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摩尼是在横穿过了跳舞场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后还跟着个廖正文。在等待电梯下楼的时间里,他转过身看着廖正文,以为这人跟着自己,必有所谓,然而廖正文抿了抿嘴唇又搓了搓双手,却是没头没脑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摩尼看了他这个摩拳擦掌的架势,觉得有些可笑:“我要换个地方玩玩。”
“哪里?”
廖正文的追问十分斩截利落,几乎偏于无礼。于是白摩尼毫不掩饰的皱起眉头,从胸前口袋里摸出怀表瞧了瞧时间:“我去看赛马,有问题吗?”
廖正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态度全有点不对劲,但他觉得这不能全怪自己,白摩尼一直是个让他看得见抓不着的人——甚至时常是想看都看不见,全得凭着运气和他相遇。他想白摩尼这一类人,一如他所见识过的高级妓女和交际花,都善于玩这种爱答不理、若即若离的把戏。她们吊人胃口是把好手,所以自己须得拿正了主意,一旦被她们牵了鼻子走,那就非变成傻瓜冤大头不可了。
“我在这里也呆得很无聊。”他对着白摩尼笑了一下:“没有伴儿的话,到这地方就是干坐着,没意思得很。赛马怎么样?我自从回国之后,还没有再看过。”
这时电梯开了,白摩尼一边向内走,一边答道:“倒是很热闹。”
廖正文立刻跟了上去,自自然然的笑道:“那这一次,我跟着你也去看看这个热闹吧!”
白摩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及至二人离了饭店大楼,廖正文又道:“白——”他下意识的想要叫他一声白少爷,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所以改了称呼:“白先生,你是坐汽车来的?”
白摩尼一点头:“嗯。”
廖正文见他孤伶伶的站在夜风里,是个很单薄柔弱的身姿,就下意识的向他靠近了一步:“我也开了汽车来,若是不介意的话,你坐我的汽车如何?我们一路上还可以谈一谈话。”
白摩尼见廖正文一味的殷勤,自己硬是对他冷淡相对,反倒不好,于是攥着手杖轻轻一敲路面,他又“嗯”了一声。
然后这二人同上汽车,片刻之后,在英租界内的赛马场大门外吃了个闭门羹。
原来这赛马并非每晚都有,廖正文对此毫不知情,白摩尼则是糊里糊涂的记错了日期。抬手一拍自己的额头,白摩尼苦笑道:“我这个记性!白跑一趟!”
廖正文对于赛马的热情十分有限,这时就灵机一动,提议道:“既然如此,我索性开快车,咱们兜兜风去?”
白摩尼此刻无所事事,只要有消遣,那就无不从命:“你的技术怎么样?开快车是好玩,翻到沟里可就不好玩了。”
廖正文发动了汽车,心里痒酥酥暖烘烘,有种乐滋滋的愉悦:“我的技术如何,你瞧瞧就知道了!”
廖正文这回下了决心,不能再由着一个男妓摆弄自己的心神。当然,他知道,白摩尼是个高级货色,不过他也有他少爷的脾气和底气,他干什么都喜欢痛快利索,初恋的时候都没和女同学打过哑谜。一个高级的男妓会有着如何神秘堕落的滋味,他很好奇,他要尝尝。
于是,他一鼓作气的把汽车开到了城边僻静处——别以为他要干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他是文明的年轻绅士,是这个社会中的上流,他怎么会对一个男妓为非作歹?他只是想找个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了。
将汽车停到了人迹罕至的妥当地方之后,他开了口:“白先生,我听说,你是个很爱交朋友的人。”
白摩尼走在副驾驶座上,听出他是话里有话,就侧过身面对了他,又将一只胳膊肘架在了立着的手杖柄上,摆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方才在汽车座位上坐了一阵子,他也坐累了。
“是。”他答道:“我的朋友是不少。”
廖正文思索了一下,极力想要把话说得婉转斯文:“我也很想成为白先生的朋友之一,不知道,有没有这种资格。”
白摩尼微笑着看他:“我的朋友,都是和我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廖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不大适宜加入到这种队伍里啊!”
廖正文也是一笑:“我要和你做朋友,当然不是做那种酒肉朋友。我愿成为你的密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摩尼摇了头:“我不明白。”
廖正文一听他那好整以暇的语气,就知道他明白得很,只是故意在装模作样的耍弄自己。心中忽然生出了隐隐的怒意,他决定让对方见识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别以为自己只是个傻头傻脑的小少爷!
于是转身猛的一扑,他把白摩尼摁到了后方的车门上。隔着西装外衣,他的双手合上了白摩尼的腰。一只手顺着腰身再往上走,他一边摸索着白摩尼的衣扣,一边嗅到了很芬芳的古龙水气息。身体是软的,脸蛋是嫩的,皮肤是香的——好个浪荡的、不男不女的兔子!
“这回你明白了吗?”他喘息着低声问:“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装傻。”
白摩尼被他挤压得后背紧贴了车门,若有所思的和他对视了片刻,白摩尼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似笑非笑的答道:“我明白了,廖公子想要强奸我。”
“你——”
白摩尼挣扎着抬起一只手伸进了怀里:“想跟我做朋友?小兄弟,我很贵的。”
“你开个价!”
白摩尼费了一点力气,从胸前内袋里抽出一张折好了的借据,丢在了廖正文的脸上:“把这笔债给我还了,我就是你的好朋友。”
廖正文料想白摩尼跑不了,所以放开他捡起借据,展开来看了看。
看过之后,他先是勃然变色,随即对着白摩尼冷笑了一声:“八万?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白摩尼在座位上坐正了,语气倒是一以贯之的柔和:“我说过,我很贵的。”
廖正文瞪着白摩尼——他没有那么多钱,家里的钱都是他父亲的,他只是个儿子,做不了主。就算作得了主,他也不会拿出八万块钱给白摩尼这样的一个人还赌债。他再荒唐再堕落再鬼迷心窍,也到不了这个地步。没想到白摩尼会通过这种方式来羞辱自己,他这一回可真是生气了,并且是气坏了!
把借据扔回了白摩尼怀里,他转向前方抬手扶住了方向盘,气冲冲的说道:“可我觉得你未免贵得有些离谱!”
白摩尼把借据折好揣回口袋里,慢条斯理的向后一靠:“抱歉,我不还价。”
廖正文攥着方向盘,一边缓缓呼吸着汽车内的香气,一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采取何种态度。这香气也令他烦躁,因为是白摩尼带来的。
这时,白摩尼又说了话:“怎么?不会因为我不肯降价,你就要把我扔在这里吧?”
廖正文逼着自己向前一笑:“你多虑了,我还没有那样不堪。”
然后他发动汽车,打道回府。走到半路,他开口问道:“我送你回家?”
白摩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回家!”
廖正文忍无可忍的想要刺他一下:“听说,你现在是和一个下了台的什么司令住在一起?”
“没错。”
“似乎他的年纪很大了?”
“给我当爹是足够了。”
廖正文听了这话,感觉白摩尼是满不在乎,挨刺的反倒成了自己。心乱如麻的按照指挥连拐了几个弯,最后,他停在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院门前。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听见白摩尼在自己身旁说道:“多谢,改天再会。”
不假思索的转过身,他一把就将那只手抓了住。今晚他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他竟然会被一个年长他好几岁的男人搞得方寸大乱,紧紧攥住了那只柔软微凉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想再次扑上去,彻底摸清这个男人的底细!包括肉体,以及精神!
但他终究还是很有理智、很文明的,他没全扑上去,只扑了一半,在白摩尼的脸上胡乱的亲了一下。这回他算是小小的冒犯他了,他倒要看看对方会如何的向自己算账!
然而白摩尼只是哈哈的笑出了声,一边笑着推开车门,一边问他:“这算什么?汽油费吗?”
廖正文也跟着他笑了:“不,只是个道别吻。”
白摩尼在汽车外站直了身体,举起手杖轻轻一敲车顶:“真是sweet啊。”
廖正文没再说话,目送着他慢吞吞的走入宅院大门,心中意犹未尽的,然而又感觉今夜乃是一场梦魇。
他灰头土脸的,终究还是被姓白的给耍弄了。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