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午要上机,温如予就在机场附近的酒店登记入住休息,换了衣服洗了澡就倒上床,睁着眼睛怎麽也睡不着。
夜凉如水,当一切静下来的时候,他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倦涌至四肢,他闭了闭眼,心头像空了一块,一直以来的努力霎时间失去了重点,他已经不知道以後的生活奔波为了甚麽,他只能强迫自己麻木,让所有情绪淡然,平复到感受不到的位置上。
不过又是人生另一场无故罢了,他想,他还能忍受。
至少他现在还没有想哭的感觉,就算他不是男人,恐怕也是流不出眼泪,他只是倦了,而在他倦了的时候,封闭的空间里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回荡,在寒凉的冬夜里显得那麽寂寞,很可怕。
他想念起孩子来,只有孩子才能让他有救赎的温暖,这样一想便想看看手机里属於孩子的各种生活照片。从兜里翻出手机,这才发现原来自几天前下机後一直忘了开,便起身从行李箱里搜出充电器给手机插上,一瞬间萤幕闪了又闪,不断弹出一条条的短信──
『回温哥华了?』
『小孩接回来了吗?有甚麽问题给我电话,我帮你想办法。』
『不开机是防着我是不是?开机了立刻给我打电话。』
『好,你就一直关机吧,我今晚回温哥华,再不开机,我拨你老婆的电话找你!』
来信的全是同一个号码,只一串长长的数字而没有显示姓名,还未有列入通讯录,可温如予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别说这语气太有个人风格,如今会这样担心他帮他的人,真的只有一个而已。
温如予百感交杂,酸的、苦的,甚至有些热气袭上心头。
虽然不明白为甚麽,但是对方的关怀这样真实,他几乎可以想像到利哲始终打不通自己电话时会是多麽气恼,准是以为自己过河拆桥,可又在气恼的同时担心着自己的情况,以至於忍无可忍才会有了刚才给杨漾的那一通电话,而自己却以为他吃饱了撑着要看自己的笑话,急怒当下骂了些甚麽话已然记不得了。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电话,把短信重看了几遍,萤幕上的字好像有了温度一般,直直烫上心坎,竟觉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到,因而变得脆弱起来。
只有这个人而已,连日来记得他的,竟然只有这个人。
只有这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家伙。
不是母亲,不是妻子,不是朋友,不是同事,而是压根毫无交情的这个刻薄恶劣的男人。他忽然想笑,如果对方就在他面前,真想笑他原来性子这麽闷骚。
可恶,可恶。他在心里一声声骂着,有点不甘心於自己的心软,竟就因为这几个关切慰问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不过就如此而已,就心软地想对对方掏心捞肺地好,开始想着他右臂的伤好了没有?该到医院拆线了吧?不知道能不能行动自如了?
越想越是担心,他开了短信,按下回覆键,却又不晓得从哪里开始好。想到对方该是气在头上,按这时间大概也早早睡去了,他想了又想,不知重写了多少遍,不知不觉花掉了半个小时,最终停在这一句上:『跟你说对不起有用吗?』
发出後,他瞪着萤幕半晌,想当然不会有所回应,正要搁在床头,萤幕又闪了闪,他诧异地匆匆拿了回来看,竟是利哲回覆了,只有短短二字:『有用。』
温如予不觉微微扯唇,也惊讶自己竟有笑的兴致,几乎是冲动使然,他立刻给对方拨了电话,不消数秒就接通了,可是对方没有吭声,只有静默的呼吸声,如本人那般沉稳冷静。
「对不起。」温如予诚恳地说。
利哲沉默片刻,没有预想中的嘲讽,反而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有耍着你玩,更没有想笑话你,由始至终都没有。」
温如予听出这是在回应自己不久前的质问,不由窒了声,未想到对方会牢牢记住了,还用了这样认真得不容置疑的语调回答自己,显然是因为在意才会如此,意识到这一点的他霎时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发生甚麽事了?」利哲等不到他的回应,便又问了句。
「没甚麽……也不是没甚麽,我和杨漾决定离婚了。」温如予想了想,最後的芥蒂好像凭空消失了,只是在考虑该诚实到甚麽程度,「虽然不是我希望的,但她主动提了,还想争孩子的抚养权,就像出轨的是我一样。」
「因为我?」
「你还没有那麽大的影响力。」温如予笑笑,有些苦。
利哲又沉默了,这回比刚才的更久,半晌才问道:「你现在还跟她住一块儿?」
「没有……我明天还得上机,这个问题等回来再说吧。」
「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去?」
温如予没有回答。
「来我家。」利哲几乎立即接道,怕对方没听见又重覆了一回,「来我家,你爱怎麽住就怎麽住。」
「你?别了吧,嫌我欠你的债不够多吗?我还不清了,不去。」温如予淡哼了声,当他是开玩笑,他从来没想过打扰别人,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认真的,如予,来我这儿,反正我们又不是没同居过,你害甚麽臊?」
「去,谁跟你害臊了?」害臊这个字对温如予打击太大,差点就中了对方的激将法,「我要你帮忙了吗?你心血来潮抽甚麽风?」
「我每次想帮你都要这样被误会吗?」利哲冷了声,被拒绝让他不爽。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利哲没吭声,温如予隔着电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一阵低低的笑声飘入耳里,他不晓得那是甚麽意思,如若不是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关心,他定会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是不怀好意,而现在他纵然仍不能理解利哲的意思,却也只是疑惑而已,於是他问道:「你笑甚麽?」
「还能笑甚麽,当然是笑你蠢。」利哲理所当然地道,刻薄的字句带着轻佻的讥诮,「我哥该没少说我的坏话,你觉得我会是那种爱心泛滥的人?」
「那你为甚麽──」
「自己想。」冷冷截下温如予未完的问句,利哲并未忘记刚才讨论的重点,「你到底要不要来我家?」
「不去。你先回答我──」
「就这麽个问题也至於你穷追不舍?不跟你废话,给我地址,我开车来接你。」
温如予对他的专制哭笑不得,说高兴好像不恰当,说不高兴却又清楚对方是出於好心,最终只能无奈地道:「现在十二点多了,你没看时间吗?更别说我在机场附近,别傻了。」
「所以?」
「甚麽所以,很晚了好吗?有甚麽明天再说,我困了,你也早点睡。」
「快说,我已经出门了。」像是印证他的话似地,背景响起了车子发动引擎的杂音,显然利哲人已坐到车子里,同时传出铁制闸门开启的尖锐喧响。
「你……」温如予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弹坐起身,浑身血液好似一股热流,说不出是甚麽感觉,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是温暖的,就连自己也莫名所以地紧张起来,甚至有些毛躁,他知道利哲对自己有着莫名的关照,却不知道会到这种迫不及待的程度。
实在拿他没办法,温如予报上地址,挂了电话,换上便服,又把行李重新执拾好,坐下来时依然感觉毫不真实,戏剧化得很。
他想,他永远不会了解有钱少爷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