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叶向阳大概是打定主意要对她作出补偿,不仅像以往一样,勤勤恳恳地给她带路,还不时变魔法似的变出各种精巧的小礼物,继续大张旗鼓地实施他的赔罪行动。
神经大条的他并没留意到秦闵静心境的变化,只以为她不肯原谅自己前些天的失约,於是更加落力地讨好,搞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他身後,那条正摇得欢快的狗尾巴。
这样的情景其实还满好笑的,但这一回,曾一次次轻而易举就被他带动笑容的秦闵静却是怎麽也笑不出来。
眼见她的状况每况愈下,叶向阳整个人急得团团转,却始终苦无应对之策。
他觉得秦闵静似乎又再於他俩之间设下了一堵墙,而且显然相比他俩初识之时还要更严厚。这个认知让他烦躁莫名,却也不知该拿秦闵静怎麽办,只能在旁边乾着急。
就他来看,现下的情况简直是糟透了。至少秦闵静刚来的时候,他很清楚,她的拒人千里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但现在,任他再乐观也无法否认,她待自己的态度确实不同寻常。
偏偏他左思右想,愣是没想出自己犯过什麽大错,值得她对自己宣判「死刑」,最後竟灵光一闪,天才地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欸,你是不是气我没把我是室内设计师的事告诉你?」
饶是满腹心事的秦闵静,听了他这个问题,也不禁被气笑了。
「我干嘛要为这个生气?这是你历尽艰辛才实现的梦想,不是吗?」
叶向阳本来还要说些别的,却被她的用词弄得一怔,当即连应声都忘了。
她说话的语气毫无异样,但不知怎地,他就是有种错觉,彷佛正透过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看见了她那未曾外露的疼惜。
疼惜,这对他而言是多陌生的字眼。
自从他大学毕业,凭着专业知识在改建旧街的计划里担以重任後,街坊们看他的眼神里,或多或少总带了些感激,再也不复过往视他为普通小孩的纯粹。
不只是他们,即使是在家里,因为自己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的关系,自父亲而来的那份关爱,通常都不会落到他身上。
他不曾责怪过街坊或父母,但因着他们的信赖,这麽多年过去,他早就学会了独立。尤其是母亲过世後,他几乎忘记了,依赖到底是什麽滋味?
为了叶子夏,为了叶家,他忽略心底所有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疼痛,逼迫自己坚强起来。纵使父亲还在,也心甘情愿为他和妹妹撑起一片天,他却不想就此把担子全扔给叶以钧一人。
无论叶向阳平日里过得再怎麽悠闲,他也有他的尊严和骄傲。他不是叶子夏,无法待在温室里,安然接受他人的保护。他习惯背负一切,就算担子的重量几乎让他不能承受,但除了继续前进,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但此时突然接触到她的怜悯,他竟有些措手不及。
「为了留住这里,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吧?」对於他的手足无措,秦闵静也不知是真没察觉,抑或难得在与他的对峙中处於上风,故而不肯轻易放过,总归没有住口,「唉,听过你的故事,心疼都来不及了,谁还有空生气啊?」
乍听她这话,他下意识抬起头,正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失灵了,却一头栽进了她沉静的眼眸,随即所有欲要出口的言语,全都倒流回到了肚子里。
他其实从不认为自己付出了什麽代价,直到今天被秦闵静这麽一提醒,他才发现,就算他本人一无所觉,但他确实失去了某些东西。而他虽然不至於为此後悔,可是一旦忆起,却还是难掩遗憾。
倏地被她勾起了感伤,叶向阳的情绪顿时变得低迷,连往日灿烂到连太阳都为之失色的笑容都从他脸上隐去。他陷落於失意的情绪之中,她却正巧选在这时出言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过,叶向阳,你很幸运。」
他一愣,转头看向她,却发现她压根没在看自己,视线落点始终定格於遥远的地平线,目光悠长而安宁。
「无论如何,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已经很值得高兴了。」她说得四平八稳,神色看似淡然,却怎也藏不住语末的轻颤,「不像某些人,努力了大半辈子,才知道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劳……真的跟笑话没两样,是不是?」
叶向阳望着她,黑眸里写满了不解,她却就此沉默,只放任清风来回吹动她的头发,而她除了偶然抬手把几绺顽皮的发丝撩到耳後,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既不懂她话题的突然转换,更搞不清她情绪愈益低落的原因。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询问,却被秦闵静抢先了一步:
「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她低喃的声音仿若自语,「不管发生了什麽,都是不一样的……」
原本已是满心困惑,她又天外飞来这一句,叶向阳的心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莫名其妙。
感伤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毕竟,不论从哪个角度看,眼前这个女孩都比自己更需要关心。
他想,他该说些什麽的,开玩笑也好,扯开话题也罢,至少别让她再露出这样的表情,更别让他因为触及她眼底太过深沉的黯然,而把自己弄得心慌意乱。可是到了最後,他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