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进公司，笑咪咪地和大家打了招呼。
「晨姊你看，这是新来的打样。」小P送到桌子来。
「好！」
「阿晨～下午文案要送喔！」
「给！」
「发行部找！」
「没问题。」
这几天苏晨的RP爆发，事情被快速的清空解决。
特别是她当机立断地把那本找不到美编接稿、看来已经开定天窗的书，拆成了三个人做，颠覆了旭日的规矩。
既然现在没人能吃下整个案子，那……每人分几十页总可以再谈谈看吧！
她重新连络了那些被赵沫卡档期的老美编，电话里使出浑身解数地央求拜托，连路过的素环听了都在笑。
「呜呜呜K姊拜托你嘛，救救我啦，救救我啦……那怎麽办？没有你我就真的死定了……呜呜呜，求求你嘛……」
真的，请勿用鄙视的眼神看她，这是编辑部的神秘奥义。
卢死人的编辑其实最常是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
只是各编辑「哭闹」的手法不同。
这哭腔，这「救救我」、「没有你我真的会死定」的卢功，完全尽得小秋狗血派路线的本领──无人能出其右，死皮赖脸、不给挂电话地缠人。
苏晨毫无勉强地使出来，素环吓傻了，却又觉得好笑，没想到她能屈能伸，弹性这麽大。
苏晨挂掉电话後吐了口气，朝素环伸伸舌头，「座位不同区嘛！」表示从前就这样了，素环只是没注意，别大惊小怪。
她一来旭日，除了跟着静初学习，还跟着小秋一起打杂、做再版勘误的事，但後者编排费用低，事情又鸡毛蒜皮地琐碎，美编不爱接，只喜欢跟着各主编做新书。所以很可怜的小秋，只能无所不用其极地见缝插针、软磨硬泡。
这几句台词，可是当年为了卢第一冰山，也是第一快手的彦哥出手相助，小秋所亲传的！
一开始，她还真是说不出口，到後来说到脸不红气不喘，电话接通就能入戏。
苏晨也没想到，那些日子不知不觉磨出对美编的厚脸皮来。
素环听着她拆稿的计划，忧心重重地道：「这不是文字书啊，要编排的文图、处理的细节资讯很多，你就不怕三个人做出来气质不是一路的，合在一起兜不上啊！尤其大家做稿的风格习惯都不一样，怕你到时得调到死……」
「所以，我分配好工作了。」她整理手边打印好、详细载注分工及注意事项的规划表。
「我已经按着这三个美编的特长，把这本书规划了三个版风，让他们各自做最擅长的篇章。但我会请K姊先做定版设计，把整本书调子、颜色、统一使用的标题、开门页等元素全都定下来。其他两人照着使用，即使排版手法不太一样，也能异中求同。加上整本书明确的三大结构气氛，即使同中有异，读者只会认为是精心安排的。」
苏晨用少量的页数、他们擅长驾驭的内容游说美编，降低了难度与工作量。
「我有这三张牌……虽然不完全是我的，」他们的主力重心在别的案子，「但这些人都是长期合作的美编，沟通起来比较快。所以我想过，不是不可行……」只是编辑会很麻烦而已，所以长久以来没人这样干。
但是，有什麽牌就打什麽牌，而且尽力打到最好，就是她的原则；至於是不是好牌、好局，并不是那麽重要。
人生哪有这麽多时候能够握到好牌？能把一手烂牌打好，才是真本事。
「但赵沫知道了……」或是日後出纰漏的话，可有他说了。
「我已经和老总说过了，我会全权地负责结果，保证整本书的品质风格不会走样。」
她已想清楚，必定会面临修整版型细节的这件事，在极度压缩的时间中，又会是额外遽增的工作量，但她已经抱定奉陪到底的决心了。
她背上包包、拎起一堆书。
「喂，你去哪？」
「和他们开会呀！」
「才挂完电话耶……」
「没时间了嘛，要这些人来公司，他们一定嫌懒，而且各自都有自己的黄道吉日，很难乔，这一拖，又少了四五个工作天，不如今天约在大家车程的中心点吃下午茶讨论。今天拿了我的档案，就可以预备了。」
素环为这件事下了一个注解，就是「变形金刚」的大合体。而且美编不只三个，她还拖彦哥下水，帮她做封面，这下版权页可阵容坚强了。
素环想起老总说过，编辑部里头的编辑，每个人的特质都不一样，有时是优点，有时在另一处也是缺点。没人是完美、用了不扎手的，就看你把他摆在什麽地方用他。
苏晨有时挺倔强，不甘心起来，就非得试尽方法才肯投降。
山不转，她就每天望着山，不择手段地想办法找到路转，甚至不惜打破人既定的做事模式──她这种人，能够破旧立新，在各种环境中自我做出改变；但坏处是，容易钻牛角尖。
素环觉得所有人都会摸着鼻子挨骂延书就对了，她却在这节骨眼，挨完骂还在想什麽起死回生、不延书的事。
别看她外表豁达，其实内心一股牛劲。
「你啊太固执！有时要学会放下，才能对自己好些。」
一阵异样的心思掠过，不等细想，又被苏晨压到了潜意识深处。
素环忡忡地看着她出门，但愿事情如苏晨想得如此乐观。
她和K姊开完三大巨头的变形金刚会後，又转移阵地，研究起版型来。在这节骨眼，分明省事点比较好，但越讨论越灵感爆发起来。
谬思女神总是在人搞不来这麽多事时，大驾光临。
但对创作人来说，有好点子不做，比熬夜不能睡觉还痛苦。
於是她们自虐地从说好的基本规格，又自动加码升级到PRO的路线。
但苏晨心里开始担心做不完，小心翼翼地暗示了时间紧迫，可不可以提前交版型。
没想到K姊因为灵感流畅，加上版型新鲜满意，所以出奇爽快地答应了。
「K姊，真的感谢你，下海帮忙跨刀。」
K姊关上电脑，笑问：「旭日真的答应让我们这样搞？」
苏晨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好意思，我这麽做，似乎给大家麻烦了……」素环的话她并不是没有听进去，如她所言，有时候，她不自觉就逞强了。
「我也在想，有时我的想法太过突然随兴了，有些走险。不像文音深思熟虑，稳健规划，也从不出错。」
K姊笑了，「哈哈哈，那是因为文音、赵沫和你，都是不一样的人！文音是一板一眼的人，她可以把一件事依照原样或老总的意思，落实得100%彻底，这是她令人佩服的强项，但同时你没办法使她做太大的改变。而你会出其不意的『跳』，有时丢出一个框架外的方法时，的确是个麻烦，但相对的有惊喜和弹性……」
她提起了苏晨老是会在自己和所有人都觉得很满意、可以送印的前夕，忽然坐在那里不停地看、不停地看，彷佛有种「自我怀疑的强迫症」，反覆质疑问自己：这真的是最好的吗？
有次打样前，把一整个章节搬动到最前面；但搬完後，的确比原先规划的气氛更好。
「你常常在很关键的时刻，会做出很杀伐的决定，大胆的逆转某件事。」
K姊道：「这是每个人的特质，无法复制跟改变，接受就好！然後就跟练刀一样，一开始用刀，一定会有很多不小心误伤人或自伤的事，久了，熟悉那把刀了，就知道它用在哪里最好、什麽时候要收刀入鞘，後遗症就会越来越少。」
武侠味很重的K姊，跟她平时特别有聊。「杀人的工具也可以拿来救人，各种缺点也是如此，只是你能不能先坦然接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找到刀的用法。然後……羡慕别人的时候，可以不用否定、弃置自己的特质跟价值。」
「全世界都是文音这种谨慎狂，或你这种疯子，多无趣啊！」她道。
K姊抽菸前，先递了来。
「不，戒了。」
K姊嘴角一弯，印象中苏晨刚来旭日时，身上彷佛有淡淡菸草香，就一直以为此好相同。
她遮住火，凑近火光燃菸时，深深一吸，「就算是一只蚂蚁、一只池塘里的小鱼，都有蚁窝、池塘里的过法，池塘里的鱼不用羡慕天上的飞鸟，搞不好天上的飞鸟还羡慕你能在水中里游。」
隔天苏晨进公司的时候，吓了一跳，编辑部大走道旁另一边空着的办公室，忽然就在她不在的时候，忙碌地装修了起来。
她看着地上散落的……什麽东西？黑色的消音绵？
好好的办公室干嘛做隔音间？
才好奇要问，一天不见的小P冲来，拉着她又奉上热腾腾的新样稿，等着她中午前审完，让她们做最後修改，送回印刷厂。
小P在转身之际，忽然又跑过来，「对了，晨姊，老总不知道为什麽又想起那本诗集，写信给维言哥，昨天听说有回覆了……我听孙蒂姊姊说的。她还没来，等等告诉你。」
小P的脸彷佛对这件事一脸期待，苏晨昂扬的心却忽然一沉。
「我知道了。」她平淡地道。
然後暗暗下了决定，打死都不要再碰这件事。
那夜荒腔走板的事，她想都不想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