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齐烨霆抱着作业返家，一进门，只见客厅空荡荡，夏妡滢不知疯哪去了。
他走到茶几旁，书本、文具散得满桌都是，正想整理，眼角余光瞄到一件不对劲的事，猛地转头——
鱼呢？
鱼缸里的鱼全部不见了！
齐烨霆抛下作业簿冲到窗边小桌前，只见桌面湿淋淋一片，旁边搁着一只瓷碗，里面装了半碗水。
胸口突感一阵无力，那缸孔雀鱼刚从水族馆抱回来不到三天啊……会做这麽恶劣的事的人，除了那颗灾星外，还会有谁？
「夏、妡、滢！」齐烨霆气得浑身发抖，拉开大门直奔夏家隔壁的阿婆家。
夏家位於巷尾，独门独户，大半时间都紧闭着门窗，只有夜晚才会亮灯。
夏妡滢的父亲是邻近一间电子工厂的厂务经理，平时事务繁忙，经常工作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出差更是家常便饭；而夏母张玉甄则在火车站前开了一间服饰店，凭着亲切笑容和周到服务，将服饰店经营得有声有色。
所以夏家的家境比一般富有，只是双亲都忙於工作，牺牲掉的就是小孩，打从夏妡滢出生满月後，便托给隔壁一位五十多岁的奶奶照顾，直到现在。
「奶奶，你有没有看到滢滢？」住在夏家隔壁的阿嬷带着两个孙子坐在檐下乘凉，齐烨霆一见到她便焦急问道。
「刚才我买了一些冰棒，就去你家叫她过来吃，吃完她和大宝、二宝玩了一下就急冲冲跑出去，隔没多久又看她往後巷走，可能去後田的土地公庙玩，这个女孩子整天冲来冲去，闲也闲不住……」阿嬷边摇扇子碎碎念。
齐烨霆道了谢，转身朝通往後田的小路奔去，远远看见稻浪间有座土地公庙，庙前榕树下蹲着一个身穿白色制服和百褶蓝裙的小小身影。
「夏妡滢——」
一听见齐烨霆的声音，小小身子陡然一震，起身将双手藏在背後，微微垂首。
「我的……鱼呢？」齐烨霆奔到她前面，气喘嘘嘘质问。
夏妡滢抬眸望着他木然不语，微卷羽睫挂着晶亮泪珠。
「鱼呢？」略微提高声量，他揪住她肩头衣袖，赫然发现她藏於裙後的双手沾满泥土，视线缓缓下移……她脚边地面隆起一座小土丘。
「你埋了什麽？」
她畏惧地缩缩脖子。
「埋了什麽？」他抑声低吼。
「鱼……」
齐烨霆脸上一呆，静静望着她半晌，突然猛力推开她，夏妡滢小小身躯顿时一弹，重重跌坐在地。
「你怎麽那麽坏！把牠们全部弄死？」他紧握双拳不住喘息，显然不知如何处理自身愤怒。
齐敬平对他家教甚严，心里虽然气苦，却不能出手打她，也不能以最容易表达心境的粗俗言语骂她。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听见他说她心肠坏，夏妡滢心里一阵受伤，泪水扑簌簌自眼角滑下。
两人僵持片刻，她只是低头啜泣，似乎受欺负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我讨厌你！你以後别来我家了！」他一脸委屈，眼眶渐渐红了，忿忿抛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土地庙。
望着齐烨霆远去的背影，夏妡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事情怎麽变这样？
当时她一个人在客厅里无聊得发慌，有那麽一缸鱼，就「自然」玩起夜市才有的捞鱼游戏。
当她把鱼全部捞起放进碗里时，肚子突然吃痛起来，就理所当然跑到厕所解决。等她从厕所出来，适逢邻居奶奶叫她吃冰，她顺从跟去喀了两支，还好心陪大宝和二宝堆积木。
结果——她恍然想起那十几条小鱼还窝在一只小碗里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後的事了；虽然火速赶往抢救，无奈碗中的鱼因氧气不足，纷纷跳出碗外晒成小鱼乾，一命呜呼哀哉。
不要问她为何要玩人家养得好好的鱼，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理由，双手像有自主意识似，很自然拿起网子大把大把捞，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刺激里，不能自拔。
「怎麽办……呜呜呜……」她哭得满头汗，手上泥土和着泪水糊到脸上。
上次打破齐伯父的十个碗，还央求齐烨霆帮她顶罪，这件事被张玉甄得知後，她被狠狠打了五下屁股。
现在不小心弄死一缸鱼，这个罪可能要挨上二、三十下才能了却，一想到这里，她已经觉得屁股开始痛起来，多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到一小时前，她打包票，绝对不会去动那缸鱼。
「不然，我去抓还给你嘛……」吸吸鼻子，她拾起地上的塑胶袋和鱼网，附近都是稻田，沟渠自然不少，有水就有鱼。
ღღღ
都是夏妡滢害的，搞不懂爸妈为什麽那麽喜欢她？
怕他寂寞想帮他找个乾弟妹？
那还有大宝和二宝啊！为什麽一定要挑她？
他才不要妹妹！妹妹爱哭，爱惹麻烦……又那麽讨、人、厌！
望着空空鱼缸，齐烨霆默默拭泪，不知隔了多久，铝门玻璃传来敲门声。
转身走到门口拉开一道小缝，只见夏妡滢狼狈站在外面，身上制服沾满烂泥，脸脏了、头发也乱了。
怨怨瞪她一眼，他无语阖上门，没料到夏妡滢突然伸手一拉，娇小身子硬挤，顺势从他腋下钻进屋内奔至小桌前，哗啦一声将手中一袋混浊泥水全部倒进鱼缸里。
「喂！你做什麽？」瞪着地上一串泥脚印，齐烨霆冲上前用力扯过她的手臂。
「鱼还你！明天我不会来了。」没头没脑冲他一句，她转身一跛一跛走向门口。
愣愣看她走过身畔，齐烨霆转头细瞧鱼缸，黄浊泥水中，一群小蝌蚪和大肚鱼自在悠游着。
心里百般复杂，明明下定决心不原谅她；但她沮丧模样……实在教人看得心烦，再说……鱼死也不能复生。
「喂！你弄得这麽脏，晚上一定会被阿姨骂！去洗澡，把衣服换掉。」他快步走向门口，伸手揪住她的後领，将她拖至浴室前。
「骂就骂！反正他们又不管我……」她双手抵住门框抗拒着，死不肯进浴室。
「书上说，泥水里有水蛭，当皮肤感觉痒痒时，就是水蛭开始钻进血管内——」
夏妡滢瞠大眼，不安地搓着双脚。
「牠会把你的血全部吸乾，然後生出一堆小水蛭——」
大眼开始盈满恐惧泪水。
「小水蛭会咬破你的皮肤，一股脑钻出来——」
碰！
浴室门在他面前重重阖起，齐烨霆抿唇窃笑，胸臆充盈一股复仇後的快感。
他上楼找了套乾净Ｔ恤和短裤让她替换，趁着夏妡滢沐浴时间，迅速擦掉客厅地上的泥脚印，再将鱼缸里的大肚鱼、蝌蚪全部捞起来，放进蛋卷铁盒里。
做完这些事，夏妡滢也刚好走出浴室，一头长发湿淋淋披在背後，他的Ｔ恤穿在她身上，宽大下摆几乎变成裙子。
「走。」齐烨霆拎起铁盒。
「去……哪里？」一脸心虚，她微微抬眸瞅住他。
「带鱼回家。」
再次出门已近黄昏，两个孩子一前一後朝後田走去。
「这里抓的。」夏妡滢指着土地公庙後面一条小水沟。
齐烨霆将铁盒里的鱼小心倒进水沟里，瞥见一边田埂上布满凌乱脚印和拖痕，看来……为了抓这些鱼，她一定摔得不轻。
「你不要牠们吗？」她可怜兮兮望着他，不解问道。
「这些鱼比较适合生长在这里，带回家过几天可能会死掉，况且小蝌蚪变成青蛙那就恐怖了。」
她低头看着水沟里的鱼。说得也是！小蝌蚪看起来可爱；但变成青蛙……真不敢想像。
「回去吧！」完成任务後，齐烨霆拎起铁盒朝回家方向走去。
夏妡滢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从小到大，她做过不少让大人头痛的「好事」，这是第一次对自己所做所为深感痛恨和愧疚。
「对不起！」她双手在唇边成圈朝他背影大喊。
齐烨霆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似乎在思索原不原谅她的问题。
「烨霆哥哥，对、不、起——」眼瞳泛起水雾，他的身影一下模糊，一下清晰。
夕阳在前方落入地平线，齐烨霆缓缓转身望着她，没辙地扯了下唇角；若有似无的一笑，身後红霞宛如玫瑰般绽开……
暮色中的他，明暖眸光一如初春晓阳，至此深烙脑海；纵使多年後，这个男孩历经人世沧桑，笑容不再，她仍小心保留这抹独属於她的美丽剪影。
「走了啦！爱哭鬼！」他没好气朝她伸出手。
「呜……我是爱哭鬼、大笨蛋……」夏妡滢小嘴一扁，小短腿快步奔向他，紧紧握住他温暖手掌。
「对！你是超级爱哭鬼，超级大笨蛋。」
「呜……我是超级超级爱哭鬼，超级超级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