,还没毕业的大四学长姐们都希望可以沾沾喜气,而他们这些离毕业还远的学弟妹也忙着吃饭打屁,交换八卦,不亦乐乎。
总之话题一直绕着国考打转。
然後不知是谁说了什麽,突然学长突然迸出一句。「我觉得最厉害的还是乙班那个孙岁芳吧,考过普考,也不用念什麽书了啊,直接爽爽去当公务员。」
孙岁芳。是学姊的名字。
她心底格登一响,手里的叉子也不小心掉在地上,直到坐在一旁的同学扭头以奇怪的眼神看她,她才发现自己的表情不对劲,急忙钻到桌下假装捡叉子以掩饰自己的异状。
或许公务员这三个字太过引人入胜,也或许一群女生聚在一起聊八卦就会变成聚会的最终宿命,餐桌上的话题热络了起来,穿过桌板和桌巾,钻进她耳里。
「是吗?我怎麽没听说?」
「唉呦她那麽怪小,神秘兮兮的谁知道啊,我是那天经过过教务处听到里面的阿姨说的,说她已经办休学了。」
「难怪喔,最近家暴都没看到她来上…」
「可是普考不是早就分发了吗,她怎麽会到现在才休学?你听错了吧?」
「谁知道啊,我觉得她自从大二有一阵子消失又回来之後就变得超难相处的。」
「欸,听说她那阵子消失是下海当酒店小姐赚学费耶。」
「我还听说是被包养呢。」
「欸,你们好下流喔,她是车祸受伤住院好不好,我记得那个时候有听到谢宸瑜在讲。」
「是说,她是不是跟谢宸瑜在一起啊?」
「怎麽可能,你们不觉得她一天到晚都一个内分泌失调的赛样吗?摆一个臭脸,其实满适合当公务员的呵呵。」
…
像是一颗石子被投入湖心,掀起的涟漪慢慢扩散开来,越来越偏离事物的原貌。
她恍惚地从桌底下爬出,坐起身来,蹲了太久的头有些充血发昏,不知不觉把手里捡起的叉子握得太大力,指节好疼。
她看着整场的一片被八卦所灌醉的,失态的酣热,突然非常非常的想念和学姐在一起的那些晚上,就算往往只是沉默着,却总是可以让她感到平静。
可是啊,不管这些八卦怎麽满天飞的乱传,水波却从来没有传到自己身上来过。学姐和自己的关系还真像是一场梦,醒了之後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记得。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她突然感觉荒凉,不禁自顾自地傻笑起来,随便找了个上厕所之类的藉口,她信步晃出了餐厅门口。
十二月中的天空一片漆黑空荡,晴朗而高远,月亮不见了,两三颗寂寞的星闪烁着,寒风吹来了她难得尝起来甜美的孤独,没穿外套的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走在街头,忽略身边闪闪亮亮的圣诞装饰和散落额前的浏海,只顾着仰望那一片稀落的星空,突然发现自己平静了下来,也不再害怕想念学姊了。
公务员啊…听起来,不怎麽样,或许却是学姊需要的安稳。
嘿,原来你真的去拥抱了你的美好晴天了。
连我的一点点担心都成为多余,或许就应该在这里把你放下了。
她不知道对於学姊而言,人生尝起来是什麽味道。
但对詹如晦而言,人生是那麽的甜美又混乱,充满各种近乎永恒的,比现实更美丽的瞬间。
雨总会下的。也总会放晴。
短暂的一场雨有学姊陪她躲,多麽幸运。
好久没有回去学姊住的那间套房,或许是时间该去把自己的东西都收一收了。
她缓缓走着。
穿过那些熟悉但清冷的街,抬头仰望一整片的晴空,告别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