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聽歌 — 47

正文 聽歌 — 47

「我开了唱片舖的事,还有那天我没有留下我的电话号码。」传知书眼睛转了转,还是没将事情看得很严重:「都是老朋友,我明白你的。你那麽忙,就是我给你留了电话,我们一年也见不上一次,又何必?阡陌,你没那个时间抓住我不放,我也是。我们有各自的事业,有各自的圈子,不可能再好像从前那样,你喝醉我就上来照顾你……而你也不需要我拚命去为你打工。我现在重看,那段日子是很美的,也不过如此。」

「什麽意思?」赵阡陌半睁开眼,眼里有困惑与醉意,好像再也不认识眼前的传知书,忽然他问自己:他在追的,到底是什麽?是许多年前那个天真的、为了他可以不惜一切的传知书?是眼前这个看似冷漠颓废、却又不自觉显露温柔的、这个他所不懂的传知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那天演唱会过後,从倒後镜见到传知书被小菲推进来,赵阡陌乾枯而病态的内心就如回到家里,一股清润的泉水灌入一片荒漠。

他以为已经死了很久的心,跳得急猛鲜活,让心的主人得知,它仍是活着的。

「传知书,你敢说吗?你敢说你从头到尾只当我是你的朋友?」

「是你要我当你的朋友,」传知书紧着拳头,紧闭眼睛,才能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赵阡陌,你这无赖,不是每件事都得随你心意发生,我有我自己,你懂过我吗?你有想过要去懂我吗?」

说着,传知书把後脑贴上门板,抬眼凝视灰白的天花板,喉咙如卡了一口浓啖,使他说句话都说不顺,乾咳了几声,才说得下去:「我顺着你,我照顾你,那时候我是愿意的,但不代表我一生也愿意。现在我不愿意再当你身边的一颗小卫星,因为辛苦,你非得要我把话说得这麽白才罢休吗?你就喜欢看我在你面前难堪,连自我都没有了,才安乐吗?」

传知书跟赵阡陌同一时间想起一件事。那是八年前,Jupiter刚赢得一纸合约,宣传工作多如水淹,加上灌录新曲、歌曲派台、赵阡陌在唱片公司的安排下搬家……传知书仍住在赵阡陌那处,可是半个月都未必能见他一次。赵阡陌很感激他,说没有他的话,他们根本无法专心比赛,是以问传知书:「我欠了一个太大的人情,你说,想要什麽报酬?」

传知书哪在乎这些,又知赵阡陌素来不爱欠人,便只说:「你抽空一天陪我去玩就好了。」

大约过了两个月,赵阡陌勉强自忙碌的工作抽身,真的抽空了一整天,带传知书去了迪士尼乐园玩了一天。当年香港迪士尼才开了不足一年,游人趋之若慕,传知书的童年回忆又是迪士尼卡通,故在乐园落成前就常嚷着有机会一定要去一次。

那时赵阡陌还未真正出名,充其量只是个初出道的新秀,哪有什麽大钱。可是他仍然买了最贵的套票,一票在手就不用排队,传知书在此之前从未试过如此无拘束地在主题公园玩耍,好像整个乐园都被他们包起来一样,无视长长的队伍,玩尽所有机动游戏,特别好玩的就给他玩上三两次。

晚上的迪士尼会放烟花。他们八点就去到大街坐下来,占上两个好位置,等看烟花。澄黄的月亮散发幽光,城堡扫上彩云般的紫蓝色,夹道是昏黄的美式街灯,传知书沉浸於美好的幻想,就像跟赵阡陌去了异国度假一样,然後绚丽的烟花自城堡後往天飞射、爆破,生命於一息间暴涨至最高点再陨落,把黑天照亮如若白昼,闪花了传知书双眼。

以往几年的每一个夜晚,他是怎样过的呢?是在KFC店里夹着炸鸡、是在商场里的贡茶店泡着珍珠奶茶、是在麦当奴捞起刚炸好的金黄色薯条,抑或是关上小房子的窗帘,只开一盏小黄灯,一遍遍听着赵阡陌所作的新歌,绞尽脑汁地为之谱上浪漫的新词?还是在斗室按着计数机、写帐簿,苦着脸把原已很低的支出压缩得更低?

反正,在那些夜晚中辛劳的传知书一定没想到,在未来的某一晚,他会坐在赵阡陌身边跟他昂起头,傻傻地看着天上火花,以及那一轮在烟花之下显得黯淡的黄月。

传知书的目光落到赵阡陌的脸。烟花灿烂的光映在他白晢的脸,他看见他一双棕眼像两盏明亮的小灯,眼下两泓浅浅的黑眼圈跟苍白的嘴唇诉说他的疲劳,不管传知书再怎麽努力,还是无法抹去赵阡陌的烦恼,因为他已去了别的圈子——钱吗?他不需要有个傻子如传知书一样,付出自己的学业与未来,因为唱片公司会替他接工作。词吗?会有专业的填词人,不再需要传知书以笨拙的文笔代劳。那麽,他还有什麽资格留在赵阡陌身边?

新的焦虑攫着传知书的心,他必须抓着一块浮木,他必须让赵阡陌告诉他,他仍需要他。鬼迷心窍的他凑上赵阡陌看来雪白像花的皮肤,赵阡陌忽尔偏着身,垂头,使传知书本来快要贴近他脸的嘴唇落空,赵阡陌撩起耳边的碎发,无形中拂去传知书的脸:「知书,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很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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