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医院外的椅子上,我感觉到难以抗拒的寒冷。
交叠着双手放在膝上,不安却不断的扩张,逐渐包围着我,连呼吸都是那麽的令人害怕。
门开了。
他缓缓走出来,阖上门。
「我没事。」他露出一个异常灿烂的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没事……
『他需要按时吃药。』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两年前,他自己来求诊的,但随着病情复发,他可能会有更激烈的症状,甚至自行停药,要多注意一些。』医生这麽说着,『他有轻微的躁郁症,但现在也有焦虑的症状,尽量让他多运动,不要有太多压力,也不要反覆提起他生病的事。』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却感到无比的沉重,『谢谢你。』
看着他伤口终於裹上了纱布,我叹了一口气。
「回家吗?」
「好。」他像个孩子一样,走进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冰冷的手。
也许这样能够传递彼此的热度,但现在的我们却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这种伪装的笑,还要持续好久好久……
□
「甯玮。」
他将热可可轻放在我桌上。
「唔。」趴在桌上,稍微抬头一下,我根本不想起来。
「怎麽了?这麽累吗?」
「嗯,」我点点头,应该说是随便晃了一下头,「谢谢。」
「快下班了,晚上想去吃饭吗?」
「不想。」
「我请你。」
「不用了,我想回家。」
「你到底怎麽了?」
没有抬头,我却可以从他的语气感受到他正皱着眉。
「我好累,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
「傅甯玮,你不要逃避什麽。」
「够了,」我撇开头,「不要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
「我只是关心你。」
「谢谢,但是不用了,这只让我觉得更加烦躁。」
「对不起。」
他轻声说。
参杂着某种苦涩和浓浓的担忧,他的声音显得沙哑。
我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吐出,「对不起。」
「甯玮,我一直希望我能真的进到你心里。」他的声音伴随紧张的情绪传到我耳边,「似乎不是现在,但我不想再忍耐了。」
说完,他拉着我的手,跑出公司。
我没有讶异也没有反抗,也许我正期待着什麽,也许什麽也没有,我知道我正面对我不能承受的答案,但却克制不住内心想要「被爱」的渴切。
夜晚的公园有盏孤寂的路灯。
我看见我们的影子,横着一个跨步的距离。
「你想说点什麽吗?」
我摇摇头。
「对你来说也许沉默就是唯一的办法,但那也没关系。」
他笑了,眼里是淡淡的忧郁。
「必须在凝望着你的时候连同你眼眸中对於另一个人的哀伤也一并望尽,告诉自己那之中从来没有过我的位置。」
他缓慢的说着,「即使是那样,也没有关系……」
像是羽毛轻轻落在脸颊上,不是刺痛却被迫睁开眼睛,发现其实等待只是更加贴近寂寞。
我的泪水混着悲伤滑落,为什麽,会有遗憾盘旋着,伴随着热泪盈满眼眶。
我已经确定自己放弃你了,但那些决定很难保证在看见你的时候会不会全部瓦解。
在我心中有太多脆弱的地方,阻隔外界的所有声息,不再有情绪的起伏正是最安全的状态,我一直这麽以为,所以我总是困在原地无法动弹,却是我自己造成的,多想挣脱却还是恐惧一切可能导致我碎裂的世界。
总觉得只要再往前跨出一步就会走到窒息的窘境。逃不开这种悲伤的感觉,蔓延开来的是苦涩和越来越压抑的难受,我擅长的隐藏,也让我一步一步远离初衷。
我就快要忘记什麽是我要的自由,什麽是我的定位,什麽才是所谓的快乐。
他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用最温柔却最伤人的口吻说,
「我爱你。」
我努力别开眼却还是目睹最伤感的画面,像是渐渐晕开的疼痛。
□
深深的吸了口气,然而寒冷的冬天还是让我冷的发颤。
他拉了拉领口,呼了口气,然後咬牙将外套脱下盖在我身上,动作一气呵成。
我静静的看着他,从外套传来的暖意让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你不想说,就不要说吧,换我说。」
他微笑的看着我,眼底有着欣然的笑意。
我还是觉得很冷,夜晚的风、漆黑的夜空映着一轮散发柔晕的月,然而月光却被隐微的云朵遮蔽,今天的夜空并不漂亮。
「还是很冷吗?」
他已经冻的嘴唇发白,然而却僵直的问我。
「不会。」
我拉了一下他的外套,将手覆上他苍白的唇。
他拉下我的手,紧紧的握住。
「如果,你是爱我的就好了。」他说。
「但是没有如果。」
「嗯,我知道。」
我听见他清晰的声音。
沉默。任由他握紧我的手,不是无法抽回也不是不想抽回,而是因为知道不可以。
彷佛抽回手之後会听见他碎裂的声音,所以不敢。
我讨厌任何人用着极端的方式逼我,然而除了他。我只会心疼他的一切。
无限度扩张的冷意窜过领口还是渗入皮肤,带来丝丝刺痛的寒冷。
最後我凝视着他双眼中的自己。
透过他,看见的是我。
而我眼中,他又看见了什麽。
「你想说什麽?」我问。
「没什麽。」他说。
但是这样的沉默却是我不乐见的。
所以我挣开他的手并且脱下外套扔在他身上。
「这麽做又有什麽意义呢?我总是以为能够得到什麽,但其实从来就没有办法,你明白了什麽?」
抱着膝盖我浅浅的啜泣着,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要这麽令自己讨厌,非常的讨厌。
「你是在无理取闹吗?」他轻声说着,「如果是……我会很开心自己终於被你看见,即使你并不怎麽开心。」
他眼底映满笑意。
想要起身却被他狠狠地拉住,手腕被他拉的很痛,但他没有放手。
然後他用力地抱住我,温热的吐息在我耳边。
「你不会想走的,我很清楚。」
我正想开口却被他吻着,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却开始膨胀,魏哲杨,已经不是那个魏哲扬了。
「那是以前,不代表现在的你不会再离开了。」
他忽然用着一种哀伤的口吻对我说,接着拉过我的手,会到公寓。
我没有开口,只是跟着他进了他家。
「甯玮,我不是可以忍耐的人。」他的声音在颤抖,「我知道你反覆的和他见面,我都知道。」
「魏哲扬……」
「不要再去见他了……」
我看见他尽全力克制的愤怒亦或是悲伤,而我的心也是撕裂班拉扯。
「这不是我预设过的我们。」
「我只要你全心全意爱我。」
「这不是爱情,至少不是我要的爱情……」
匡啷。一声巨响。酒瓶被重重的摔在墙壁上,留下黄色的痕迹,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也不是想伤害我,而是宣泄愤怒的一种方式,但我那一刻却感到恐惧。
突然的他抱起我。
「魏哲杨。」
「你不想摔下去的话我建议你现在不要刺激我。」
他这麽说。
他把我放在沙发床上,然後跪坐下来看着我。
「对不起。」
他忽然说。
每次都是这样,他不断地用着抱歉止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正因为他太聪明了,我才一直无法告诉他实话,他知道,所以才不希望听到我说吧。
我坐起身,抱住膝盖。
「不用一直说对不起──我真的不希望一直在原地绕圈,你的爱让我觉得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支持多久,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告诉你我不能忍受怎麽走都只会回到原地的路,就算好不容易往前踏出了一步马上又必须掉头,我的时间被这样耗去多少……」
我别开眼不想看见他的表情,然而他却用着不容忽视的笑声逼着我正视。
他大笑着,在笑声之中我听见他的愤怒和绝望,「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吗?我一直浪费你的时间你很讨厌我对吗?我就是知道你讨厌我还不要脸的黏在你身边,既然以前都不在乎了那你认为我会收手吗?」
他还是笑着。
「嗯?不说话?被我吓到了?」
「还是在想着甩掉我之後就可以去找胡裕晨了?」
「哦,不对,我不会让你离开了,我说过,无论如何傅甯玮都不能够离开魏哲扬。」
他抓着我的手,终於我看见他眼神里的疼痛,那比什麽都还要强烈的罪恶感充斥着我的全部,被他紧紧抓着的手传来的痛楚蔓延在左胸口,我想这是我无法摆脱的噩梦。
「魏哲杨……我不会否认我曾经爱过你……也许你觉得我的感情太肤浅了,那都无所谓……因为我不是很坚强的那种女人,不是面对谁都可以这麽坦然,你生病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放下你,这是我对自己仅存的最後信念,我不会离开你,不会,至少在你病好之前……」
我抱住他,也许可以传递给他一些温暖。
闭上眼睛,轻触着他的脸,盈满回忆的泪水还是落下,指尖传来怀念的痛楚,轻轻颤抖着。
傅甯玮,必须一直带着魏哲杨的伤痛,往前走。
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代价。
「我以为……你会愿意付出一点真心。」
说完,他甩门走了出去。
我跌坐在地上,眼泪失控的涌出,我已经无法再思考关於他的一切,也无法再维持现状这麽拉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