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外的天色渐亮，简筠曦将水槽内的咖啡杯洗净、倒扣晾着後，抬手，将卷至臂上的袖口轻拉下。
微扬起头，简筠曦看着横在二楼楼梯间的躺椅。今日，那里是空荡着的。
失神的将双掌上的水滴擦乾，简筠曦闭上眼，此刻她脑内不断重播着的，是昨晚江凛离开店里时的画面。
没有任何道别语，仅只是关了餐厅与酒吧吧台的灯，便收拾自身东西，漠然离去。
苦涩一笑，简筠曦心想，是生气了吧。
走至更衣间，当简筠曦预换下身上的工作服时，转身，她瞥见了自己的置物柜里，里头放了盒原先上工前没有的盒子。
走近置物柜，简筠曦伸手拿起眼前那被金丝缎带缠绕，上头绑了个好看蝴蝶结的咖啡色纸盒。
眼底闪过苦涩，简筠曦看着盒面上，那用着银色原子笔书写的MerryChristmas.
指尖轻抚於上，简筠曦倾身向前将头抵着木柜，垂首，她看着这行云流水般的草写字迹，唇上，颤声低喃：「…对不起。」
※※※
「今天那个姓江的，怎麽没有送你回去？」
将铁卷门拉下後，简筠曦闻声转过身。
见着头发仅随意让之挂於胸前，且全身上下均是一派休闲装束的简薇，简筠曦浅笑了下。
走上前，简薇伸手拿过简筠曦肩上的包。动作间，她眼神紧盯着简筠曦那比起常人，已是过於苍白的脸色。
牵过简筠曦的手，简薇眉头微皱。
紧了紧掌中的纤细，简薇心疼的想着，眼前人手心递来的温度，实在是太低了。
抬眸，简薇语气甚是严肃的道：「姐，把工作时间换了吧？白天雨哥那里，换我去就好。」
摇了摇头，简筠曦轻晃着她被简薇牵着的手，将目光看向不远处简薇所开的计程车，示意可以上车了。
直到两人慢踱至计程车旁，坐进车内後，简筠曦这下才开口：「小薇，雨翔需要我。」
「可是──」
「我也不能没有他。」
简薇闻言，愤恨的翻了个白眼，待吐出口怨气後，她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免得她待会儿又会被自家老姐给气死！
闻了身边人刻意发出的长叹，简筠曦无奈的偏头看向自家妹妹。见着她那因生闷气而鼓起的脸颊，简筠曦只好放轻声音，开口：「小薇。」
简薇闻言後，发动车子，没好气的应道：「干嘛。」
「不要生气了。」
语毕後，简筠曦伸手拉了拉简薇的风衣衣角。
受着衣角那轻轻摆动的拉力，简薇瞥了眼副驾驶座。只见坐在上头的人儿满脸无辜，且她那轻软似撒娇的语调，直让简薇内心举双手投降。
排着档，简薇叹了口气，看着自家老姐那比起平日，那已是过於浮肿的眼眶，再想着今早那个姓江的又不在她的身边。
将车开上道，简薇清了清喉咙，道：「姐，你在这样下去，对那个姓江的，咳，我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也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感受到身旁人的沉默，简薇有点脑痛的揉了下发，心想，反正话都起头了，那就破釜沉舟吧！
「姐，你花太多时间在雨哥身上了。女人最精华的岁月，不论是你还是那个姓江的，都因为雨哥…。嘶，该怎麽说啊…」
尽管简筠曦已经将脸面向车窗，但简薇还是能透过窗上的反射倒影，见着此刻简筠曦颊上，那彷佛是已忍了许久，终於在旁人有意无意的刺激下，悄声坠下的清泪。
简薇见状，她的心，也随着简筠曦的痛，在狠绞着。
紧了紧方向盘，简薇双眸黯下，心想，这到底是在炼情，还是受罪。可，不论是哪个，都是在折磨自己与对方。
深吸了口气，简薇横下心，想着，总有人要忠言、切断，这缠了许久，却没有任何进展的情。
转过头，简薇对着简筠曦的侧脸，严肃的道：「姐，是放过江凛，还是放下雨哥，你自己想想吧。」
※※※
「咳！咳！咳！」
脑袋晕眩到嗡嗡耳鸣的难受感，以及燥热至全身瘫软无力的倦怠感──
江凛知道自己生病了，而且，高烧不退。
坐起，江凛将腿移下床沿。
才刚站起，江凛整个人突然像是被人从身後推了一把。
闪神间，江凛整个身体彷佛是在没有任何徵兆下，便马上被断电的机械魁儡，她抓不到身体的重心，刹时，整个人往前狼狈的跌坐在地。
温热的触感滑过上眼帘，此刻，江凛整个人俯在地上微喘。
胀热的脑袋已将视界转斜，江凛忍着因寒冷而渐渐颤起的身体，她抬手捞过小矮桌上的手机。
晃神间，看着通讯录上写着「李姨」的电话号码，江凛嘴上吐着热气，手指上下来回，似是犹豫着要不要拨打。
眼神下移，再见着「曦」字後，江凛忆起昨晚，简筠曦回覆着那一句，让她彻夜难眠的靥语。
正喊着痛的心脏，让江凛难受的轻阖起眼，她咬了下唇，选择将手指往上，拨出。
「小姐。」
暖沁的女音递来。是江凛的保母兼贴身管家，李玥的声音。
「李姨，除了姐以外的医生，帮我找找吧──」
※※※
「应该是染到了昨晚的风寒，所以小小姐才会突然发这麽高的烧。」
将点滴针头扎进江凛手肘前的血管後，那颈侧刺有「江」字纹身的男医师，转过身，对着李悦扬起浅笑，轻声答道。
「莫医生，麻烦你跑一趟了。」
李玥说话的同时，也赶紧拿起手上已沾了温水的湿毛巾，拭着江凛不断冒着热汗的额前。
莫子澄见状，微弯腰，拿起脚边他特地为了江凛而买的小熊饼乾，笑语：「不麻烦，哪会麻烦。而且我也好久、好久没看到小小姐了。」
李玥见着莫子澄放在矮桌上的小熊饼乾，她心里笑想眼前男人真是贴心外，也不忘开口调侃，道：「小姐醒来看到後，一定会生气的。」
「唉呀，唉呀，明明小时候爱吃的要命。」
「呵呵，小姐也长大了呢，时间过得真快。」
李玥眼神温柔的看着正陷入昏睡的江凛，想着当时她离开家族的时候，也才仅是年纪尚轻的二十岁而已。
把一个长年处在温室的花朵，在威逼不成的迫语下，就将牠强摘离已生惯了的保护网下。
看着脸上是越生越魅的江凛，李玥叹了口气，心道，老爷对自己最宠爱的孙女，竟都能如此狠心，不管其死活──不愧是在商场上打滚数十年的霸者，随时都能翻脸不认人。
只是，如今八年已过去，在这漫长，接近十载的时光里，江凛从未回过家族，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稍来，彷佛她是真的铁了心要跟老爷抗战到底──
只为了她心爱的女人。
从柜子里拿出乾净的上衣，李玥对着莫子澄，道：「莫医师，我要帮小姐更衣了。」
颔了颔首，莫子澄眼带眷恋的看了江凛一眼後，便转身对着李玥略微鞠躬，道：「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若是小小姐还有状况的话，就打通电话给我，我马上到。」
看着莫子澄的车离去後，李玥望了眼还在床上发着烧的江凛，叹了口气，想着，打从娘胎出生起，就看着你长大的我，难道还会不知道你平常是怎麽个身强体壮吗？
拿起手机，李玥面上牵起无奈的笑，我们家的小小姐，只有在烦恼过头、伤心过头，生气过头的时候，才会发烧，生病的。
「您好，请问是哪位？」
「我是江凛的阿姨。是这样的，江凛从昨晚开始，身体就持续高烧不退，甚至，现在还躺在床上昏睡着。所以，我今日想帮她请个病假。」
「小江病了！？」
「是。」李玥看着颊上又开始冒着热汗的江凛，她心疼之余，又接着开口暗示道：「而且我想，我们家的睡美人，或许在浅意识里，她是故意不想清醒呢。」
“下一个右转”的老板娘，在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後，她浅笑了下，答：「假准了，而且我想不出十五分钟，她的“白马王子”等会儿应该就会到了。」
挂了电话後，老板娘的心底满是好笑、受不了，心想，她家的调酒师与咖啡师，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麽才几个小时不到，就整个僵掉了啊？
「老婆，帮我补一下餐桌上的胡椒跟盐巴。」
此时，何奇刚从更衣间换好厨服走出来。在他调整顶上的厨帽位置，及交代完简单的任务後，老板娘突然张开双手，从他的身後，环腰轻拥而上。
「老、老婆，你、你，怎、怎麽了？」
突然被自家老婆热情羞到的何奇，透过眼前的镜子，语气结巴的，看着、问着他家那美丽又大方的女人。
「今日作一回仙女婆婆，所以，我们来回味一下刚创业时的感动吧。」
眨了眨眼，何奇看向那已到江凛上班时间，可是却还不见其人影的酒吧吧台。
思了下自家老婆话语里的寓意後，何奇双眸渐睁。最後终是醍醐灌顶，他笑颜灿烂的对着身後人点了点头，道：「偶尔来一下二人世界，也是不错的嘛！」
老板娘闻言捏了下何奇的腰，後细嗔道：「没正经。」
※※※
朝气阳光，总是活泼，寻我开心的你，我从没见过，你如此病恙、难受的模样。
眼眶又盈积起了酸，俯下身，简筠曦拧乾手上的毛巾，将覆在江凛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些。看着眼前那已被汗溽成透明色的领口，简筠曦的胸腔，突然狠狠的闷了下。她拿起毛巾，轻轻擦拭着江凛的脖颈处。
吸了吸鼻子，在江凛体温已控制在三十八度左右後，简筠曦起身，她将江凛额前的浏海顺过後，便转身走进厨房，开始煮粥。
料理的过程中，简筠曦不断折返厨房与江凛所在的房间，明明只是几分钟的间隙，她却觉得，好像只要自己离开江凛的身边一会儿，江凛的病情就又会突然加重似的。
脑海里这回乱的想法，让简筠曦的心里很难耐，直让她想直接打电话，叫外卖清粥！
但是不行。简筠曦紧了紧放在琉璃台上的手指，想着，因为江凛不怎麽喜欢吃外食。
曾经，江凛为了陪自己吃路边的一家小吃摊，她忍着定会胃痛的心理准备，与自己一起边沿着河堤散步，一边将两人手上的咸食，合力分食完毕。
“姐，是放过江凛，还是放下雨哥，你自己想想吧。”
简薇的话，在此刻钻进了简筠曦的脑海里。
关上瓦斯炉，简筠曦抬手盛装清粥。在步回江凛房间的路上，她心间满是涩然。散不尽的苦，身心，已是千疮百孔。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待在你身边。
推开房门，在简筠曦踏进房内後，抬眸，她面上顿时微愣。看着眼前在床上本是正面睡姿的江凛，此刻，她的身体已是侧卧，面朝白壁。
叹了口气，简筠曦走上前，她将清粥放在矮桌上後，对着江凛的背部，轻声开口：「吃点东西吧。」
语毕，过了十秒後，依旧是安静的室内。
抬起步伐走至床边，简筠曦没有在勉强对方。她脱了室内鞋後，将覆在江凛身上的棉被掀开一角，侧身，躺了进去。
感受到对方预想转过身，却又像是犹豫着什麽，随後马上静下动作的背影。见状，简筠曦的心口微微疼着。
将腿侧的手渐渐上移，直至越过对方的腰，触及其手臂处的衣料後，简筠曦这下才停下了游移的手。
轻拉了下那也被汗溽湿的袖口，简筠曦轻起唇，呢声细语。
约莫过了一分钟後，一直背着简筠曦的江凛，这下才终於愿意开口：「废话，西点是我的强项。」
闻言，简筠曦浅笑了下。
缱绻在薄荷香里，在渐败於疲倦的侵蚀下，简筠曦轻拉着江凛臂上的衣料。彷佛终於找到避风港的船只，简筠曦的意识，渐渐因安全感的归来，散了去。
看了眼只剩半瓶的点滴，江凛感受着臂上，那比起体烧还炙的温热。
等背後不再有动静後，江凛这下才缓缓的将身体转了过来。看着简筠曦拉着自己臂上袖口的姿势，她微起了身，向其靠了过去。
抬手轻握住简筠曦的手，江凛心道，在她的印象中，这似乎是她们最靠近彼此的一次。
轻抚着简筠曦手上的掌纹，感受着这最近的体温。江凛阖眼，轻声叹息：「筠曦，什麽时候，我们才能相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