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破军院的议事正堂,冷雪跟随在他身後,踌躇半晌。
冷沧泱和冷英谈了些什麽,被遣开的他并不知道,但他看得出冷英现在有心事,似乎有些忧愁。按理说,自己心里想要说的话,原本不该这个时候和他说,但如果不是现在,又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时机。
“殿下。”
犹豫再三,走进内庭的时候,冷雪终於出了声。
他这一声呼唤,让从刚才起就一直处於恍惚状态的冷英骤然清醒过来,回头看了看他。
“什麽事?”
“殿下,海初见的话,您真的相信了吗?”他踟蹰着说:“属下觉得……代战不像是会搬弄是非告刁状的人,何况海初见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在您面前特意提出这件案子,恐怕事情的真相不会像海初见说的那麽简单。”
“嗯。”冷英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海初见虽言辞凿凿,看似有理有据,但我并不信她。此事蹊跷,我会亲自涉入调查。”
“那就好了……”冷雪吁了口气。“殿下,那您有没有想过……代战的事?”
“他的事?”冷英看了他一眼。“他怎麽了?”
“他得罪了海初见,回去以後,恐怕要遭殃了。”
“我知道。”
冷雪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您知道?”
“当然。”冷英说:“海初见这个人我知道,才能有之,心胸不宽。属下当众给她拆台,不徇私报复才是奇怪的事。”
“徇私报复……”冷雪轻念着这几个字,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这样,也并不算什麽。属下担心的是,另外的事。”
“还能有什麽事?”
这次轮到冷英不解了,瞧着自己的贴身亲卫忧心忡忡的表情,有些疑惑。
“海初见与代战上下级关系,最多不过给他穿小鞋。代战名义上虽是她的侍将,也并不隶属於她个人所有。说到底,代战担当的是这破军院的武职,是这国家的将官,即使打击报复,谅她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
冷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殿下,您虽执掌破军院,但毕竟是尊贵无比的公主,有很多见不得阳光的事,都不会揭到您面前。”
冷英一怔。
“什麽意思?”
冷雪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就如这代战与海初见,您知道代战是怎样进的地劫司,怎样成为破军院的侍将吗?您知道他和海初见,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吗?您可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战,的确是属於海司主私人所有。”
“他们之间,并不仅仅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因为,代战他是海初见的……没有名份的……妾室。”
“什麽?!”
冷英大吃一惊。他认识代战也将近两年了,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那个沈默寡言的年轻侍将,与飞扬跋扈的海初见居然是那种关系?!
但那两人平日在他面前的表现,包括今日的冲突,他真的一点也无法看出来,那样两个人,竟然会是情人!
返回地劫司的路上,海初见一路都阴沈着脸。这显而易见的恶劣心情令部属们都噤若寒蝉,没人敢说话,代战更是沈默无语。
对於代战今天在破军院的表现,众人只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疯了?因为,司主不仅仅是他的上司,更是他的“夫主”。
他们两人,虽然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成婚,但地劫司人人都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不论是为人属下,还是为人妾室,他都严重地冒犯了对方的尊严,等待他的会是什麽下场,谁都不敢多想。
“你们都出去。代战留下。”
一进地劫司的大门,海初见冷冷地吩咐。
“是。”
众人应声退下,明知这是司主要和代战算账。有人临走的时候向代战投去了担忧的目光,却也爱莫能助,只能望他自求多福。
代战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海初见冰冷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似是要用眼神将他凌迟。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他的脸上,代战踉跄了一步,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个指印,海初见冷笑一声,反手又是一掌,从牙缝里挤出了恶狠狠的两个字。
“贱人!”
代战嘴角流血,却并不去擦,仍是低垂着双眸,一言不发。看到他这个样子,海初见更是暴怒,有心再打,但这里毕竟是地劫司,不是私宅。哪怕代战再是她的妾室也好,到底也是破军院的武官,身为朝廷的官员,即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冷英,那也不是能够随意打骂属下的。
“给我滚下去!”她咬牙切齿地说:“今天的事,回去再跟你算账!”
代战躬身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代战是海初见的妾?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冷英相当惊讶。
“就是代战进地劫司不久之後的事,要不然您以为,他凭什麽能留在地劫司呢?冒名参选本应立刻被开除,却能够留下,还当了侍将,海初见并不只是爱惜人才这麽简单。”
当代战以兄长之名考进地劫司,成为侍将之後,没过多久,他的真实身份就被拆穿了。但冒名参选,原本是要被取消资格赶出地劫司的,但是海初见却给了他两个选择,她告诉他,要麽他就立刻离开地劫司回家,要麽以他自己真正的身份留下,但交换条件却是,代战必须做她的人。
天下的美人那麽多,不知道她为什麽偏偏看上了代战,但在听到海初见开出的条件时,代战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第二条道路。
这让海初见有些意外,她以为凭他的才华能力,即使表面再温顺,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仍是免不了的,就算身陷困境情势所逼,多少也要挣扎反抗一下,这样轻易就妥协了,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甚至怀疑起代战是不是有过什麽不能见人的过往,否则怎麽会这样容易就屈从?
疑惑归疑惑,她却并没有放弃得到代战的想法。於是当天晚上,海初见就留下代战过夜,而她所有的猜疑,也在发现对方仍是处子之後就烟消云散了。
代战献身之後,海初见履行承诺地留下了他,让他得以继续留在地劫司,并且是以他真正的身份担任她的侍将。平心而论,她对代战也算是用心了,不仅履约留下了他,还特意购置了新房让他和兄长一起搬过去住,但代战的兄长坚决不答应,在狂怒之中把代战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还用家法狠狠地痛打了他一顿,要将他赶出家门。
这样一闹,代战除非和海初见立刻一刀两断,否则在家里也住不下去了,但他已经付出了那样的代价,好不容易才得到自己想要的,怎麽可能就此放弃,於是不顾兄长的愤怒,雇请了仆从来照顾她,自己则搬出了家里,住进了海初见购置的新宅。他的兄长起先还拒绝他回来探望自己,但毕竟亲情难了,何况代战所做的一切原本也都是因为她,时间一久,见他没有任何要回头的迹象,心灰意冷之下也只有默认了。
“原来如此。”
冷英恍然,明白了冷沧泱为何会说出那些话,他本来还正有些奇怪。关於代战冒名之事,他也有些印象,那时他还在雪国边境,得知地劫司招募了一名武艺高强的“女”武职,本来因为女扮男装冒名参选应该被逐出,因为司主爱惜人才方得以留下,此事还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不过,因为代战的能力确实不错,办事相当得力,时间一久,这冒名之过,渐渐也就被人淡忘了。而且从那以後,六司陆陆续续又招进了一些“女”武职,不过在能力与武功上,还没有谁能够比得上代战。
“我知道他本该被逐出破军院,因为海初见网开一面而得以留下,想不到,原来是这样的原因。在这件事情上,海初见虽说动机不纯,徇了私情,不过代战这人,的确是有真实本领的,值得留下。”
“殿下您说的不错。”冷雪说:“就算代战是付出了不光彩的代价而留下,但他自身确实能力出众,说到底他也不算做错什麽,如果当日允许女子参选,他又何必冒名?有那样的本领却没有参选资格,冒兄长之名也是无可奈何。他和海初见的关系,本来也说得上是你情我愿,但坏就坏在……海初见这个人……她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什麽问题?”冷英疑惑地问。
冷雪迟疑了,那些事,是否适合在尊贵的公主殿下面前如实说出呢?
“你有什麽话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冷英看出他的犹豫,说道:“我说过,在这破军院之内,不论何事,均允你等直言。”
您说的那是公事,而我要对您说的,却是他人的私事,原本并不应该在这破军院说出来。只因为仗着自己是公主心腹亲卫,就算不在这里说,回到公主府依然还是要直说的,才敢就此说出来,否则,岂不是有搬弄是非的嫌疑呢?
冷雪在心底苦笑。不过,他还是决定如实告诉冷英,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实在从心底里同情代战。尽管代战能留在地劫司的真相并不名誉,但那样一个沈默温顺的人,却让人很难从心里生起厌恶感,反而会不自觉地用“情有可原”四字为他开脱。
“海初见这个人……喜欢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