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九点四十分，在充满箱子堆，仅有餐桌一处是乾净完好的公寓里，吴沐放下筷子，眼神略带调侃，拿起餐巾纸拭着唇边，对着祁昕道：「我一直认为，你不去当厨师实在是可惜了。」
祁昕闻言起身，着手收拾桌面上那些里头餐点均已食用完毕的空碗盘。动作间，她看着对面的吴沐，轻笑：「哪里，马马虎虎而已。」
待走进厨房时，祁昕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笑问：「红茶？」
看着祁昕那始终散发笑意的眼角，听着她总是音量低浅的笑声，吴沐将那没有一次例外，总是为她一言一行而怦动的心跳，压下。她扬起嘴角，笑答：「你知道的。」
祁昕点头，後抬眼环视了自家公寓一圈，最後她看向吴沐，眼神带着歉意，道：「如你所见，公寓有点乱。你就多担待一下吧。」
摆了摆手，吴沐转头看着身旁那一堆又一堆还没拆封的纸箱：「我看过更糟的，所以你这样──」语气拉长，吴沐唇角散着玩味的笑意，她像是评审般，调侃着整个环境，笑语：「还在及格范围内。」
「谢谢执行长的手下留情。」
笑声，蔓延在这小小的客厅内。
※※※
起身，吴沐趁着祁昕在厨房收洗着碗碟的时候，晃起了整个公寓。
早从入祁昕的公寓开始，壁上那一块又一块尚未重新刷白的淡黄斑驳，以及木质地板上，那一个又一个还黏附着胶带的木色纸箱──这些，都在在说明了祁昕回国的匆促，还有，她完全没把心思放在私人的生活品质上。
越过纸箱，吴沐黯下眼神，轻声叹息。
待经过半掩的房门时，吴沐基於对里头装潢的好奇，抬手将那扇没关上的门轻推开。
而随着越来越宽广的房内视野，吴沐的笑容也越来越无奈，她轻摇头，抬脚走上前。
待抵至书桌旁时，吴沐看着那已被医学文件染白的桌面，她心里好笑着祁昕努力过头的同时，也心疼着就算上了妆，她眼下还是遮不住的疲态。
伸手将文件一一整理、归档，吴沐看着手上这些来自世界各地，有关罕见心脏疾病的各种资料。整理间，吴沐心里略感奇怪，想着就算祁昕表现优异，院方也不至於在她还是菜鸟医师时，就大胆放手让她去处理这种难度极高的手术吧──
〝叩、叩〞
思考被迫中断，耳边闻着轻响起的敲门声，吴沐放下手中资料，抬头看向门边那将纤瘦身姿轻靠在门板上的祁昕。
「茶好了喔。」
暂时将祁昕的话放一旁，吴沐将手上的资料稍举起：「祁昕，这些资料──」
看着吴沐面上那已微略皱起的眉头，祁昕知道她在担心什麽。
笑着步向吴沐的身旁，祁昕抬手指着资料，解释道：「这些只是学习用，不是实战手册。」
见着吴沐那仍没放松下的眉，祁昕心里好笑的同时，也无奈的举起手发誓：「真的，这些是老师给的，不信的话，你打电话给他老人家。」
果然老师的名一出，吴沐那紧锁的眉头才渐渐放松下，随後，她将手上整理好的资料放回桌面上。
而动作间，吴沐放下的纸张，突地触碰到祁昕书桌上的电脑滑鼠。
眼前瞬间的白光，吴沐看着电脑萤幕里跃出的桌布画面，她的思考瞬间顿住。
看着眼前的萤幕画面，在这片刻，吴沐身体里的所有感知，彷佛都已停止运作。只剩下时常伴着她入眠的痛觉还在──
那个名为“只是朋友”的痛觉。
※※※
「我可以送你回去的。」
「你明天还要值早班，赶快上去休息吧。」吴沐看着腕上的表，十一点十分。
深知吴沐个性的祁昕，知道自己定说不过这人，她无奈的对着计程车上，那最近新交的司机朋友打着暗号手势，示意车钱计自己帐上。
看着祁昕那一视就破的暗号，吴沐虽然心里泛暖，但她对祁昕的执念及复杂情感，却又会因此更加深刻、模糊，放不下。
这些年来，天使与恶魔不断的在吴沐内心交战，那些不论正向还是负向的想法，已让吴沐身心俱疲，她很想就这样把祁昕绑在自己的身边，不论是用如何肮脏、下流的手法，尽管祁昕会从此厌恶、憎恨自己──她就是想得到她。
「爱啊，这既美好又残酷的情。」
看着後照镜，女司机从置物柜里拿出卫生纸，往後放在後座的中间位置上。
「你跑一天多少。」
约莫十分钟後，後座传来吴沐语调平冷的问话。
女司机瞥了一眼後照镜，看着面上虽仍持续淌泪，但声调却没因此而失态的吴沐，她答：「好一点的话，两千多。最差的话──这行嘛，你懂的。」
女司机语毕後，吴沐并没有理睬她，依旧将眼神望向车窗外，彷佛刚才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最後，当计程车快要抵达目的地时，吴沐像是终於启动开关的精致人偶，她突然淡漠的开口：「今晚跟明天，价格你开。」
停好车後，女司机先是看着吴沐遗留在後车座上的钥匙，後才抬眼看向车窗外她淡漠远走的背影。女司机心里嗤笑的同时，也转手打开车门下了车，她手握钥匙，面上挂起慵懒的惑笑，跟上吴沐的步伐。
※※※
洗完澡，踏出浴室，祁昕左手拿起已响了整整两次铃声的手机，看着来电者，她心里虽觉得奇怪，但还是赶紧接起了电话：「喂，尤医师？」
「小祁，谢天谢地你还醒着，可以麻烦你尽快赶来医院吗！？」
祁昕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匆促脚步声、多个病床的滚轮滚动声，还有各个医师扯开嗓子的指挥声──
祁昕马上意识到事态的紧急、严重性，扯下已经穿好的棉质睡衣，她绷紧神经，严肃回应：「马上到！」
当祁昕火速赶到医院时，那大量进出急诊室的病患数量确实让她吓了一跳，但她马上定住心神，冷静的跟上前同她解释现在状况的护士了解现在现场所进行到的流程。
「祁医师──！！！心外的白主任要你现在立刻前往A2帮林女士动刀！」
祁昕眼角余光瞥见由远处匆匆赶到她身旁的护士，闻言，还没了解整个状况的她马上沉下脸色，转身，快速的迈开脚步往开刀房的更衣间走去。
而就在转身的瞬间，祁昕的双眸因惊讶而微睁。但在下一秒，她又立刻恢复严肃的神情，转眼跟着身旁的护士论着A2病患，此时此刻的病情与状态。
「江医师！这里这里！大厅里的病患都需要做外伤处理及包紮！麻烦你了！」
刚小跑步至医院大楼里的江晋言，她的眼角余光刚好瞥见正匆忙走往急诊室里的祁昕，见状，江晋言轻闭下双眼。
五秒後江晋言睁眼，她现在已是完全进入工作状态。看着不断进出医院里头的救护车，江晋言快速的迈开步伐前往中央大厅。
而动作间，江晋言顺手的将白袍外罩着的黑色风衣脱去，她对着身旁的护理师道：「你再找一个护理师跟着我行动，东西记得备齐。」而此刻江晋言同身旁护理师说话的语速不但适中，声调也是平稳，具安定人心的作用。
看着江晋言不慌不忙的动作及神情，护理师原先慌乱不安的内心，因着江晋言的平稳语气，现在已是慢慢的回稳至冷静，她一边行走，一边报告道：「江医师，这次是较严重的交通事故，是由两台游览车在下高速公路交流道时，失速追撞所造成的。病患概分成外伤及内伤，现在要麻烦您处理外伤部分的病患了！」
江晋言闻言，面上转冷，眼神渐现凌厉，道：「知道了，动作吧。」
※※※
经过兵荒马乱的一晚後，祁昕终於脱下那不知换了几套的绿色手术衣。
走在充斥着药味及铁锈味的走廊上，祁昕闭上双眼，她决定稍靠在壁上暂作休息。正当她脑袋略感晕眩，准备起身轻甩头部缓解不适感时，祁昕略微睁开的双眼，突然见着大厅内，那还蹲在地板上安抚伤後小朋友情绪的江晋言。
见着江晋言那虽已显疲态，但却仍耐心的说着童语、安慰着小朋友的温暖神情──
望着望着，祁昕不自觉地抬起步伐，走向眼前那一大一小的两人身边。
鼻息间散进专属於那人衣服上的阳光馨香，待抬眼看到她的影子映在眼前的地面上时，江晋言没有回头，仅只是从蹲姿起身，抬手唤来一个护理师，让她将眼前的小孩带往别处去安抚。
「言。」
闻言後的江晋言仍旧没有回头，她抬起步伐越过大厅，准备返回她位在B栋大楼的研究室。
而见此状的祁昕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她仅只是跟在江晋言的身後，亦步亦趋；而直到江晋言刷卡进入研究室，她也跟着进去时，两人才终於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一致的停下脚步。
──现在不是谈论是与非的时机，更罔论怀旧。
祁昕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那里头的秒针，仍与五年前一样，是机械式的向前〝咖搭、咖搭〞移动着──
明明研究室内的座位、躺椅、办公桌、书柜，甚至是香气，都与之前一样，没什麽变化。
但，为何呢──
祁昕看着眼前江晋言的背影，她眼神黯下的想，我们之间是否不仅走了调，甚至连最初的形状，也开始渐渐扭曲──
是吗，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