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蓁的拉面经过这一连串的等待，已经成了乾面。为了我害她没吃到午餐让我很是过意不去，但提议吃晚餐的人是林宜蓁自己，我愣了愣，间隔一些突兀的空档，最後加上一句：「那，我请客。」
夜跟海，是平静安稳的组合。浪的声音是舒服的杂讯，隔了一段距离听，更显得轻柔坦然。
我们在露天的大阳台上，各自坐在铁椅上吃东西。
呵，这是什麽奇怪的、浪漫的情景，我嘴角挂着嘲笑。
我三两下解决掉厚片吐司，收腿蜷在椅子上，视线飘向大海，轻轻地哼着歌。唱歌或许是种轻松的表现，但我不是那种开心时会雀跃哼唱的人，此刻单纯的想填填我俩沉默的空档，我挑的歌也不是什麽美好的乐章，Eurythmic的SweetDreams乍听实在是很阴郁。
不过理性面来说，SweetDreams是首即使唱走音了也不会听起来很恐怖的歌，符合我这个当下的需求。感性来讲，我没有任何心情哼唱情歌、更何况对着林宜臻唱。
余光看见，林宜蓁从桌上那盘沙拉上抬起视线，看着我。
莫名的，她的视线让我心头紧紧的，才发现自己即使目光飘向大海，却仍然很注意她看着我的神情。
我不敢转头看她，但早就在心里勾出了她望着我的模样，那对平静的视线，或许带了抹无奈的笑、或是宽容温和的笑，印象中她只有这两种笑容，看着我时以前者居多。
「你们为什麽分手？」最後林宜蓁发问。
我於是能名正言顺地对上她的目光，发现不是我猜测的那两种，那眼神是我看也没看过…我从来没看过出现在林宜蓁脸上的。
热切而诚恳的，关心。
「如果没有经历一些碰撞，也不知道有些感情原来其实很脆弱。」
我再也不会相信「一辈子、永远」这种承诺了。曾经故事有多美好，结束时就能让悲剧多伤透人心。我跟周芷梣相信牵着手看到尽头是必然的，但到此刻我才知道梦醒了，说过的梦话可以多麽荒谬。
我不知道，上了大学後的周芷梣一直都很抑郁。因为习惯用玩笑来掩盖一句抱怨，所以我老是听不出她的不满，她也老觉得我一直不重视她的问题，直到真正在争吵中爆发出来，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老是说小吵架…很快就好了。其实每次小小的吵架都是一点什麽在积压、每次都会累积一点什麽，如果没处理好，那就是一座堆得高高的、也很糟糕的沙堡。」
我习惯笑闹着带过严肃的话题，如果正经八百的讨论完、有结论了，我可以马上换上笑容问她晚餐要吃什麽。有时候习惯使然，我会在安抚完周芷梣後又马上惹毛她。
「这曾经都是小问题…我们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小问题，但当感情开始薄弱时，所有的小毛病都能造成大大的裂缝。」
我说，系上中午要开会，我不能陪她吃饭，她觉得我明明不一定需要出席，却把系上看得比她重要；我说，Abby提名我当系学会会长，即使不想当还是得好好准备政见来发表，她觉得我分明很想要头衔，即使未来忙得不能陪她也无所谓；我说，我得回宿舍做ＰＰＴ了，明天通识课的报告必须要有人做才行，她觉得一样是组员，为什麽就是我得牺牲约会的时间赶作业…
如果有人说过，情人间或许不要这麽多重叠的生活圈比较好，我只能无奈地笑，告诉你周芷梣恰好相反的就是需要，因为她是这麽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不能在我身边看到发生在我周遭的事情让她不安、不能懂得我说出口一句话的来龙去脉让她不自在。
而我，恰巧的是这样子死要面子的必须掌握所有秩序，如果点名我不可以不到、如果被认定有能力，那麽我必须做到好、如果小组交不出报告我会一个人拚出四人份…这是我自视甚高的对自己莫名的坚持，有时候我解释不了这种心情，在周芷梣眼里便只是荒谬。
「高中时候的那种青涩的感觉，随着时间慢慢地退去，我们越来越现实，而她老觉得我在变。」我们都在变，什麽样的人不会被时间改变？
她没办法懂，为什麽上大学後的我可以这麽不一样。
「因为你终於可以不需要分神在你不喜爱的事物上，终於有种可以专心一意地对一个目标认真的感受，所以你变得积极、变得不一样。」林宜蓁在沉默许久第一次开口，分析得切中要点。
没错，就是这麽回事。
「呵，但我伊轩就是这麽一个不适合剧烈改变的人。」
制服日，周芷梣一看到我穿着制服出现在学生餐厅便紧紧地搂住，她把脸庞埋在我胸口，像是期望可以被熟悉的味道淹没。
「我喜欢，我最喜欢你这个样子。」当时周芷梣这麽说。
两周後，她提出分手。
人都会被时间改变，只是我跟周芷梣在这道洪流下被冲刷向背对彼此的方向。
再见。
Sweetdreamsaremadeofthis.WhoamItodisagree?
TraveltheworldandtheSevenSeas,everybodyislookingfor
something...
故事说完了，我继续哼我的歌。
林宜蓁低头吃沙拉的神情我看不清，却感觉她好像在夜晚的海风里微微颤抖，我脱下穿在素面T恤外头的格纹衬衫，起身披在林宜蓁的身上，假装没事的背对她，走向栏杆，直接面向大海。
如果我可以不要面对你、你们的表情，或许我会轻松很多。
「所以，你一直都喜欢女生吗？」林宜蓁悠长的语音我听不清那情绪，她问我。
「对的，从我懂得喜欢一个人开始。」我头也不回地回答她，眯着眼想辨识汹涌的浪潮在黑色天空下的模样。
「我以前没有喜欢过女生…」
「嗯。」
我随口应了声，听到林宜蓁轻轻的笑声。
「伊轩，我以为读语文的你应该会对这种句子很敏锐才对，尤其是以英文而言，这是高中的文法。」
我忍住转头瞪她的冲动，闭上眼，感觉海风晦涩的气息。
「以前」，过去式。真要我联想，应该是对应到“usedto”…
Ididn’tusedto...
见鬼了。
过去没有，但现在相反的语句。
我猛然转过身看林宜蓁，想到司徒静说过，我们这寑的比例有点高，加上我跟她，共有两个人喜欢同性，占这一寝的一半人数。
林宜蓁也喜欢女生，而且是进行式。
「不要跟我说笑，一点都不好笑。」
林宜蓁却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很喜欢我的反应似的。
「你在惊讶吗？伊轩，能让死气沉沉这麽久的你这样激动，实在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我哼了声，也不懂自己的情绪了。面对过自己、见过司徒静，我知道我不可能是个无法接受的人，为什麽此刻有种可笑的不可置信，无法接受林宜蓁对我透露的语句。
或许这种情绪不只是不可置信…难道…难道也包含了一点别的…？
「不过伊轩，在我下一句话出口时，我希望看到的可不是这种表情。」
林宜蓁不打算让我插话、不让我询问、不让我发表一丁点意见，她自顾自地说，用一种很林宜蓁的方式、很超然地说。
「伊轩，我喜欢你。」
＊没什麽好附注的，歌是Eurythmic的SweetDreams也讲了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