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的初冬，乍暖还寒，上星期的寒雨过後，连日的天晴使气温回昇，校园内也回复了朝气。
离陆运会还有一个月。
校内的铃声响起了，这是今天的第一节小休。
「抱歉啦，今早赶不上跟你一起上学。」
慧摇摇头，拒绝好友的道歉，并肩的走向楼梯大堂。
「有什麽事吗？」
沿着梯阶向下走，四周只有操场上的喧闹声。
「昨晚表哥问我，他的眼是什麽回事。」
「他知道了吗？」
「我没跟他说。」慧摇着头，「也不知他知道什麽。」
「为什麽他会问起来？」
「他说看到我前天晚上哭红了眼回家，是不是跟天的事有关。」
「那你怎说？」
「我说是累了才会眼红，当然没有提及餐厅的事。」
「你坏了！」捷阴沉的笑着，「你从来不撒谎话。为着爱情的大牺牲啊！」
被说中了要害，慧不禁羞起来。
「不知那药膏他用了没有？」
捷这麽一提，慧又想起昨天的窘态。放下矜持主动向他示好，却碰巧遇上他跟另一女孩一起，那份羞恼到现在想起还是要找个藏身洞。不相信他会跟表哥一般随便，但就是放不下昨天那状甚温馨的一幕。努力说服自己，他们平凡不过的关系，又暗中懊恼他的暧暧昧昧。难道男生们都不知道，刚被融化的少女心，是最容易冷却的吗？
思念还没有放下，他的身影就在楼梯尽头出现。不似是偶然，反而似是等候良久。
「嗨！」天装作镇定的说。
心是万般期待他的出现，但愚昧的矜持又驱使自己装作听不到。捷见她沉默不作声，猜不透她的心思，就不敢再为他们牵红线。当然，或多或少是报复他昨天的不敬。
两人沉默的在天身前擦过，沿着梯阶继续往下走，他也只好厚着脸皮跟在後头。不知该为昨天的尴尬道歉，抑或为她的药膏道谢，硬绷绷的就跟着她们缓缓的步伐走下去。良久的挣扎，还是决定不提王彦是最聪明的选择：「谢谢你的药膏，十分有效耶！」
刻意加快步伐走上前头，把药膏交回给她。
终於看到了他的脸，左眼周围比之前的更瘀青，但脸再没有肿起来，心里是感到安慰，口里就是表达不出这份喜悦。没有接过药膏，冷淡的说：「是吗？那麽药膏你自己留着吧！」
看到慧冷漠的从自己身边走开，免不了会感到泄气，但想到昨天，愧疚感又油然而生，：「今天可以一起午膳吗？」
听到这笨拙的约会邀请，捷冷笑一声，不忘揶揄他作报复：「没有伴才找上我们吗？」
心中有愧，自然不敢随便回应，却击不到他要争回信任的决心：「不……当作是答谢你的好意。若不是你的药膏，和你的关心，我也不会复原得这麽快。」
「哼，我想其他女孩的关心也应记一功吧！」捷没有放过他，话中的人不言而喻。
「那……当作那天晚上我冲动的赔罪好了。」
「不用了，我今天午休没有空。」
慧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紧跟在旁的天听到这答案心中一凉，也不知应否追问下去。
「活该！」捷心里暗高兴，却想不到她的好友心里那根幼苗，原来早已发芽，长出嫩草。
「要答谢我的机会多的是，我今天晚上还是要上班的。」慧边走边说，把话留在空气中，静待有缘人接收。
分不清这算不算是邀请，天听罢嘴角还是忍不住现出了一丝微笑：「那我今晚再找你。不妨碍你们，我先走了。」停下脚步，连连点头。
捷见他消失在後头，才敢发出不可思议的惊讶：「你这是给他邀请吗？他昨天这样冷落我们，该给他点教训啊！」
慧转过头看着好友，刚才满不在乎的坚定神情，一下子就变成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我真的怕你会把他赶走啦！」
慧重重的打在自己的臂上，捷看到好友的眼中闪着快急出来的泪水，那一脸的娇柔，和扁嘴儿流露的不忿，才终於明白，她被征服了！捷笑了笑，安慰快急得失控的小羊儿：「大姐姐几乎坏了你大事啊！」
慧破涕为笑，向着捷的手臂不留情的捶了数次。
「温柔并不可耻啊！想爱便爱吧！」
慧噘着嘴，转身继续往下走。捷看到她转身时那飘逸的长发，暗自祝福她能随心的沐浴於爱海当中。
「你午休真的没空吗？」
「是啊！」慧瞄一瞄走在後头的好友，「要跟那坏我好事的大姐姐一起用膳啦！」
「你不用去监视那个被妖女盯上的傻瓜吗？」
「我相信他。也不觉得他有这麽大的吸引力。」
「吸引力？你说妖女还是傻瓜？」
「两个都是。」
「你语无论次。」
慧笑得甜甜的。
小休完结了，天习惯性地走到班上列队。肥妈看到他手上的药膏，轻声地问：「你不是说把药膏还给她吗？」
「她不肯要。」
无视老师在台上透过扩音器的宣布，站在更前头的安回过头加入对话：「那你的午膳约会也泡汤啦？」
「对啊！被拒绝了！」
咏仪见他回答得不单是轻描淡写、丝毫没有不快，还隐约带点喜悦，忍不住问：「你还好吗？刺激受不了？」
心知表情出卖了自己，天再没掩饰脸上的笑容。
大伙也疑惑地看着他，他连忙澄清：「没事，没事。」
「不要再喋喋不休啦！」负责看管秩序的风纪警告说。
众人都是校内最年长的中七学生，哪会放这位才中四的风纪在眼内？一个回首，加上不友善的目光，就把他吓得差点向後退上一步。
这麽一个踉跄，吸引了附近的女风纪队长过来。娇小的身躯，但又不失威严，走在他们班队前头不怒而威，没发一言，只是环顾着众人。
动作最是夸张的天被王彦这麽一瞪，立即装成乖孩子般笔直地站着。王彦看见纷乱源头，盯着他之余，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到队伍中间，装出严厉口吻说：「李乐天同学，请你安静集队。」
众人看到天被中四的风纪妹妹像姊姊教训弟弟般训斥，却半句话也回不上的在不住点头道歉，不禁窃笑起来。
王彦步离队伍中间时，不忘回头向他报以不满眼神，就像主人看着顽皮小狗般。更令众人失笑的，是他真的像小狗般一脸鬼祟的伸一伸舌头，主人才满意的离开。
两人的这数秒间的交流，擦出的独特火花，深深印在众人心中。
回到教室，眼利的肥妈刻意坐到天的後面：「你跟那风纪有一手吗？」
「嘘！你用词何时变得这般呕心的？什麽有一手呀？」
二话不说，棱角又磕到头上来，这也是她选这座位的原因，方便逼供。
「不要带开话题。」
「但你说得我像在偷情似的，我怎麽懂得回应你？」
「你刚才跟她眉来眼去！」
「也总不成说我们什麽有一手的。人家可是乖乖女啦！」
「还在为她说好话！你是承认跟她有暧昧啦！」
「我……你怎麽……哎！没有啦！」
听着天结结巴巴的支吾着，肥妈静谧地等待他心中的鬼露出更多的马脚。
天不知怎的，明明是光明正大，却又不敢回过头跟肥妈对望。
心虚吗？
心里响着这个问号，却弄不清到底是她在问，抑或自己的心在问。
空气中并没有透露出任何答案。
两人的沉默就是最佳的答案。
各自怀着不宣於口的疑惑，老师走进课室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思潮。不知是为了消除她的疑虑，还是为了令自己心安，明知不该说的，冲口就说了出来：「她已有男朋友了。」
以为肥妈会因此明白他俩的清白，并为错怪自己而抱歉，肥妈却一脸不以为然的紧盯着他：「这算是为你俩的暧昧作开脱？」
「只是告诉你，我们没什麽。」
「她有男友，你又心有所属，所以才显得你俩暧昧。」
「我们是尴尬，不是暧昧。」
「你们没啥关系，尴什麽尬？」
天瞄一瞄黑板前的老师，似是未为意他们的争辩，侧身转个头轻声跟她说：「我们是过去式。」
「跟那风纪？」肥妈虽已压低声线，惊愕之情还是洋溢面上。
天默然点头。
「何时的事？」
「没相干啦，反正都是过去了。只想你明白，就算我和她真的眉来眼去，也是有原因的，不要再说我俩暧昧，被慧误会已有够烦了。」
急欲知道真相的肥妈，本想要他把情史全捅出来。隐约听到慧的事，焦点就转移了：「慧误会了什麽？」
「和你想的一样，不过更难解释。不说了，老师瞧了过来好几次。」
两人说罢便端庄的坐起身子。肥妈的脑海仍然不忘把事情重演，方发觉，自己并不如想像般了解他。心想，午休必定要问个清楚。
到了午膳时段，肥妈还是找不着答案。
刚才铃声一响，颖已站在他们的课室门外。肥妈不用猜也想到，这个午膳，男生们必定在篮球场上流连。见颖捉着天在门外说得气冲冲的样子，想必又跟志超扯上关连。
「你看我的眼，怎麽能比赛啦？」
「我就是见你的眼肿全消了，才把你找来！」
「胡说！你整天也没见过我，怎知我的眼肿消了？你不过是为了报昨夜在田径场的仇！」
天口中虽是拒绝，却又已匆匆啃完了饭堂的餐盒，跟颖和恒步出了篮球场。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美好的一个和暖冬日，篮球场上却出奇地一片死寂，反而场外早已坐满闻风而至的各级学生。志超跟颖的戏码当然不足，但加上天的参与，就变成一场瞩目的复仇战。志超存心要天丢面子，所以散播消息的人，也正是他。只是想不到竟吸引得如此多观众，令他要胜过别人的冲劲更形强烈。
两侧的拥护者壁垒分明，志超一方的一律是低年级的女生；颖一方的有男有女，也大多是高年级的。除了场外的地方站满观众，课室外的走廊也一样挤得水泄不通。
颖一行三人走近球场，四周立时安静下来，久历战阵的天也感到非比寻常的压力：「不过是一场非正式的比赛，大家怎麽怪怪的？」
「都是因为你啦！」颖说来是有点不忿主角的身份被抢去了，「志超公开说要打败你。指名是你啊！」
「那为什麽是你把我拉过来？」
「因为他想借你之力报昨晚的仇。」恒说，「中六理班的同学生已把故事传开去了。他们说颖狠狠的代你向志超下战书。」
恒说罢，就投进了一记中距离投射。球从篮网上跌下来，刚好弹到天手上。观众都等着他投第一记三分球，但他只是拿着球，一动不动，呆上两秒後，才把球递到颖身前：「这样的比赛我不想参与。」
观众们听不到他的话，但从众人表情中，不难察觉到异常。颖没回话，只是板着脸，没有把球接过来。毕竟是自己强把他拉进来，也不好意思强他所难，再看看他左眼的瘀青，就更不齿自己的好胜。一手接过他手上的球，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
场外围观的学生看见众人失落的模样，加上向着场外走去的天，都在议论纷纷。当他快要步离球场之际，志超就迎面走进来，场外又掀起一阵哄动。
「我不知你的眼干什麽事，但我知必定跟慧有关。」
志超刻意挡在天的身前，根本不知道他弃战的决定。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大的志超，天难得理直气壮的跟他说：「你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麽事，看来你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这话可是刺中志超的死穴，天是在揭穿自己捏造男朋友身份的谎言。两人的对话并没有传到第三者耳中，志超强忍着因羞而起的怒，从天身边走过时轻声回了一句：「今天我就要你丢人现眼。」
原本没打算出赛的天，被这样的挑衅，难免心中有火，加上场外的同学在为志超纳喊助威，而颖和恒正为第三名球员烦恼不已，天开始蠢蠢欲动。
「哥哥，加油啊！」
原来曼儿早已坐在场边。不忍辜负她眼里的寄望，又说不出自己弃战的决定。天停下脚步，为着转身走回球场而犹疑。
王彦突然在眼前出现，看来她也是慕名而来的观众之一。她的一句话，终於令天下定了决心。
「加油啊！但还是要小心你的眼晴，知道吗？」
这份温柔，令他没有退路了。向王彦回报一个微笑，回头再看看曼儿眼中闪着的期待，他昂然步回球场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