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後，被武啸月逼着喝下多日药饮的曲绚丽，终於受不了捏住鼻子，嫌恶地对他说：「哎，你看我身子没啥大碍，这碗药我就不用再喝了吧。」
「不行！」放下药盅，武啸月挨近她，温声乞求：「这药能救你的，你得喝下。」
这药哪能救她啊，就怕这些太苦涩的药又会减了她几天宝贵寿命。然而瞥见武啸月的着急目光，又想起他这几日为自己操劳，她心底酸软，只好妥协道：
「我喝就是。」
她不情愿自武啸月手中接过药盅，闭上眼一口饮下。苦涩滋味瞬间充满整个味蕾，一如她现在的心情：明知也没几日好活了，却得佯笑对武啸月说：
「虽然药很难喝，可我好像好多了。」
自她手中接回药盅，武啸月微笑得意道：「我就说燕来和情情很厉害，一定能救回你。」将药盅搁置一旁，他坐在她的身旁，目光温柔缱绻，仔细地瞧着她。
「你今天气色很好。」他爱怜地轻抚上她的面颊。
「我现在很丑，你可别这样看我。」曲绚丽侧过脸，拒绝他的碰触。
他好笑地看着自己闹别扭的妻子，故意闹着：「是很丑没错。」
没想到他竟敢这样说，曲绚丽沉下脸，起身就想离去。
「哎，绚丽，别走！」他将她搂进怀中，讨好解释：「我只想你再多喝几帖药，这样就能变美了。等等我会拜托燕来和情情他们再多开几种药方，看是否能让你一喝便恢复神速。」
原来说丑的目的只是想拐她再多喝些苦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安探问：
「你不是嫌弃我？」
「我有什麽理由嫌弃你。」他将她柔嫩葇荑按上自己的面容，就在那条坏了面容的疤上，对她说：「瞧，我都破了相，比你丑上百倍、千倍的，难不成你也要嫌弃我！」
她摇头。
虽然那道长疤相当碍眼，可她怎会嫌弃啊。不过被自己心爱男人说丑的打击还是很大就是了。
瞧她一脸没落，武啸月又温声哄着：「为了能早些恢复你过往的模样，可别再跟我说你不喝药了。」
他对那些药饮都执着到这种地步了，曲绚丽只能无奈颔首允诺。
与他亲昵倚偎着，她听着他愉悦轻喃：
「我想没多久後你肯定能恢复。到那时我们就回清样定居，顺便再办一场婚礼；当然这次一定要将燕来和情情他们找来……对了，也找船夫夫妇他们吧。得把上次的误会解释清楚，要不然那名妇人老对我说你的坏话呢。」
实在不难想像船夫妻子会说什麽难听话。曲绚丽无奈轻笑，就想成全武啸月一个美梦，便顺着他的话意回着：「如此甚好。我也喜欢清漾，在那边定居挺不错的。」
「当然，清漾是个好地方，要不然我怎会在那遇上你？还与你结成夫妻。」
「是啊。」在清漾生活的那些日子，全是她人生中最美的回忆。
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想起身边她最爱的武啸月，曲绚丽满足地靠上他的肩，闭上眼小憩。秋阳，暖暖。小屋前，金黄杏叶漫天飞舞，在太蓝的苍穹下，将相互依偎的人儿，描绘出一张动人的景。
他俩太过温馨美好的画面，让一旁远远看着他们的骆情情叹了叹，无奈低语：「你说咱们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明白骆情情指的是什麽。崔燕来覆手在身後，静静注视那对有情人，好半晌後才缓缓开口：「倒是无关对错。我与你都将小武当成同伴，没有人想见到同伴受到伤害。」
「虽然现在是用补药拖着，可小武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现咱们瞒着他的事。」她低低一叹道：「其实我真希望曲姑娘能离开小武。就算小武又变成那种要死不活的模样，可小武至少还能平安活着，还能是咱们重要的同伴。」
「情情！」崔燕来不认同低唤她一声。「这是小武自己选择的道路。身为同伴的我们，就是支持他的选择，倾尽全力救治他最爱的女人。」
「你我都知道，曲姑娘药石罔救。咱们无法帮她，无法帮小武，就看着这场悲剧发生，无力挽救。你说，咱们这样算什麽同伴！」
「无药可救，不代表无法可救。现在或许只能瞒着他，可天下如此之大，我相信总有法子能解开曲姑娘的衰老之症。」顿了顿，崔燕来似想到什麽，又说：「情情，你还记得那个人吗？」
「你是说……」同出医界的默契让骆情情瞬间明白崔燕来指的是何人。她摇摇头，连忙否决：「不，不可能，那个人只是个传说。」
「他若是传说，你师父和我师父怎麽会存在？当年，他由西疆来到瑞朝，收下医圣和医仙两位徒弟。除了医术之外，他更擅长奇门遁甲、江湖异术。或许，他有办法救曲姑娘。」
「但是，若这人真的存在，恐怕也有上百岁了。你认为一个人可能到上百岁还活着吗？」
「情情，也许他不见得活着，但他说不定有子孙或弟子留下，就像我们的师父一样。我记得师父曾经提过，他说这人原本住在西疆境内的白山一带，因为躲避战乱才来瑞朝。不过战乱过後，听说他又回白山去了。」
「我们只要差人打探，就能知道他或他的传人下落，那时说不定就能救曲姑娘。」
「这是个办法。」骆情情颔首同意，却又不安提醒：「只是你能确定，曲姑娘能活到那时？」
崔燕来难得苦笑道：「都瞒到这节骨眼，现下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没人知道，曲绚丽还剩多少时间。
但是，她自己知道，时间，不多了。
床榻上，她紧靠在武啸月怀中。被他强力的臂弯紧搂着，她眷恋他温热的气息，脑中却思考着该如何离开他。
昨日她发现，她的手，已经布满皱纹。渐渐的，就会是她的脸……
尽管前些日子崔燕来与骆情情告知她，西疆白山上有位异人或许能解开她身上的恶咒；可她没把握是否能在异人来前，保住最爱男人的一个美梦。
「醒了？」
沉思中，醇厚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那个深爱她的男人，翻身将她密密锁在身下，想要亲吻她。只是，当初阳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时，她似乎看见他的墨眸里闪过一丝惊愕；仅是刹那，他的眸里又恢复原本的款款深情，就看着她，而後俯身亲吻她。
可被亲吻的她有些不安，就怕是自己多心了。昨晚睡前照过镜子，她记得除了一头可恨白发外，她的脸应该还未见衰老才是。
应该还能继续瞒着小武。
「绚丽，」他在她的唇上低语，央求着：「别离开我。」
「别离开……」
不同於几日前的亲吻，今日他的亲吻多了对情慾的渴求。大手，不安份地松开她的贴身小衣；温柔的亲吻，循着敏感的颈子膜拜爱抚她的全身，勾引、挑逗她的慾求。
她呻吟、低喊着，忘情投入他所制造的激情中，全然忘了她有多想隐瞒他，那些发生在她身体的变化。
「小武……」她抱着他紧实的腰身，邀请他。
亲吻她的唇，武啸月将慾望贴近她，缓缓地、温柔地探进她的身子，与她同享结合刹那的感动与欢愉。
「绚丽，我爱你，我很爱你。」动人的爱语在耳际边轻喃，她只感觉到他的慾望，那样深刻、激烈的深埋在她身子里，似要与她融为一体，永远不分离。
他与她缠绵着，在那日早晨。答应过要克制的他，那天并没遵守约定，反而多要了她好几回，直到她因欢爱而倦累睡去，他才离开她。
沉睡的她，并不知道退开的武啸月，就坐在床榻旁凝视她，就看着她衰老的一切，默默淌下泪水。双手紧握成拳，泛白的指节，隐忍极度苦楚的他，在替她拽好一方棉被後，走出房外。
推开医馆室门，他看见了崔燕来与骆情情，武啸月红着眼，艰难地开口探问：
「为什麽骗我？」
崔燕来与骆情情对看一眼。深知瞒着他的事情已败露，崔燕来只好无奈开口解释：「小武，我们不希望你难过。」
「不希望我难过？」武啸月一阵苦笑。接着，他咆啸道：
「你们凭什麽？」
「小武，你冷静些。」骆情情冷静劝说。没见过这副模样的武啸月，骆情情相当不安。
「我还不够冷静吗？」武啸月苦笑，他脚步踉跄，颓然跪倒。「我因为太过冷静，才会在这里和你们说话，而不是马上带着绚丽离开。」
「小武，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可是曲姑娘的事，我们的确无能为力。」崔燕来叹息着，决定坦承对他说：
「曲姑娘不是伤也不是病，她是自然衰老。这世间上没有任何药物，可以阻止衰老。想要救她，除非有奇蹟出现。」
「奇蹟？」武啸月神情恍惚，嘴里低喃人世间最不可能的事情。
对他而言，这世间，没有奇蹟，只有令人心碎的绝望。
老天爷一次又一次的，从他身上剥夺重要的东西，先是他的国家，他的亲友，再来是他重要的妻子……
「小武，对不起。咱们不应该瞒你这件事。」心疼他的模样，骆情情难得道了歉，希望他和自己都能好过些。
「现在对我道歉有什麽用呢？」武啸月摇摇头，缓缓起身。「再多的道歉，也换不回绚丽逝去的年华；再多的道歉，更阻止不了她的持续衰老。」
「既然无法阻止她的命运，」武啸月宛若赌咒般低语：
「那就由我陪着她！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武啸月定与她生死永相随！」
见他已呈癫狂状态，骆情情惊喊：
「小武，你别这样！咱还有法子的！传闻西疆白山上有位异人精通医术与奇门遁甲，他肯定能救曲姑娘。咱已差人动身前去白山，想来没多久後必有好消息传回！你……」
崔燕来也附和着：「小武，这事是真的。那白山异人是我与情情的师祖，他肯定有几分能耐……」
「哈、哈哈！」
比哭还难听的笑声，瞬然断住崔燕来与骆情情安抚的话语。武啸月扫过他们慌乱的神情，冷声表示：
「你认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们吗？」
选择相信，就怕又是再一次的梦碎，再一次的痛不欲生。方从一场美梦惊醒的他，在全然地放弃下，他只能乞求：
「这次，若我真随她而去，你们别救我了。」
然而他轻生的话语让骆情情红了眼眶。她气愤地打了他一巴掌，怒吼着：
「你想死？那你把我和崔燕来当成什麽了！咱们当了这麽多年的同伴，怎可能放你一个人去死！」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重视的人莫名死去啊！」吼完，她背对着他，大哭起来。
「小武！」崔燕来担心地低唤茫然无神的他，在拍了拍骆情情的肩头後，又是努力苦劝：「虽然之前瞒你是我们不对，但看在多年同伴的份上，你就再信我们一次可否？」
「请你，相信我们吧。」
一觉醒来，曲绚丽觉得房间里似乎有什麽不一样。
她好奇左右张望，想了又想，才发现妆台前原本立好的铜镜不见了。正困惑着，就听见武啸月温柔的嗓音，低低喊着：「你醒了。」
回眸，曲绚丽惊见一头白发的他，她讷讷探问：「你、你这是怎麽了？」
对上她惊愕的眼，他笑，笑的温柔，就对她说：「学你的。好看吗？」
曲绚丽无言的望向他，实在很想亏他，前阵子才说她白发的模样很丑。可仔细瞧瞧，他白发模样也不算难看啦，特别又配上那条长疤，竟有种莫名颓废美感。
「不过我这模样可吓到燕来和情情他们。他们还拚命拜托我，别随便出现在医馆里，吓到其他人可就不好了。」他将拧好的布巾交与她，要让她净脸。
「也是，倒真挺吓人的。」回敬了他说她丑，她故意这般说着。
「吓人？」他挑眉。「我觉得很好看啊。」
为了展现他口里的好看，他刻意搔首弄姿地摆出各种姿势，逗笑了曲绚丽。
「别闹了啦。」都不知道他有这种搞怪天份，莫不是相处久了被崔燕来给同化了。曲绚丽开心笑着，将净完脸的布巾递给他，却听他低声轻问：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白首到老的夫妻？」
「咦？」
曲绚丽僵住笑容，眼底越发酸涩，不敢再抬眸看他。
他知道了。
所以才会将铜镜撤走，将发染白。他不想让她看见铜镜里的她，那代表她的模样……曲绚丽不敢相信，手颤颤地想抚上脸，却又想起自己满布皱纹的手，她不想让他看见，索性又放了下来。
无奈低叹，她启唇想坦承：
「小武，我∣∣」
但他俯身覆上她的唇，密密的，不让她说上一句。
他在她的唇上低语：「什麽都别说，就让我一直陪着你。」
她也很想要他的陪伴。可是，他既然已经知道，还跟着做出这些疯狂的行径，这让曲炫丽极不放心，只能眨去眼底酸涩，故作坚强佯笑道：
「本没想那麽早告诉你的，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告诉你也无妨。」
「前阵子燕来和情情他们告知我有白山异人能治好我後，我便私下找了琴宗之人去西疆白山打探。几天前，琴宗传来好消息说是找到异人後人，便安排我几天後启程去西疆。」
她故意俏皮一笑，莫可奈何表示：「还再想要怎麽开口告诉你，说服你跟我去，没想到你就知道这事了。知道也好，要不然我还真不知该怎麽开口跟你说呢。」
曲绚丽瞥了面色沉重的他一眼，有些心虚佯笑探问：
「你会陪我去吧？」
「绚丽，别再骗我了。」望着她略显诧异的神情，他说：「白山异人只是个传说，就连燕来和情情都无法肯定他的存在，你又怎可能寻到他？」
将她拥进怀中，他仅是乞求：
「不管还剩下多少日，都让我陪你。」
「所以，你别再离开我了。」
被他识破一切，曲绚丽再也忍不泪水；然而在泪水淌下的刹那，却担心他会看见，急忙拭去中竟又惹出更多的泪水。心，又痛又涩，那再也止不住的泪水，伴着低微的哭声，惹出武啸月的叹息。
「绚丽，」他轻喊，有些无奈却不知所措。他轻声安抚：「你别哭啊，我舍不得你哭的。」
他的安抚，没能让她停止哭声，反而让她放声痛哭。武啸月陪着她，心里因她的哭声而疼痛，多想陪她也这样大哭一场。只是，他压下心中情绪，故意调侃她：「你再哭下去这医馆可要淹水了。」
怎麽还这样说，哪可能淹水啊？曲绚丽摇摇头，只问了他一句：
「若我死了，你，又该如何？」
她的问题让他想起早些时候的赌咒。当时，他被骆情情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还被训了一顿。想起骆情情说的话，武啸月叹了叹，温柔低问：
「你希望我如何？」
「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连同我的份，一同活下去。」
泪眼婆娑，却坚定地望向他墨玉般的眸子，只为了听见∣∣
「我答应你。」哪怕又如同行屍走肉，可这是她所冀望的。「你死後，我会带着你一同回去清样，我们一起在那过活。」
「好。」她破涕为笑，靠近他的怀中。难得的，她允诺：
「我不会离开你。」
「嗯。」墨眸紧缩，他将她拥得更紧。
「可我会变得越来越可怕。你不准嫌弃我，也不能说我丑。」
「你永远都是我最美的妻子，哪会丑啊？」还在记仇啊。
「你前阵子说过我丑。」曲绚丽闷闷表示。
「我有说过吗？肯定是你听错了。」崔燕来说过若遇上女人记仇，最好的方法是装傻，一概皆不认。
「你说过。」
只是装傻不认会让女人更不爽，所以这时便要说：
「你、你很美，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也是、也是我最爱的女人。」虽然是事实，可他怎麽觉得这话说起有些憋扭。对了，还有下一句话是：
「从今天起，我会每天、每天∣∣每天都歌颂你的美丽，向世人宣示我对你的爱情。」
曲绚丽怔愣片刻，忽地掩嘴大笑。
「呵……」这人是小武吗？怎说出这种油嘴滑舌的甜言蜜语？可俊脸胀红、困窘的无可自拔，这副可爱的模样，一如初见的刹那，那名撼动她心弦的男子。
然而她莫名的笑意，让武啸月更是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若依崔燕来的说法，这时女人应该会感动的抱住他，大方与他亲热才是。该不会少了什麽？
是了，他忘了亲她。崔燕来还交代说完这些话後，必须要亲吻对方才行。
武啸月俯下身，吻住他的妻子，也吻去她对容貌的所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