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刻，靠坐玻璃窗前矮柜上，齐烨霆向下俯瞰，仓管出货广场异常热闹，宝哥和几名仓管员围住夏妡滢不知聊些什麽，时而引得她掩唇轻笑，才来两天就和仓管叔叔伯伯混熟了，也不意外，因为她与生就俱有那种亲和力。
众人约莫逗留十分钟才相互道别各自离去，他双眸紧攫她纤美背影一路走出门外，直至消失围墙边。
初出社会的你，阅历尚少，又懂什麽？
拿课堂上的标准来审判我，又算什麽？
回想起中午的争执，右手成拳重重击落矮柜上，他唇角泛起一抹苦涩——在她心中，他是恶人吗？
「经理……」
林萱萱来到门边，望着倚坐窗边、额角轻抵玻璃、眉头深锁的郁郁俊颜，第一次见他以如此悲伤的神情自怜着。
在想什麽？这麽入神，连她唤他的声音都没听见？
「经理！」她略略提高音量，只见他闻声缓缓转头，面上来不及伪装冷漠。
「是你……下班了，还没走吗？」齐烨霆有些疲累揉揉眉心，起身走回办公桌收拢桌面文件。
「我……有事想问你……」林萱萱面色一黯，垂首说道。
「什麽事？」手中收拾工作一顿，他有些詑异望着她。
「刚才……你在想沈小姐吗？」缓缓走到办公桌前，再次抬眸，眼底一片坚决，似乎做了什麽重大决定。
「不是。」暗叹了声，该来的始终躲不掉，明天的事应该是个引爆点，而她似乎也到极限了。
「你们不是分手了？为什麽明天还要请假去接她？」
「有些事不是你们表面听见的那样。」
「不管是不是……八卦杂志都刊出她在国外有了新欢，还细数她高中到大学的男友名单；但名单里连你的名字都没写到，你和她不是在一起四年吗？她根本不把你当成一回事！」林萱萱越说越激动，道出一年来对沈芷绫所有积怨和不满。
两年前，大学毕业初进公司，当时ClaudeRoy业绩正在成长，沈芷绫和齐烨霆两人出双入对，北中南巡柜，林萱萱第一次见到外貌和行事如此契合的情侣。
没错！她妒心强，见不得人好，暗自唱衰他们的恋情，两人也如她所愿分手了；然而一年来，业务上接触频繁，他眼里依然没有她……
「没写出来，是因为芷绫动了关系，不想让我在别人笔下被放大。」
林萱萱见他提到沈芷绫时眼神一柔，显然对她还存着情分，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不能给我一点机会——」
「抱歉！你要的东西叫『幸福』，我给不起。」他打断她。
「为什麽？」她面上强烈失望着。
「过多的情感……会让人变得脆弱，现在站在这里的我，是完全舍弃过去；只怕认清真实的我，会让你失望透顶。」
「我不在乎——」
「我在乎。」
林萱萱一阵错愕。他在乎？
「感情……是双面刃，加诸恋人身上，一刀又一刀，以心血培育的爱情之花，才会红得那麽唯美；如若一方无意，其力道终将反噬，承的痛更甚两倍，爱得深、伤得更痛。」带点淡淡伤感，齐烨霆一手撑住桌面，弯身与她平视，忽而温柔一笑，「别说不在乎，你的个性不如芷绫坚强，承不起伤害的。」
望着他春暖笑脸及泛着柔光的黑眸，进公司到现在，他待她一向淡漠、刻意保持距离，从没像现在这般温柔过。
水气迷蒙她的双眸。第一次待她这麽好、这般温柔，却是劝她别再接近他，而她竟不觉迷恋起那样的好，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缓缓一退，她别无选择点头，转身奔出办公室。
收起笑脸，齐烨霆漠然望着窗外红霞满布的天空。
人，真的是种奇怪动物，越亲近的人，越听不进对方的话，伤的永远是自己挚爱的人；温柔相待的永远是不相干的人。
ღღღ
习惯性在桌上的小猪扑满投进一元，夏妡滢一边听着手机一边爬上床，像头懒猫般恋恋蹭着凉被。
「妈，明明公司也有错，还诬赖给别人，人家好心给他建议，他又听不进去，这样的主管是不是太过分？」
『嗯……怎麽说呢？主管有主管的考量，』手机中，张玉甄语带笑意说道：『虽然他的做法让人无法苟同，但我觉得他的出发点没错；况且，你只是一个临时人员，的确不该干涉超过自己职权的事。』
「……」红唇微噘，似乎对母亲的话很不满意。
『试想，如果现在你的房东跑来跟你说，你床要摆在浴室里，洗衣机要摆在大门口，你会如何？』
「这……」夏妡滢一时无语。当然无法接受，如果房东非常坚持，自己又不堪其扰，的确只有搬家一途。
『妈妈只是想跟你说，职场不比学校，一家公司营运了三十年，必有其自成一局的制度存在，就像日商和美商公司的管理方式也不同，如果真的无法接受，就像你主管说的一样，只有离职一途。』
「妈！你怎麽站在他那边嘛？我是你女儿耶！」她不依叫道。齐烨霆！你行！竟然连我妈都站在你那里。
『咦？我就事论事，又不认识他，怎麽算站在他那边？』张玉甄语带疑问。
「他——」急忙打住，以往有什麽烦恼心事都跟张玉甄说，但现在谈论的人是齐烨霆，许多事变得无法明讲，反而得不到抒解。
『你说那位主管才二十六岁呀……这麽年轻当到经理也不简单，妈妈还蛮好奇的，真想看看这人长什麽样？』
「就、就、就是一个普通男人而已！妈，你别一时冲动跑来看。」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突然有点厌恶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对母亲圆谎的感觉。
『紧张什麽？又不是未来女婿，我跑去看干嘛？』顿了顿，张玉甄突然压低声音，『滢滢，你……』
「我没有喜欢他！」她下意识冲口而出。
张玉甄在电话中愣了一下，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只是想问你夜深了，不困吗？又没问你喜不喜欢他。』
「妈——唉唷……我不要和你讲了……」小脸一皱，怎麽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呵呵呵……不逗你了，早点休息吧！』
挂断电话後，夏妡滢仰躺在床上，细细思考张玉甄的话。
真的是她小题大作吗？
如果今天角色互换，做决定的人变黄俊昌，她会这麽介意吗？
一定不会！
她只会像周宜婷谈论齐烨霆一样，脸上闪着八卦神采，听一听、骂一骂就算了，不会像现在一样，整颗心悬在中午的争执上。
只因那人是他……
但，为什麽是他……
真的不喜欢他冷到极点的神情，有多久没见到他开怀笑过？
熄去桌灯，闭上眼，搜寻记忆中和他相处点滴，心中度量尺缓缓下移，微调再微调，最後定在「喜欢」的刻度上……
似乎还有下探的空间；但她不敢、也不想知道再下去还有什麽。
蓦地，胸口狂跳起来。
「那又如何，像小轩一样，从小一直很喜欢他呀……就是喜欢，才不希望他变调。」她轻喃。
这麽解释时，胸口缓缓平静下来，心里有种模糊领悟——适可而止，否则很多事将会被推翻。
ღღღ
翌日一早，拿着周宜婷画的图来到五楼道具陈列区。
「T字衣杆……」夏妡滢站在模特儿阵中等待货运人员上楼。
「嗨！滢滢。」
身後货梯门打开，十足朝气的声音响起。
「你叫我什麽？」如此讨人厌的语调！夏妡滢眉头一锁，一手叉腰转身瞪着弋竣扬那张阳光帅气、毫无烦恼的笑脸。
「滢滢——」来人读不懂脸色，依旧故我。
「不要叫我滢滢！」她微怒地打断他。这人以为和她认识了八百年吗？
「为什麽……？」剑眉慢慢弯成八字眉。
「没有为什麽，因为当事人不喜欢！这个理由不够充份吗？」
「可是我觉得这样比较亲切呀，办公室三位大姐我都叫玫玫、铃铃和婷婷。」他一脸无辜。
「我说不准叫就不准叫！」夏妡滢不敢置信瞪着他。玫玫、铃铃、婷婷……这人也太扯了，那三人都大他多少岁，竟然这样叫？
「这麽小气……」
「这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
「好嘛……不叫滢滢，那要叫什麽？」他弯身凝着她气急败坏的脸，柔声问道。
「叫『喂』！」
「叫『喂』多生疏，还是叫滢……」很故意地将「滢」字带点波动拉得长长。
「你——真的很、烦、耶！」再次抓狂，手上出货本朝他身上招呼。
他没闪，左手格住她的右腕反手扣住，轻轻下折，她五指一松出货本瞬间坠地，接着腰上一紧，他欺身上前，将她抵在货梯旁的水泥柱上、紧锁臂弯间。
霎时，夏妡滢莫名沉静下来，眼中忿意瞬间熄去，默然望着眼前笑得微邪的脸。
见她不挣扎，弋竣扬俯下脸缓缓靠近，双唇只隔两指距离，轻笑道：「不会爱上我了吧？连躲都不躲，你……好像很期待我会对你做什麽。」
「对，我爱你。」她凝住他的眼，异常平静说道。
弋竣扬闻言一愕，缓缓退离，这才发觉眼前女孩像变个人，不似表面看来单纯，身上似乎隐着一些谜团。
「你在开什麽玩笑？」他有些不悦了，没料到她竟是这麽随便的女人，对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说「爱」。
「要讲『爱』还不简单，不过演戏罢了，一点都不难。」她双手在唇边成圈，对着宽广的五楼大喊一声：「我——爱——你——」
偌大的空间回荡着她的声音。
「你有病啊！」弋竣扬当场脸色一变，有种被耍的恼火感，像看着什麽变种动物般瞪着她。
「或许吧。」她毫不在意一笑，冷冷绕过他身侧，弯身捡起掉落地上的出货本拂去上面灰尘。
一路瞅着她走进中央走道，他脸上尽是无法理解，低喝了声：「喂，你谈过恋爱吗？」
「你觉得没有吗？」她伫足、回眸，缓缓朝他绽出一抹理所当然的笑。
「这麽愤世嫉俗，该不会被劈腿抛弃过吧！」当他是白痴呀！弋竣扬被她的笑莫名激怒，一时口不择言。
「爱情不就是建构在层层谎言上吗？看似坚固；但只要其中一个谎言被戳破……就像泡泡般，连锁反应……一个接一个……」
她笑得绝美，瞳眸里饱含的不信任令人为之动容，带点透明薄弱的身姿瞬间拉远……再拉远，那一霎，弋竣扬只感胸臆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