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时还没出站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闪电声,轰得劈在屋顶,连带空气都跟着震动不已,我走到站口往外看,全然就是风雨交加,就算有伞也会淋个全湿,何况我把伞忘在车上。
我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行李箱,盘算着现在出去的话,里头的衣物用品会湿掉多少,可是雨却没有要停的迹象,反倒刮来一阵风喷得我满身湿。人在倒楣的时候真的是就连站在屋檐下也会淋湿。
叹了一口气,我停止踱步,准备一路冲到公车站。反正已经湿了,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待会还跟佑伦学长约好要吃饭,我非得先回去弄乾自己。
「喂!等等啊。」才想跨出去就被逮个正着。
我侧过头看向搭在我肩上的手,「承轩学长?」很意外自己竟在这里遇上木雕社的元老级社长,他左肩背着一个黑色行李袋,一脸没辄地望着我。
「雨下这麽大,你手无寸铁的想去哪?」他皱眉。
「搭公车。待会跟佑伦学长约好要吃饭,现在不赶快回家换套衣服会来不及。」我拿出手机,低头确认时间。
「现在风大雨强,这样就冲出去叫作送死。佑伦也不会希望你为了这件事淋雨的。」低叹口气,承轩学长撤下肩上的行李,拿出一件夹克,接着续口:「穿上吧,至少这样不会冷。」
这句话学长是不情愿地说着,只是原以为学长要阻止我,没想到是要帮助我配备齐全。
接过学长手中的夹克,「谢谢学长,不过这应该还是算淋雨吧……」我好笑的说着。
「少罗嗦,想去吃饭就穿上。」学长别开视线,双手插入口袋,「我送你过去吧。」
只见承轩学长将行李背妥,背对着我准备起步。
就这样,我们在大雨滂沱中奔跑,学长用他的左手大掌替我遮住头上直落的雨,直到我们靠近公车站牌旁的遮雨亭。虽然头发还是淋湿了,但多亏这件外套,上身并没有湿透;相较之下学长就是全湿了,除了下身的黑色长裤看不太出来,承轩学长的白色衬衫湿得紧贴上身,身材线条几乎是一览无遗。
我揪了学长湿透的衣摆,他挑起眉侧过头来看我。「怎麽了?」
「外套要不要先穿着,你很湿。」我将脱下的夹克挂在手上,递给学长。
他俯视我手上的外套,然後摆摆手,「不必了,你要是感冒我就白淋了。下次见面再还我吧。」
见他拒绝我也只是自讨没趣的收手,默默的继续等公车,而学长则一直陪我等到车来了,才又冒着雨离开。我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透过窗子,还可以看见学长高挑的身影在雨中行进,随着公车起步,他的背影才逐渐变小,最後消失无踪。
我收回遥视窗外的视线,拿出手机连络佑伦学长,打算跟学长延一延。要将头发吹乾必须先回住处,只不过如果我先回住处一趟,肯定无法准时到约好的餐厅,提前告知学长才不会让他空等。
下车时早已到了我跟佑伦学长约好的时间,我匆匆赶回住处,进房间梳理碰水过後纷乱纠结的发丝,并用衣架将承轩学长的夹克挂好;最後将行李中湿掉的东西拿出来晾乾,再换上一套新的衣物,抓着手机跟钱包才出门。
一推开大门就看见一辆银色汽车坐落在门前,我缓下脚步看着挡在入口的车子,只见车窗摇下,佑伦学长坐在驾驶的位置。这次看起来不像上次见面那样憔悴,眼镜下的双眼依然温厚,当时将我抱得死紧的陌生感似乎也减低许多。
只是我依然怯怯地迈进。
「抱歉,台风天还找你出来吃饭,希望没造成太大的麻烦。」他一面操纵着方向盘,不好意思地朝我微笑。
即使答应跟学长出来吃饭了,我却不得不说我们之间的芥蒂仍存在,就算这股不自在感是单方面存在。我看向窗外移动的景象,好让自己不必面对学长的眼光;纵使答应学长的邀约时,早料想到会是这种尴尬的气氛,但我想这种事情,不论再有心理准备都不可能泰然自若的。
「不用在意,毕竟是为了还我外套。」我扯了嘴角一笑。
虽然最好奇的是他突然出现在住处门口,可潜意识里又不怎麽想开口询问,因为总感觉,他会说出不想听的话。
学长将外套拿给我之後,好一阵子我们都没说话,或许是佑伦学长察觉到我的别扭,而那股不适感彷佛会传染般,循着空气的对流扩散到他身上。我知道我们都想突破僵局,只是不晓得该选择什麽样的方式。
直到进了餐厅,我们之间的交谈只关乎点餐,就连萦绕在周围的气压都开始有了味道,这顿饭却仍食之无味,感觉闷得足以杀光食慾。
我跟学长从未吵过架,即使那次将手抽离、即使第二次错开他的掌心,佑伦学长从未让我们之间落得这个局面,如履薄冰的面对彼此。我们都再清楚不过,这种事情进一步可能千疮百孔,退一步甚至连朋友都当不成,所以胆怯,我们都胆怯。
服务生送上甜点时,佑伦学长将泡芙推到我前方,我一愣,抬眸而视。
「吓到你了吧?那天。」他牵强地笑着。
见学长用这种方式打破沉默,这时候的我大概也笑得牵强,摇摇头又将甜点推了回去。「你吃就好。」
他却分毫不差地握住我的手,「别连这种事情都拒我於门外啊……」
「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你。」话落,学长坚定的目光就这麽锁住我,不让我逃;而我只能獃望着他神情认真的模样,力不从心地哑口。
此际我就像被逮住的亡命之徒,眼看枷锁綑绑住自己,却百般无能为力,甚至不晓得该将目光的焦距放在何处。最糟糕的是就算失焦,还是会被强拉回来逼着面对。
我咬着下唇,感觉自己的手失去抽回的力道,却也没有开口拒绝。我知道不可以在这时候懦弱,如果不明确拒绝最终会狠狠重伤学长,可我始终开不了口,任由手掌交叠直到那阵熟悉的茉莉花香搭上我的肩。
「咦?」她的水滴眼是倾斜着映入我眼帘,我看见她偏着头,手里牵着他。
我知道现在就算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佑伦学长的手很明显还盖在我的手背上,就算现在立刻分开看起来也只会显得更可疑。
梁立辰审视着我们交叠的手,视线沿着手臂直达我的眼,对视那一瞬间是面无表情的,却令我冷得发颤。
久违的压迫感再度回面扑来。
「真巧。」他握紧小岚的手,往前踏了几步靠近我们。
真巧,但巧合这种事真可怕。我也很纳闷为什麽跟梁立辰和小岚之间,总有那麽多我不要的巧合。
见状,佑伦学长起身,但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反倒将我牵得更紧,使得我也跟着倾身向前,站在学长身後不远的位置。
「你们也来这约会阿?」学长开口,我立刻注意到他话中多余的那个字,但没解释的必要。
只见梁立辰轻笑,「是啊。还满意吧?」他回应着学长,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落在我身上。我很受不了那样的似笑非笑。
语毕,他松开握着小岚的手,将手插入口袋,而小岚又在下一秒主动勾上他的手肘,在这之後她的笑容耀眼得让四周彷若黯然失色,梁立辰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满意。祝你们约会顺利,我们吃饱先走了。」佑伦学长眯眼笑道。他拉着我的手朝柜台方向走去,我越过小岚他们身旁,就像那天在台南跟陌生男子擦身而过那样,只是当时牵着我的人这次留在原地。
角色都相反过来,我们倒是挺安於配置的。因为这样才正常。
一直到离开餐厅我才默默地收回右手,依旧一语不发。那种感觉像是无力又像是惰性,无力来自於阻止不了学长的情意,甚至任由他扩大张扬;而惰性则是不想处理、不想解释,始终都选择维持现状的鸵鸟心态。
人都是这样,没人在身後拿枪逼着就无关紧要,如今知道自己身处悬崖,落得图穷陌路,再这麽下去只剩崖下的万丈深渊了。
而我却没有悬崖勒马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