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序明不知道，过去十年来，她曾经阅读过许多山岳百科、登山纪实、各种自然探险类的报导文学，比如强．克拉库尔的《阿拉斯加之死》、乔．辛普森的《冰峰暗隙》、刘克襄的自然散文、以及无数探险家书写的旅游文学。
通常是利用他出差或登山的日子，宁静无人的深夜，哄小颖睡着後，她就待在他书房里，安静的读书。
她想知道那是什麽感觉。
让柴序明一再抛下她、远离她，她从来没有走进去过的山林或原野，究竟是什麽模样？它们有何魅力？对他又有何意义？
她始终在书本堆里寻找，从别人的书写里感受柴序明的感受，却一无所获。他们都不是柴序明，都无法告诉她为什麽。
为什麽？
今天天气晴朗，阳光疏疏落落的被挡在层层绿叶间，变成星星般闪烁摇曳的光点。她抬起头往上看，一阵清冽的微风忽然爱抚摸似的拂过颈际，激起身体一阵寒颤。布霓於是抱住手臂。
「你出汗了。」得赶快擦掉才行。柴序明皱眉停下脚步，抬手看了看手表後宣布：「我们在这里休息吃午餐吧。」
「耶！」小颖欢呼一声，连忙把自己身上的背包放下来，冲到布霓身後，兴冲冲地喊道：「午餐！吃午餐！」
午餐都在布霓的背包里，是柴序明今天一大早偷偷摸摸爬起来煮的。他煮了一小锅饭，煎好蛋皮切成丝。她下床时正好看见他把小黄瓜切成条状，流理台上还有肉松和海苔片，似乎打算做寿司的样子。
「要做这个，怎麽不叫我？」她只是随口问问。
「你只要负责睡饱穿暖就行了。」
柴序明以一种令人无法招架的疼爱语气说道。
唔，既然如此，那就随便他吧！布霓後退两步，转身打开行李箱，取出衣物走进浴室里梳洗。出来後，长桌上多了一杯耳挂式的黑咖啡和一个纸袋。纸袋里是一件红色的登山用防风外套，全新的。
她小心取出外套，整个摊平放在纸袋上，乘着柴序明还在忙着包寿司，端起她的黑咖啡，凝视它好一会儿。
这件红外套如今就穿在她身上。
为了她，柴序明还特地准备一张野餐垫，确保她就算人在荒山野岭中，也不需要坐在满是青苔尘土的大石头上用餐。
她的背包里只有三人份的寿司、几颗橘子、几包饼干巧克力，以及她自己的饮用水。原本柴序明连背包也不愿意让她背，临行前只给了她一根不到三百公克的登山杖。
这实在太污辱人了，连小颖都背着自己的睡袋和饮水，她又不是废人。
对此安排，柴序明只无辜地耸肩。「小颖已经很有登山经验了，何况他的睡袋只是看起来体积大，实际上并不重。」
「好，那为什麽我不能背我自己的睡袋呢？」
她不满地质问。孰料柴序明却幽幽地看着她，嘴角掀起一弯莫名满足的笑容，温柔地回答：「因为你没有自己的睡袋啊，你……是跟我睡。」
一股热气轰地冲上脑门，她立刻气到脖子都红了。柴序明没办法，只好同意让她背个背包，帮忙装些食物。大部份她所需要的东西都在他的行囊里，用不着的东西则收进行李箱，放到车子里。
她还是咂着嘴上路。
这麽多年来，她始终保持沉默，却又暗自渴望窥探柴序明在她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既然她已经同意来到这里，登山这件事本身麻不麻烦、辛不辛苦、肮不肮脏、会不会被虫子咬得惨兮兮，对她而言早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她想走他走过的路，用他惯用的方式。她想要感受他感受过的感觉，那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也好。
结果她却像拇指姑娘般，被森林中的精灵王子娇养着──
拇指姑娘，是柴序明无意之中脱口而出的形容。在他们出发的前几天，她听见柴序明对小颖说，带她去登山就像是进行一场「拇指姑娘大冒险」。
是啊，这辈子几乎不曾踏出双北市市区的自己，根本无力反击。
在森林里结束童话般的野餐後，他们继续往更深的山林中走去。地面上的小径若有似无，显然不是观光客惯走的步道，但柴序明前进的脚步却毫无迟疑，宛如走在自家後山般轻松自在。
她猜他设计这趟行程时，一定计算过她和小颖的脚力。他很精准的掌握他们健行的节奏，什麽时候该喝水，走到那里该停下来休息，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时间接近傍晚时，柴序明忽然宣布紮营的地点到了，她的双腿正好逼近某种极限，如果再晚半个小时喊停，她猜她八成会软倒在地上大哭。
这种时候，是不是拇指姑娘都无所谓了，她的小腿又酸又软，不得不撑着那根不到三百公克的登山杖以稳住身体。柴序明重新打开野餐垫让她坐在上面休息，他和小颖两个人则负责搭好帐篷。
和她想像中不同的是，即使夜晚到来，柴序明也没有升起营火。食物是用现代化的登山炊具烹煮的，照明则是使用LED太阳能露营灯。
「爸爸说，这是为了降低人类活动对山林的冲击，减少环境破坏，所以我们煮的晚餐全部都要吃的乾乾净净，有垃圾就要自己带下山，不升营火才不会破坏植披，尽量把帐篷搭在坚硬的岩石、碎石区域才不会影响脆弱的地表。」
柴序明独自待在帐篷外煮食的时候，小颖负责回答她所有疑问。
「没有营火不会冷吗？」她问。
「我们可以多穿一件衣服啊。」小颖笑着回答。
嗯，好吧。
没有光害且晴朗无云的夜晚，星星果真闪亮亮的璀璨了整片天空。
晚餐後隔不了多久，小颖开始打起呵欠，没一会儿就钻进帐篷里睡着了。她和柴序明随後也拉上帐篷的拉链，关掉露营灯睡觉。
只不过，她睡到半夜突然醒过来，之後就再也睡不着。
疲倦的身体经过短短数小时的睡眠，已经获得足够的休息，清醒之後的兴奋感让她舍不得继续躺在原地。
帐篷外理所当然一定很冷，但她还是披上柴序明送她的外套，提着露营灯悄悄爬出帐篷。
感觉是半夜，手表显示现在才刚过四点钟，然而天色却逐渐由黑转灰，徐徐吐出一丝幽蓝。这种光线，即使不开灯也能依稀目视前方。潮湿的雾气飘散在风中，星星仍然闪烁，不知隐身何处的鸟儿啁啾不停。布霓没有胆量提着灯四处探险，於是打开野餐垫，屈膝坐在上面微笑看着眼前这一切。
好像做梦一样。
「要不要来杯咖啡啊？」慵懒低沉的嗓音响起，布霓一转头就对上柴序明那张刚刚睡醒的憨憨笑颜。「森林特调，现煮的喔──」
布霓不禁仰起脖子，真情流露地绽开微笑。
好啊，如果能在这里来上一杯咖啡，绝对毕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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