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vember 5 — 21-25

正文 November 5 — 21-25

21.

好不容易因为具有飞行的才能而离开矫正营,通过一连串漫长而艰辛的训练,授阶成为军官,真的到了所谓的「前线」之後,她才发现这一切远远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这不能算是战争,这只不过是一群合法,披着制服的强盗们的抢劫(又或者是她对战争与和平的定义错的彻底)。

开着先进战斗机,训练有素,处在完整编队的机群之中的她,几乎遇不到什麽「敌手」。

对方反抗的力量太过微弱,几乎不能算是有空军战力,即使在偶而的遭遇之中,那些老旧敌机和仓皇疲惫的飞行员都不能让她感觉到有一丝的恐慌-他们甚至连逃跑都是缓慢而无力挣扎的,或许偶而会有几架被昵称为Zeke的零战够有看头,但属於零战的神话时代终究是过了,他们最後仍成为雪莱击落数的一小部分。

雪莱心知肚明,自己会被选上参加这一切的训练,成为国家首位女性飞行员也不过就是战时需要一些所谓的「榜样」罢了。

毫无疑问可以脱离青年矫正营活下来的自己是幸运的-如果扣除掉以大欺小的羞愧以及杀人的罪恶感的话。

开着几乎是那时最先进的德制Me-462战斗机,在南亚战区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即使击落了一百架,一千架敌机,恐怕都不够格成为王牌。

尽管并不愿意,但她还是被加上那个称号,「王牌」。

「王牌」可以冷静从容的击落敌机,偶而享受缠斗的快感,看着着火的机翼垂直下坠冲破民宅引起火海,看着跳伞逃生的飞行员被地面上毫不留情的机枪捅成蜂窝,看着战线逐日前进,而一张一张痛苦死去的脸成为她肩上的功勳。

而随着时光推进,她竟也慢慢麻木,不再为了自己小小的不安与怜悯而有所迟疑,只是她开始每晚做着噩梦。每换到新的基地,她总得要求单独住在最角落的宿舍,以免自己深夜的梦里叫喊出声。

尽管背负着那麽沉重的罪恶,她仍不得不承认,自己热爱飞行,享受着驾驭战斗机的感觉,而这份差事也正是她需要的,她不可能放弃。於是她也就只能饱受恶梦与幻影的折磨,继续在醒来之後坐上战斗机,顺利排除所有障碍,完成每次任务,不管是侦查,战斗,掩护...

这世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形式的战争,在不见血光的地方,也同样会有别的型式的角力,这些角力复又演变成更多实质上的战争。

而战争是残忍的,要活下来,只能各凭本事。

毕竟,这世界对她也未曾手下留情过。为了苟活下来,她吃足了苦头,熬过多年的折磨,咬牙成为这个抓走父亲的邪恶政府的走狗,成为残酷的战争机器。

一切只是为了,父亲还活在这世上的小小可能。

或许他只是被软禁起来罢了。毕竟,父亲在战斗机研发方面可是专家哪。

或许他仍然在城市的某个大楼里,参与一架又一架的飞机的产生...

只要待在空军里面,就有机会打听到消息的...

只要他还活着...

即使雪莱对於这机率有多渺茫心知肚明,而德军进口的战斗机慢慢增加,军方日益降低的研发数更让她心寒。

但只要父亲还有可能活着,她就不会先死。

所以她在马来亚的上空击坠了八架飞机,在砂拉越和婆罗洲又分别击落了六架,用机枪低空扫射过几艘舰队甲板上的士兵,在婆罗洲的雨林里两刀刺死了一个一等兵,又用手枪射死了另外两个,当然,还要加上这个月以来,被她在远处以狙击枪暗杀掉的四个党员,还有另外一张即将加入的脸...

这个肮脏混乱的世界残酷且从不对谁宽容,所以很抱歉她并没有多余的筹码对谁轻纵,她所能做的也就仅仅是努力记住那些脸孔,使他们在自己心底活着,折磨自己,好让她不那麽罪恶。

一张张死去的脸浮现,将她包围,无语的瞪视着她,那表情似乎是仇恨,是怨怼,是质问,是悲伤或是更多她不能理解的什麽,血泪相和流了下来,滴在她脸上...

「嘿,醒醒。」一道压低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摇晃,在雪莱耳边响起。

「爸...」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茫然的面对一片漆黑,一时间不知自己所在何处,而此时又是何时。这阵子以来不正常的作息已经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生理时钟拨乱。

脸颊一片湿润,她知道自己八成又在刚刚的睡梦中哭了。

「你今天有该做的事,记得吗?」清冷的声音像是微凉的雨打过耳际,引起一阵甜美的颤抖,将她的思绪全数拉回。

是伊莉莎白。她为什麽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嗯。」

她闷哼一声,暗自纳闷着,却仍然僵硬的维持趴睡的姿势一动也不动,静静感觉心底缓缓升起的一阵钝痛。

她当然没有忘记自己今晚必须出的任务。

雪莱对於自己被交付的任务向来是谨慎而不厌其烦的反覆计画着的,不可能因为睡了几个小时的觉就将这一切抛诸九霄云外。她只是因为做了恶梦才有些迟钝罢了。

她也没有忘记自己为什麽会在这里。

没有忘记此时出现在身边的人对自己的无情,不,雪莱从没有一时半刻忘记过,越是爱她,越是想拥抱她,就越是恨她。

或许是以为雪莱还没醒透,伊莉莎白仍然静静的待在一旁没有离去。

「时间还没到吧...」她低声咕哝,对於对方的毫无动静感到有些焦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雪莱总觉得,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她都能够感觉到直勾勾的视线正打在自己脸上。她想像那双清澈的冰蓝色双眼此刻的倒映,内心充满矛盾与苦涩。

什麽人都有可能都会欺骗自己,包括眼前的伊莉莎白。

只有自己骗不了自己。

此刻她的心脏因为对方的出现而雀跃的跳着,即使明白对方对自己已经没有情感,每个见面与谈话都只是为了任务所需,假使必要时,她也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再背叛自己一次,她仍然为了对方痴迷着,从没有一刻不为了对方心动,她仍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思绪为了对方牵动,每个选择都是与对方有关。

她是那麽渴望着眼前的人,却也比谁都更明白,对方的靠近只会伤害自己。

「我知道。但你做恶梦了。」伊莉莎白轻声回到,那语气柔缓但总有股说不出的笃定,鼻间传来她身上好闻的,淡淡的花香,让雪莱贪婪的又偷偷深吸了一口。

「...我又大叫了?」她戒备的转头,睁开眼迎上那视线,却又马上触电般撇开头。

雪莱的夜视能力极佳,但现在从那灼灼的视线看来,对方未必就比较差。

「你瘦了。」

伊利莎白并没有回答问题,静默持续了几秒,然後就在雪莱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动作前,对方突然细微的吸气然後发话,那音调清冷,在黑暗中却莫名的温柔软绵,像是五月天里安静的小雨,听在雪莱耳里竟然有些寂寥。

「你过得不好。」还没来的及开口反驳些什麽,下一秒伊莉莎白又开口这麽说,缓慢,似乎带着某种思量的语气。

对於这突如其来的话题,雪莱愣了一下。自从那日雪莱答应加入组织之後,她们之间似乎就只剩下与任务有关的话题可以聊,哦,或许自己的身体状态影响着任务能否遂行,所以也算在她的职责的一部份吧。她静静品尝着嘴里的苦涩,千头万绪在心里回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麽。

的确。雪莱即使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瘦了。

好吧,或许「瘦了」有些轻描淡写。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快要不成人形,脸颊凹陷,颧骨凸了出来,显得可怖,而每当她换衣服时,也总能轻易的看见一根根的肋骨贴着薄薄一层失去光泽的皮肤。

说起来国家的确常处於一种资源短缺的状态,每餐只能吃六七分饱的状态,但也从没听说过有谁被饿死,真要把自己此刻枯槁而如柴的身形归因於营养不良似乎也说不过去。

她很清楚,连她自己都憎恶着这些「任务」,她不喜欢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开枪,更不喜欢杀人(说起来谁会喜欢呢),何况还是这种一点也不光明,没有尊严可言的死法。

她不喜欢对自己一派公事公办,就事论事的伊莉莎白,更不喜欢明明怯懦还要强装勇敢,反覆受伤还要假装不在乎的自己。

这些日子以来,她又开始来来回回的做起各种恶梦,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总是疲倦不安而食不下咽的,这样双面伪装的生活已经耗去她太多的精力。

对於伊莉莎白的话,雪莱竟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只是暗自苦笑。

自己的确过得不好。

此话不假,而且明显的谁都看得出来。

不过当造成这一切痛苦的元凶以怜悯同情的语气对她说这种话时,那才真的是可笑。

22.

「其实你用不着感到罪恶。这一切都是我计画的,你也只不过是在威胁之下被迫照做罢了,杀死那些人毕竟不是你的本意。」

伊莉莎白似乎不太在乎雪莱的反应,迳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雪莱没有搭腔,只是迳自在黑暗中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毛巾缓慢的擦汗,换上另一套乾净的衣服。闷热的暮夏夜里,狭窄而密实关上窗的房间燠热而不通风,饶是身体一向虚弱怕冷的她也睡出了一身汗。

她们之间已经走到这种死局,只能说出这种令人发笑的,根本像是骗小孩的安慰了吗?

一个糟糕的藉口还不如没有,安慰也是。

还是说,她在对方心中从来就没有什麽地位,也没有好好思考自己想法,好好说出一些有用的安慰的必要?

伊莉莎白毫无疑问是聪明睿智的,但她对雪莱粗鲁而漫不在乎的态度,和那可笑的安慰只是让雪莱更加了解自己的不足挂心。

是她不好,是她自己不够好,不值得被爱。雪莱轻轻在心底默念着,缓缓松开没什麽力气却攒的死紧的拳头。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恨眼前的伊莉莎白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她只知道,他们之间曾有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过往的一场骤雨,顷然消失在光照之下,而正因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如今两人间的相处已经对她造成威胁,使她不安失控,使她患得患失。

即使因为受到欺骗而不再愿意毫无保留,因为受到伤害而不愿再放下戒备,她仍然是那麽那麽的渴望着那人。

如今啊...事到如今她仍然那麽犯贱执迷的为了对方而涉入这一团危险复杂的混乱,还要假装这一切是出於自己理智的思考,还要假装这一切都是为了对方的孩子。

真是个白痴。

「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自己负责,用不着你的开脱。」

背对着伊莉莎白换好衣服之後,她转身站在原地双手抱胸,冷冷的开口,并没有开灯的打算,送客的意味明显。

那样不得不的冷漠或许对於对方一点差别也没有,只有自己会被刺痛。

「是吗?我只想告诉你,你之前的表现很好。」不知道为什麽,伊莉莎白的声音陡的变得冷硬。

「希望你今晚也一样好运,这任务很重要,而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没有什麽耐心,无法宽恕太多误差。」

「那只是个意外。我会顺利解决的,那些威胁人的话你自己留着吧。」她感到有什麽东西梗在胸口,快要不能呼吸,她吃力的吞了口口水,生硬的说,然後倔强的抿起嘴拒绝剩下可能的谈话,尽管冷战或不善从不是她擅长的表情。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空荡的房里又只剩她一个人。

她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门後,扭开电灯,颓然的倒在歪斜的椅子上,拿起桌上那一叠已经被她反覆翻到有些脆薄的纸。

上面的照片是个中年男人,戴着厚重的眼镜,光滑苍白的脸上蓄着凌乱的八字胡,皱巴巴的衬衫扣到最後一颗扣子,一派邋遢寒酸的学究模样。

显然这照片是太旧了,要不就是那人在这短短几年之中变老太多。

昨晚雪莱就曾经和这男人打过照面,他看上去仍是一头蓬乱的头发,但却都已花白,穿着寒酸的衬衫,又老又瘦弱。

是的,理论上,昨晚就应该成为这男人的死期才对。

昨天该是这男人一个星期之中唯一会外出,前往唐宁街的日子,她应该就在那段长达两三英里的路程上定点埋伏,一如前例将他给解决掉才对。即使他的身边还有两三个警察陪他外出,这终究是个简单的任务。

但她就这麽躲在大楼的楼顶,眼睁睁看着那男人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明明距离是那麽近哪。

或许就是太近了。

雪莱连他脸上的愁苦表情都一清二楚,那缩起肩的模样彷佛被强加了几万吨的重担,而微微颤抖的上唇也泄漏了他的不安与惶恐,而在某个瞬间,她似乎在那黑暗之中和那男人的眼神交错,那双眼底写着清澈的忧愁。

父亲身为理工学院的研究员,从小在理工学院校园里长大的雪莱看过太多这类的人。

总是一派天真的表情,带着眼镜穿着绽边的毛衣和脱线不成对的袜子,因为长年的缺乏运动而驼背,缩脖子下颚突出,说话温温吞吞的,好像笨拙而容易出神,但聊起量子力学或是高等微积分声音就会大上三倍,即使奸诈或算计的模样都硬是比外头的艰险还来的温和单纯...

雪莱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她太清楚了。眼前从楼下走过的人只不过是个典型的学者,根本不懂什麽权力与利益,对於政治与战争之类的事漠不关心,更不要说会去迫害他人,犯下什麽大奸大恶。

这和之前的那四个目标都不同。雪莱犹豫了起来。

只不过是个成天只知道埋首实验室,对於电信系统热中钻研的老学究啊...

面对那张脸,父亲的形象在脑中竟益发清晰,她最後还是下不了手,这是她第一次没有顺利完成任务。

电信系统...

雪莱大概可以猜出为什麽伊莉莎白会这麽急着想把这位姓汤森的矮小男人处理掉了。

报告里写着最近这几个月汤森博士总是待在隶属於忠诚部的广播总处大厦里,除了每个星期二会提着一个小皮箱前往唐宁街汇报之外,几乎没有踏出那里半步过。而从汤森博士的表情和走路姿势,可以很轻易的看出他最近承受的压力和工作量必定不小。

如果她猜的没错,果然是组织秘密且有计画性的破坏掉整个城市的广播与监视系统,这就解释了为何他们急着解决的汤森博士最近工作量剧增,而又为什麽监视系统迟迟没有回复了。

大元首一上任就大量铲除异议知识分子,加上长期将经费挹注到军备以向外侵略却轻忽科技研究,老旧的系统一出问题就无力无人可以解决也是可以料见的,而从汤森博士每回的外出必定有人戒护这点,也可以清楚了解国家忠诚处对他的重视。

只要解决掉这位汤森博士,监视警报系统想必就可以继续瘫痪好长一段时间,而她绝对相信,趁着这段混乱期,组织的秘密活动一定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敢在首都那麽大规模的做乱,看来伊莉莎白的确不是空口白说,组织的确很有机会可以反动成功。

...不,或许,除了首都之外,还有其他地区的系统也都被破坏了,甚至报发动乱了也说不定,

否则,最近这阵子陡然减少的蒙面仔和条子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一定有什麽大事要在伦敦发生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革命,造反,或仅仅只是一个理念的实践,自由权利的追求,都是不留情而需要付出代价的。

至於这些代价是谁来付,她还真不敢想。

妈的,真是混帐。

回过神来,已经是半夜一点,外头一片漆黑且寂静。

今天绝不能再失误了。

错过汤森博士外出时间的她已经陷入绝境,被迫冒着重重风险潜入忠诚部大厦旁的总广播大楼里,要是失手了,别说是往後还有没有机会,八成连自己都会小命不保。

她俐索的在衬衫外穿上肩挂式枪套,摸了下静静躺在里头,已经装上弹匣的手枪,又从枕边摸出刺刀,轻舞几下感觉那平衡後塞进大腿的刀套中,确定一切装备完全之後又在脑海中仔细模拟了一次行动後,静悄悄的走出门。

虽然比起之前的任何目标,你都更令我同情和心软,但也只能跟你说抱歉了,汤森博士。

23.

「谁?」

昏暗的斗室内,一张偌大的桌面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矮小的男人有些迟疑的转过身子,对上悄悄潜近的雪莱时,瞳孔缩了一下,好像吓了好大一跳。

但出乎雪莱意料的是,眼前的汤森博士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没有什麽惊慌的模样。

「贝德?小甜饼贝德?」

汤森博士眯起本来就细窄的眼,在满室昏暗之中吃力地端详着雪莱,然後有些局促地道歉。「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希望女士原谅我的冒犯。」

「我是他的女儿。」

雪莱僵硬地点头,怎样都没想到眼前人是父亲的故知。那绰号若非和父亲有一定程度的熟识是叫不出来的,她细微的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慌乱,开口时语调是连自己都认不出的冷酷。

「如你所见,我是来杀你的。还有什麽事要交代吗?」

幸好汤森博士看起来虽然有些紧张而激动,拿着笔的手不停颤抖,但仍保持安静,强自镇定着,并没有因为认出雪莱的父亲而试图求情讨饶,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雪莱喃喃自语,看的她寒毛直竖。

可以不用太粗暴没礼貌的方法,已经是不幸中的小确幸。

「我一直很喜欢贝德哪,他是个正直的好人,而且很勇敢...我啊,虽然羡慕他,但我就是做不到那样。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想要在学界扬名立万...谁知道现在...对知识的贪婪与盲从已经让我走上错误的方向。」

汤森博士驼着背缩在偌大的椅子里,看起来更加的苍老与可怜,手上抓着那只笔,自顾自的低声咕哝着,不知说与谁听,而略微卡痰的声音使的那些语句分外沧桑。

「那些人总是狡猾又可恶,当初他们说,『停止战争吧,我们不要去谈政治,我们应该先想办法复兴过往荣景!』

这在当时危机重重,急速衰败的国家来说是多麽诱人的口号啊。可是,当你走上一条路的时候,你又怎麽可能没有方向呢?他们只不过是狡猾地把目的隐藏起来罢了,而我们这些无知的选择相信的笨蛋就这麽被带上错误的道路...」

「是...我想也是,迟早是会有人来的,做了这麽可恶的事...」

汤森博士低低的说,看起来有几分迟疑与歉疚,像是犯错的孩子般试图解释些什麽,却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监听系统真是种很可恶的东西,对吧?连我都快要忘记,这个国家曾经是以悠久的宪法和先进的人权而自豪的...而我竟然设计出来那样的东西,为虎作伥啊...」

「我想,我的确不像贝德老兄一样勇敢,没有死去的勇气,却也不敢理直气壮的活着。看到你真令我安慰...你跟他好像,那头乱翘的头发,还有眼睛...睿智而坚韧,散发隐约的光芒,让人不知不觉跟着产生勇气...别摇头啊,你该以你的父亲为豪,你拥有不一样的力量,是的,你拥有力量。」

汤森博士说着,那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突然对上雪莱,万分慎重的开口。

「转眼间你都长这麽大了...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来的人是你,你的出现让我觉得舒坦多了,或许这真的是神的安排...我,我可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真的很抱歉,在你父亲遇害的时候没能挺身而出,也没有为你们创造一个好一点的未来,请你相信,我一直是後悔的...我很抱歉。」

一行泪水巍颤颤的划过汤森博士瘦削而布满皱纹,早衰的脸,那样带着恳求而盈满痛苦的目光叫人难过。

「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雪莱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压抑住心底剧烈起伏的情感,严肃而低沉的开口。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知道还有人记住我父亲,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麽,请你也记住我,好吗。」汤森博士顿了几秒,颤抖着开口,语气恳切,却终究是自制而低姿态的。

雪莱点头。

「我会。您请放心。」

博士闭了闭眼,似乎真的因为雪莱的应许而平静下来,睁眼时,那张给人怯懦印象的脸庞变得超然,圆而小的眼珠澄澈而透亮。

「我最後一个请求...我有这荣幸可以和小姐拥抱一下吗?」

雪莱愣了一下,踟蹰地趋上前去,轻柔的环住坐在椅子上的博士,缓缓收拢手臂。

这是一个温暖却脆弱的拥抱,令她几乎快要动摇。

突然她感到博士的身体一僵,以为自己把博士抱得太紧的她连忙松手,却发现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博士脸上还挂着那脆弱而彷佛仍在颤抖的微笑,轻闭着眼,静静在她怀里断气了。

手里还握着那只笔。

盖子被打开的钢笔,在左手背上戳出一个细微,几乎像是墨渍的小孔。

黑色镶金边的钢笔,改造过的笔管里藏着的不是墨水,而是几秒内就能致人於死的毒素。

是了,她记起来了,她看过那只笔的。

拂晓时分,钻过广播处通道的雪莱一回到公寓内,就看见伊莉莎白正坐在桌前,就着微弱的灯火研究一份文件,因为专心而眯起的眼敛在细致的睫毛之下,线条坚毅的薄唇和角度分明的下颚骨角在摇曳的火光下看起来格外神秘而迷人,那认真而若有所思的神情更是她少有见过的风景,但雪莱此刻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她疾步走到桌边,将那只钢笔一把掼在伊莉莎白面前。

「您是不是有东西忘记带走呢?」

「喔?」伊莉莎白收起那份文件,不疾不徐地转头看她,那挑眉而似笑非笑,云淡风轻的表情让几乎雪莱的在意看起来有些小题大做了。

但雪莱今晚可不打算这麽轻易就此结束这话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倾身双手撑住桌面,猛的贴近伊莉莎白,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不卑不亢地轻声开口。

「我没猜错的话,里头装的毒素应该是黑叶40吧,美国特勤单位提供的器材和技术,嗯?」

见到伊莉莎白愀然变色,雪莱刻意挂起一派无辜的神情,心底却忍不住冷笑。果然自己是被想得太笨了啊。

「有美国官方撑腰,难怪我们的组织这麽有恃无恐哦?组长?」

「好,是,贝德少校果然见多识广。」

面对这麽近距离的视线,也或许是没有料到雪莱会这麽执意的继续纠缠在这话题上,伊莉莎白显然有些失去方寸而显得暴躁,重重靠向椅背,垂下视线,复又翻起那叠纸来,开口时根本像是闹脾气的语调几乎让雪莱失笑。

「所以呢?」

缓缓逼近到,几乎贴上那白皙柔滑的侧脸,雪莱整以暇地以轻缓但带着热度,不容回避的口吻伏在伊莉莎白的耳边说。

「所以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麽意思?」

24.

或许是出於天性,雪莱虽然神经质,且常常是脆弱易感的,却也格外有股纤细的韧性与弱者的踏实(踏实的几近残忍),因之她并不常感觉到太过深沉的愤怒或彻底的绝望。

或许有。雪莱觉得自己或许曾经看过类似那样的东西,那是比任何外在的敌人或威胁都要来的令人难以反抗的强烈力量。

父亲死了。

在某个九月清晨。雪莱.贝德少校在起床号响起的前两分钟睁开眼,茫然的任视线穿透海岛带着咸味与湿雾的空气,突然了解这个事实。

父亲死了。

这认知就和雪莱瞬间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马来亚某处空军基地里而非伦敦一隅,在一张硬梆梆而带着霉味的木板上而非柔软乾净的床垫上一样真实,真实地逼近绝对。

那个瞬间就像是水槽底部的拴子被拔了开来。

所有流动的,有关慾望,情感,或者希望的东西缓缓朝那真空之中流了出去,不停的,确实的朝那虚无迈进然後消失。

一开始是深沉而缓慢的,直到漩涡产生(水槽里的东西有多深厚多盈满,那漩涡就有多巨大多野蛮)。

整池水充满被翻起的沉重污秽染的浊黑稀黄,一切无可逭回地卷入其中,而你甚至抓不准该在哪个时间点感到愤怒。

在水槽底部的那个,像是黑洞般的排水孔毋宁就是货真价实,充满恶意与力量的绝望。她静静地紧绷着身体,无法置身度外却也无法动弹,静静的等待着时间与力气慢慢用尽。

然後她会彻底的疲倦,就此松手放弃抵抗,让自己成为只剩下淤泥与垃圾,像是强烈飓风横扫过的新加坡低地一样的,一整片的苍老与荒无。

父亲死了。毫无疑问。

她不确定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但在那瞬间,这一切真实得太过荒谬,她甚至可以听见栓子被拔开的那一声「啵」。

啵。意志力或类似的东西流了出去。

贝德少校再也无法驾驶战斗机的小道消息迅速传开,而真正的事实比小道消息来的无趣但恶毒。很快的她被各级长官约谈,威胁,放弃,然後送回伦敦。

她累了,放开了一切,什麽都没关系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什麽都没关系了。

而就在此刻,一样的清晨时分,一样空荡贫瘠的房间,冷而锋利的秋天晨光斜斜照进,雪莱感觉到那栓子再度啵的一声被拔开了,好不容易重新累积的自我催眠,情感,慾望,期盼沉淀其下的恐惧又开始缓缓波动。

彷佛眼角就可以瞥见那漩涡,只不过,她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只有自己才看的到。

她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假装自己没看见。但不管怎麽说,那东西确实越来越靠近了。

此刻坐在桌边,被自己逼到椅背上的伊莉莎白似乎愣了一下,有些不悦的抿起嘴,这样不稳重的行为更让雪莱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异常。

「什麽意思?你问我对你是什麽意思?」

伊莉莎白咂了咂嘴,缓缓地,狐疑的复诵那问句,皱起细长好看的眉,那表情好像是个把菜烧坏的厨子被强塞了一口焦掉的菜肴,正费力而愤怒的咀嚼着。

「为什麽一定要杀他?」

雪莱甚至没有勇气在伊莉莎白面前吐出博士的名字彷佛那是把刀,只是执拗的问着了无新意而幼稚的问题。

「你我都知道他犯下多大的错。」伊莉莎白轻柔的说,那头淡金色的长发在冷灰的晨光照耀之下美丽得毫无遮掩,就像是她本质的具现,柔软但冷峻,滑顺但锐利。

「即使他一直就不是个坏人,即使他这麽的感觉无辜而懊悔,但他却无力,也没有勇气去弥补或改正些什麽了,你我都知道的,相反着,留着他的知识与技术,对他,对我们都太过有害了。」

雪莱当然知道。

但是,可以的话(即使她怀疑自己是否有那决心),她宁愿是自己亲手了结汤森博士的生命。

而不是那样充满赎罪与自责的自杀。

彷佛他理所当然的就应该那样承认自己的罪大恶极,并且还要为了自己还能够做些什麽卑微但起码正确的事(就是把自己杀死)而心怀感激与歉疚。

「那麽,为什麽要给他这东西?」她责难地问道,但力道很轻,尽量不提及人与物真正的名字,彷佛害怕惊扰了那漩涡。

「答案很清楚不是吗?因为我不相信你。」

无视雪莱的逼近,伊莉莎白迳自拿起那只笔把玩,那种刻意而夸大的若无其事令人烦心。

「不相信我?」

「从来都不。」

伊莉莎白看着她,快速而不耐的开口,似乎终於找到一个可以毫不迟疑回答的问题。「你不是以为任务成功四次就算很厉害吧?」

「是吗?」

问句从鼻腔里硬挤出来之後,听起来似乎并不像她情绪上的铤而走险,反而更像是种挑衅,一种柔软的压迫,从伊莉莎白耳边发出,将她包围。

「那麽你何不直接把他了断掉?为什麽还要我多跑一趟?这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尤其是伊莉莎白组长如此顶尖从明的人,不是吧?」

伊莉莎白抬头瞪着她,有种穷途末路的狠劲,显然没有想过雪莱会有这麽大的反应,竟然一路纠缠着,以无趣的问句和粗鲁愚昧的困惑将她逼进胡同里。

因之她当然也就不曾为此设想出好一点的藉口。

但不知道为了什麽原因。那凌厉眼神突然软了下来,她瞬间泄了气般摊靠在以背上。

「不知道。」

伊莉莎白撇开头。「我就是该死的心软了,在你第一次失败之後。你跟汤森,两个懦弱又痛苦的可怜虫,聚在一起取暖会是多麽温馨的画面,或许还能叙叙旧呢,而我竟然命令你拿把刀把他做掉,这很糟不是吗。」

「是啦,你就尽量吃惊好了,你也可以继续怀疑到底有没有更大的阴谋。反正,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我干了这件蠢事的原因,就算我就是那麽残忍而狡猾,但这其中的确没有什麽阴谋,只是中年妇女的廉价仁慈罢了。

你知道吗,你看起来是那麽可怜,不管我做了什麽事,你就是那麽痛苦,痛苦到几乎绝望或者了无生趣,就像是我的亏欠与愧疚永远都不够一样。」

伊莉莎白苦涩的轻笑一声,以一种柔软到几乎自暴自弃的姿态低下头,想将那只钢笔收进口袋里,却在胸前被雪莱按住。

漩涡越来越近了。绝望在等她。

如果所谓生命的最後只剩後悔而後悔与自新不值一文。

如果所谓爱情的尽头只是幽怨与面对幽怨的亏欠,而美好往昔载浮载沉。

那麽什麽才值得怀抱期望,值得她继续赖活?

她夺过那只藏着剧毒的笔,任其坠落地面。

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那麽无以名状地攀附着,热切的爱着生命,爱着这残缺扭曲的一切。

「拜托。」

下一秒,她紧紧的抱住伊莉莎白,不管那是出於什麽样的原因,此刻她只明白,眼前的人是自己唯一,也是最後的救赎,她附在伊莉莎白泛冷的耳边悄声但急切地开口。

「拜托你告诉我,你不是真的只对我感到亏欠。」

整个空间沉默着。在那瞬间,彷佛连漩涡都静止了。

然後她感觉到脸颊一片湿热而另一种熟悉而陌生的软凉触感覆盖其上。

伊莉莎白轻柔的吻去她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紧密地回报她的拥抱,轻易的以她的唇和手臂堵住了那空洞。

世界彷佛再度跳动。

她们迫切的退去彼此身上多余的言语和衣衫,交缠着,激烈而奋力的交换呼吸,汗水与体温。朝露苦短,秋阳缓缓升起,而昏暗的斗室内正点起另一种光亮。

25.

海洋。像是晴空下的北海,反射着耀眼绚烂的波光,产生却又同时使人迷醉於那广阔与深沉之下的复杂色泽。

迷糊之中一睁开眼,雪莱就撞上那双冰蓝色的深邃双眼。伊莉莎白方才正盯着睡眠中的自己。

她专心的眼神总会让人同时有种被对焦注视着却又彷佛被穿透过的错觉,而你似乎永远都不够清楚她到底看到了什麽又想了什麽。

伊莉莎白就是有这种魔力。这种温柔的时刻,总会让她忍不住有种幻觉。

光是可以被这样的人看进眼底,就已经多麽荣幸的事,似乎所有的跋涉,冒险与狼狈都能从傻子的徒劳转为某种睿智的预感。

仲秋的灿灿金阳从久未敞开过的窗照进来,倒映在那平静而深沉的海上显得清朗而温柔,彷佛所有一切都别有某种细微但不带恶感的隐喻,那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些神秘,却很乾净。

说也奇怪,明明整个房间都洒满了九月底和煦的阳光,但那醒来的瞬间,她的眼里彷佛就只看的见那双蓝色眼睛里的反射出的波光,那波光使地直接打进房间的秋阳都相形失色。

微风拂过脸颊,飘来伊莉莎白惯用的洗发乳的气味,有种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窗户果然又被打开了啊。

她不禁微笑,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伊莉莎白显然不是伦敦人,她那新鲜空气的吹毛求疵在这拥挤而闷湿的大城里是有些太过奢侈而天真了。

明明平常处理起事情来精明狡猾又干练,绝不容许任何疏漏或是可避免的风险,却偏在这种有些无聊的小细节上意外地任性。

即使明知将窗户打开多麽容易将自己的行动暴露,伊莉莎白往往还是宁愿将她房里的灯关掉,安安静静地摸黑作业,要鬼鴞在窗边站上整晚的哨,也硬是要把窗户大开,好在回来的时候呼吸道流通的空气。

在这些小小的任性,不会有其他人查觉的细节之前,在雪莱眼中反而才是格外真实而温暖,甚至有些可爱的伊莉莎白。

胡思乱想之间,昨晚的一切迅速回笼。她心慌地闭眼假寐,却反而被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与淡香包围,心跳猛烈加速。

她当然明白这样的伊莉莎白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微小的面相,并不完整,甚至只是昙花一现。

何况,雪莱相当确信,即使只是下个眨眼之间,眼前的人很有可能就换了个表情,在每个面临抉择的时刻毫无迟疑的伤害她,出卖她。

但此刻她却突然有股,希望时间停在此刻而世界就只在这窄小房间的强烈渴望,强烈到几近冲动,想要奋不顾身的扑抓住这刻的冲动。

她想要紧紧拥抱此刻的伊莉莎白,却又同时生怕惊扰了此刻的完美,哪怕只是一个稍重的呼吸。

但不管怎麽样的依恋沉醉,贪婪攫取或仅仅只是屏息等待,时间都不可能真正停下来。

倏忽之间汤森博士的脸浮现脑海。她像是触电一般,浑身战栗。

理智回到岗位,她愧疚而痛苦想到,此刻伊莉莎白的放松与平静想必是来自於威胁的解除。

看来汤森博士的死对整个组织的计画的确帮助不少...起码是可以让他们躲过警报监视系统,继续更深入地渗透破坏的程度。

这个瞬间她终於明白,只要她们还活在这现实之中,雪莱就不可能有资格声称自己付出纯然,健全的爱,而伊莉莎白更绝无可能会那样绝对的爱上自己。

只要她们还活在这现实之中。

「醒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慵懒而有些沙哑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笑意,在仲秋乾爽而有些稀薄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明亮美好而不真实。

那语调与怀抱是雪莱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温柔与亲昵,一时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醒透(显然是个美好的梦),让她又突然地对现实感到退缩,只想窝回那怀抱。

但还来不及回应对方。

突然的一道尖锐而巨大的声响从街上传来,划破一整个上午的宁静。

上一秒还在抱着自己温柔低语的伊莉莎白敏捷的跳下床,窜到窗边,抨的一声拉上蒙尘的窗,机警的窥伺着外头的动静。

「各位亲爱的市民午安,为各位插播一则快报!」

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开场小调,接着是充满活力的欢乐激昂女中音响起,丝毫不顾他人意愿,强制性而粗暴地振动着所有人的耳膜,却一时之间让人搞不清楚自己是被从美梦中惊醒抑或是正要坠入下个噩梦之中。

「这是个绝大的喜讯!

上个月马鲁古海空战的关键英雄,空军第三战术航空队指挥官玛莉.莫德雷准将於昨晚凯旋归来,并於今天获得大元首的召见,正式宣告我国在南亚战线又获得一重大胜利!

此外,莫德雷准将麾下的空军通信技术部队也於稍早投入抢修广播系统的工作,预估近日就能陆续修复完成,使全体市民回归到秩序与平静的生活,继续为了党与国家的荣光迈进!

大不列颠万岁!」

「大不列颠万岁!社会党万岁!」

街坊里传出一阵有些稀落且迟疑的,曾经应该要毫无迟疑地跟着鼓舞欢腾,又彷佛已经在这段时间被迅速遗忘的鼓掌与喝采声,在晌午时分空荡的街道上回荡着,仿若某种咒语。

回来了。

雪莱僵硬的听着那激昂广播的内容,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

恍惚之间,雪莱不经意的转头看见在窗框的掩护之下,埋伏在窗边的伊莉莎白。

她深邃的轮廓被午阳俐落的分割成两半,面无表情的她,眼神里尽是冰冷的,流动的愤怒。

那眼神里的愤怒太过强烈,而一动不动的伊莉莎白表情却太过安静平淡,以致於她瞬间以为此刻超然一切的情绪就是眼前的人最深层的本质,不,或许该说是构成「伊莉莎白」的基本粒子。

「另外,为了维持秩序与国家利益,今晚开始将加强宵禁巡逻与家户随机调查,请各位市民恪遵各项规定,配合维安人员的要求,一切为了我们的党,大不列颠万岁!」

在那一大片覆盖整个城市的,令人无处可躲的刺耳噪音之中,她听见伊莉莎白看着窗外,轻声复诵了那个名字。

很轻,但雪莱听的异常清晰,那冰冷平静而毫无迟疑的语气,还有隐藏其下的恨意让雪莱不自觉地浑身起战栗。

「玛莉.莫德雷。」

「玛莉.莫德雷。我要她死。」她这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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