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经过一间灯光明亮的户外旅行用品专卖店，布霓忍不住停下脚步，出神望着玻璃橱窗里，穿着全套登山设备的人型模特儿，看得入神。
忽然有人轻轻碰了下她肩膀，低柔的嗓音响起。
「嘿，在看什麽？」
认出是林彦昀的声音，布霓摇摇头，转身朝他扬起笑脸。
「没事，只是有点儿担心。」
今天是约定好的星期二，他们说好等她下班後，在她公司附近的路边散散步。顺着她平时下班回家的路线，大约步行十几分钟後，会遇见一间很好吃的拉面店，他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餐。
「你担心的事，跟这橱窗里的摆设有关系？」林彦昀一脸莫名。
「就是啊，有点荒谬对吧？」
布霓推着他顺着人行道的方向往前走，顺便说起她今年的清明连假要陪小颖一块儿去登山的事。
眼看礼拜五就要出发了，三天两夜的旅行，大部份的地点和行程她都听不懂也记不住，柴序明要她乾脆放空脑袋，直接跟着他走。
问题是，她怎麽能放空脑袋呢？柴序明从来不是个可靠的家伙，她却要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他，整整三天两夜呢！
「听起来好像有点危险，你确定没问题吗？」林彦昀直觉皱眉。
「我又没去过，怎麽知道有没有问题？」布霓耸耸肩。
「你很怕冷的。」林彦昀歪着脖子，满是疑惑地睨她一眼。
布儿笑着抡起拳头，轻轻地捶打他臂膀。「好好，连你也瞧不起我？也许我撑得过来呢？」
她记得去年清明假期天气非常炎热，高速公路上挤满了返乡扫墓的人潮。今年的天气预报也预测此次连假将会出现晴朗好天气。山上的气温或许稍低一些，但还不到承受不住的地步吧！
「如果你下定决心做好某件事，我不觉得这世上有什麽事能难倒你，我只是……」
林彦昀慢吞吞的低着头往前走，彷佛若有所思。
「那我这麽问好了，如果不考虑小颖，你还会想去吗？」
「嗯？」
布霓闻言，怔怔的回眸对上林彦昀略显紧绷的笑容。林彦昀立刻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别开了脸。
「啊，是前面那间拉面店吧？」
林彦昀忽然拉起她的手，迈开步伐，快步通过马路。接着轻轻扶着她的背，将她推进拉面店的布帘里，找到一个窗口边的位置坐下。
服务生殷勤的奉上菜单和热茶。
等他们点完拉面，服务生收走菜单离开後，布儿双手端起热茶轻啜一口後，忽然说道：「从结婚到现在，我从不认为柴序明是真的爱我。」
「嗯？」林彦昀诧异地望着她。
布霓苦涩地笑笑。
这一切，大概是她的错吧！
其他夫妻结婚都是为了爱，她却是因为现实的困境。坦白说，独自照顾还是婴儿的小颖，同时还要兼顾上班赚钱，她真的很累，累坏了。所以当柴序明忽然出现在她家门口，忽然抱着小颖笑咪咪的说：「结婚吧！」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得救了耶。
得救了。当时第一个念头好像是这样。
而等她回过神来，真正结了婚，第二个浮上来的念头却是「内疚」。
结婚之初，她就对柴序明抱持着内疚。
其实从他离开她去非洲时，他们俩就算分手了。是她自己单方面决定将孩子生下来，却让一年後回国的柴序明变成了爸爸。
因此结婚时她无法开口向他提出任何要求，只是感谢他对孩子负起责任。
至於他是不是真的爱她？有多爱？坦白说，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就算当初真的开口问，就算柴序明真的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她也不会相信的。
她始终告诉自己，这场婚姻并不是完全没有爱。因为她爱他，她仍然爱他，只要她自己爱他就够了。
於是，她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做一个坚强的妻子。
当他要开工作室，没日没夜的在办公室里加班，她支持他。
当他名气日盛，工作越来越多，她也没有怨言。
她尽可能的让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到最後柴序明变成一个对家庭义务毫无概念的男人，应该也算她一手宠出来的，这都是她的错。
「从结婚第一天开始，我就不认为他真心爱我。」布霓轻轻放下茶杯，转向他的脸，问：「你知道我为什麽认定他不爱我吗？」
「为什麽？」林彦昀洗耳恭听。
「他从未邀请我参与他的未来和梦想，一次也没有。」
林彦昀蹙眉凝望着她，布霓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自己决定去非洲，自己安排了所有的计划，我几乎到了最後才得知消息。我们吵架时，他认为我莫名其妙，他去不去非洲，难道还需要我同意才行？」
呵，那是他的人生，他当然不需要她同意什麽。
「他不明白我为什麽那麽伤心。」布霓淡淡地说道：「我伤心的是，他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跟他一起走。」
为什麽不问问她？
为什麽在计划未来的时候，没有把她纳入考量里？
是因为不爱吧？或者，就是爱的不够深吧？
除此之外，她还能作何感想？
像那样离她而去的男人，一年後却回来成了孩子的爸爸，她的丈夫，她怎麽可能相信他有多爱她？
因为养育孩子太辛苦了，不得不答应他的求婚，将他绑在身边。
因为觉得自己太卑鄙，对他太内疚了，这十年来，他想做任何事都可以去做，这是她默许的。
然而这十年来，他依然没有问过她想不想跟他一起完成什麽，一次也没有。
如果他真的如他口中所说的那麽爱她，为什麽没有将她拉进他生命里最重要、最有热情的那个部份？为什麽只把她乾晾在一旁，只给她一张张薄薄的明信片？
「每收到一张明信片，我就提醒自己一次，他真的不爱我。」
不知不觉，那些用来装明信片和纪念品的箱子已经满出来了。
她收到太多，提醒自己太多遍，她太伤心了。
「我不会忘记这些的。」布霓看着他，黑眸直视他的眼睛，像是为了承诺什麽。「我不会因为区区一趟三天两夜的行程就忘了这些难过，这趟旅行绝不会改变什麽。」
话说到这儿，拉面来了。
林彦昀没说什麽，两个人默默吃着拉面。热气薰着他们的脸，浓郁的汤头香气扑鼻。
吃完拉面後，他们又一起喝了杯茶，最後一起离开面店。
星期二的晚餐约会也即将结束。
他们每次都是这样。
布霓和他很聊的来，但，也仅止於聊的来。
她大概真的很不懂男人的需求，他对她并没有那麽清心寡欲。林彦昀低着头，重重叹了口气。在没有真正得到她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安心。
「怎麽了？」布霓一派天真的看着他。
「告诉我，刚刚你站在那个橱窗前的时候，心里在想什麽？」
「嗯？」
布霓一怔。
林彦昀以带着挑衅的口吻地逼问：「这是很简单的问题，回答我，当时你心里在想什麽？」
「我、我不知道……」那种小事，她怎麽可能记得？布霓傻住了。
「无论你再怎麽否认，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待吧？」林彦昀目光炯炯，彷佛看透了她。
布霓不禁脸色一沉，不悦地抿起嘴。「请问，我该期待什麽呢？」
嗤，这还用问吗？
林彦昀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回她最简单的三个字：「柴序明。」
「怎麽可能……」这太荒谬了，枉费她刚刚还在拉面店里解释半天，难道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吗？
「如果不是就不要去。」林彦昀仍执意道。
「我只是为了小颖……」
「为了小颖你更不应该去。」林彦昀抬高音量说。
「什麽？」布霓张口结舌。
「你还不懂小颖心里在打什麽算盘吗？」
林彦昀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忽然一脚踢起路边的石头，那力道之大，石头刹那间飞得老远。
「他要你们和好，他希望你们一起去旅行，满心期盼路上说不定会发生什麽奇蹟，你们就可以顺利复合。如果你不想给他错误的希望，你就不要去。」
「现在才说不要去？」
「对，你不要去。」
「我很了解柴序明，我们不会发生什麽事的。」
回娘家过年的时候，他们曾经同睡在一张床上，事实证明什麽事也没发生，她有信心，她一点不害怕和他独处。
但无论她怎麽解释，似乎就是无法抹去林彦昀心底的焦虑。他伸手封住她的唇，接着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她。
「够了，我知道你了解他。」林彦昀下颔抵着她的头发，磨着牙说。
──而我，我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