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渴愛 — 第三章<破碎之際> 3-10:【過去、林若雅】

正文 渴愛 — 第三章<破碎之際> 3-10:【過去、林若雅】

3-10:【过去,林若雅】

「小沁恐怕没有办法给你任何回应,」瓶子打量着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她可以对你很好很好,可是不能喜欢你。」

为什麽?

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疏离起来。

「她太爱另外一个人了,简直就像是只为了爱她而活的那种程度。」瓶子摇摇头,「所以,不可能的,Verna,你还是放弃吧。我是说真的,小沁对身边的人都温柔,可是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爱着她爱不到的人。」

为什麽?

顿时间我没有办法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对外界甚至对内在都感到麻木。

为什麽?

「你没事吧?」瓶子紧张地看着我,但我没有办法回答。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如果她没有办法爱我,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

如果她没有办法爱我,为什麽要帮我这麽多?

如果她没有办法爱我,为什麽要让我以为我们有什麽样的可能?

我持续沉默,而瓶子几乎是吓傻了地看着我:

「喂、Verna?」她一脸慌张,「Verna?」

一道声音从我背後响起,「她怎麽了吗?」

「不知道,应该是没事吧!」瓶子摇摇我的肩膀,「Verna?」

咽了口口水,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但我知道自己的脸上没有表情。

「看起来应该是没事了。」瓶子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着我身後那个人:「谢了,Joy。」

我还没想起来这听来熟悉的名字到底是谁的,那个人便走到我身旁,低下头凑近我的脸。

然後她露出率性的微笑。

「简直是维纳斯呢。」她笑着说,「小维纳斯,你还好吗?」

我眨眨眼睛,「什麽?」

「你不是叫Verna吗?」保持着一抹友善的笑容,她向我解释,「听起来有点像Venus,神话里的爱神,维纳斯。」

瓶子突然惊呼了一声,「对耶!难怪我觉得Verna这字眼听起来好像很耳熟。」

「是吧?」自称Joy的女生一脸得意。

但我不觉得像,一点也不。

「小维纳斯,」Joy搭着我的肩膀,「你还记得我吗?」

我抬起头认真看着她的脸。

而在我脑海里瞬间浮现的问句是:我见过你吗?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不想伤害这个人的感觉,可是我现在也真的没有心情和谁聊聊天说说话。

「她心情看起来很不好呢,」Joy转头问瓶子,「发生什麽事了吗?」

瓶子耸耸肩膀。我想那是表示她不知道的意思,即便她什麽都知道。

「那我陪你喝酒,好不好?」Joy笑着问我,看着她微笑的脸庞,我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而她拉起了我的手,另一手端起我的酒杯,带着我走进包厢。

包厢里很热闹,里头大约有将近十个人。Joy说这些都是她的朋友,所以不用担心,尽管开心玩乐就好──而且大家都很想认识你。Joy不忘补充这点。

然後我就想起来她是谁了。

她是上一次我和小沁一起来的那天晚上,瓶子没挡下的那个想认识我的女孩、和我同校却以为我已经满十八岁了的学姊。回过神来,我已经被Joy拉着坐到包厢的最中央,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

「哇!名不虚传,真的好可爱哦。」

「我就说了她是小维纳斯。」Joy笑着回答。

「所以她就叫做Venus喔?」

「不是,她是Verna。」Joy替我解释。

我笑了笑,向Joy投以感谢的眼神。打起精神来,我看着包厢里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其实我有点怕生。」

「不用怕啦!大家人都很好。」

「欸你会不会划拳?」

「玩骰盅啦!」

「今天人比较少,不然就可以下去跳舞了。」

「你们要去跳也可以啊,我奉陪。Verna你会不会跳舞?」

「Verna你敢喝Tequila吗?」

「我去买宵夜,Verna你要不要吃点什麽?」

「一起去跳舞啦Verna!」

……

凌晨三点半。

当人群都离开得差不多了以後,我昏昏沉沉地仰卧在包厢的沙发上,瓶子已经开始准备打烊,而Joy坐在我身旁,包厢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

「她还好吧?」我听见瓶子的声音离我很近。

「嗯,我打算等一下送她回去。你知道她家住哪里吗?」Joy代替我回答。

「知道,不过她室友应该还醒着。」瓶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

「然後?」Joy有些不知所以。

「我在想要不要打电话叫她室友来接她回去就好。」瓶子平静地建议,而此刻我从沙发上爬起。

她们两人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我不要。」我淡淡地回绝。

瓶子皱起眉头,「Verna,不要感情用事。」

见我和瓶子两人僵持不下,Joy打断我们的对话:「不如这样吧,我想Verna也饿了,我陪她去吃点东西,再载她回去。」她看了看我,一边站起身子一边扶着我起身。

瓶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好吧。」

搂着我的肩膀,Joy带着我一步一步走出店外。凌晨时分的风有点凉,我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而Joy看见我几乎就要着凉的样子,赶紧从机车座垫下拿出外套让我穿上。

「谢谢。」我轻声说。

Joy脸上有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我觉得眼前有些朦胧。也许是喝多了的关系,我突然不介意眼前这个人叫甚麽名字,也不介意我们究竟认不认识,此时此刻,我只想要一个拥抱。

我只想要一个拥抱,谁给的,无所谓。

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似地,Joy伸手抚弄我的发丝,摸了摸我的脸颊,接着她抱住我,然後吻上我。

而在唇与唇相接触的那一秒钟,没来由地,我安静地流下了眼泪。

我不记得自己最後到底吃了些什麽,又或者我根本什麽也没有吃。我只记得女孩的拥抱很温暖,吻我的唇瓣很轻柔,而眼下,我什麽都不愿意再去想。

直到此刻我终於清醒了,才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身旁是依然熟睡的Joy,而四周,是我未曾来过而感觉陌生的地方。

可是我不害怕,我知道自己应该要觉得害怕,但不知道为什麽,我没有。

怕扰醒了她,我小心翼翼地起身,从床上爬起。环顾四周,我才惊觉这里是间旅馆,回过头看着床边的梳妆镜,确认自己全身上下衣衫完整没有任何异状,我於是松了口气。

为什麽她会带我来这里,而不是她的住处呢?我狐疑地看着她沉睡的侧脸,茫然地坐在床边,翻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因为电力耗尽,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那麽,现在究竟几点了?小沁呢?她在找我吗?失踪了一个晚上,她一定会担心的吧,就算我不是她什麽人,就算我不是她爱的人──

我握紧了手里的手机,我深呼吸,我觉得鼻酸,但我不能哭。

真是够了。守门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早就都跟你说过了不是吗?

小沁不一样!我愤怒地反驳。即使我知道她不爱我。

郑子齐不一样,刘依甯也不一样,都是你的藉口而已。守门人一针见血地质问:要受伤多少次,你才会看清你根本不值得爱?

我沉默不语,眼泪哽在喉头,而身後突如其来传来一道慵懒而温柔的女声。

「你醒啦。」

我转过头看见Joy趴在枕头上,白如象牙的手臂枕着头,另一只手则揉揉惺忪的睡眼,脸上有着一弧浅浅的微笑。

我点点头,「嗯。」

愚蠢至极。守门人依旧如此嘲讽道,不打算罢手。

「抱歉没有带你回家,」她看着我,放下揉眼的手,轻轻放在床上,「因为我想多留你一会儿,也想看你安心睡去的样子……」

「没关系。」我回答,是真的没有关系,我不介意,一点也不。

回家?我们有家吗?守门人的脸上带着阴郁的表情。

Joy坐起身子,离我近了些。她伸手轻轻搂住我的肩膀,而我没有反抗,就让她把我温柔地圈在怀里。她身上有着淡淡菸味,还有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和小沁房里的玫瑰天竺葵香气截然不同。我觉得悲伤。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Joy抱着我,「因为我没有办法再爱她了。」

我没有说话,我持续沉默。细细聆听她呼吸的节拍,我感受不到她有一丝丝悲痛,无论是为了失去,或是为了一段关系的变质。

「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她继续聊着那段刚结束的恋情,「我没有想要牵着她的手走下去的想望,没有每天能够抱着她入睡而感到的庆幸,没有,真的没有,连我自己也不懂为什麽。」

因为你只是太寂寞了。我在心里这麽回答她,但我没有说出口。

「可是我觉得很不一样,在我遇见你之後,我感觉你是那个会懂我在说什麽的人,会懂我为什麽会选择放弃一段周遭朋友都看好的爱情──」她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使她能够清楚地看见我的脸。但我想她看见我的脸应该会失望,因为我给她的回应是一脸漠然。

「你了解的,对不对,Verna?」她双眼炽热的看着我。

「为什麽?」咽了咽口水,我盯着她明亮的双眼,这麽反问。

她笑了。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Joy回答。

哪种人?我没有开口问,而我能够猜到,她爱的不是她口里所谓的女朋友,而是被爱本身;关於被爱这件事情,我们都是极其渴求的,我们都是同一种人,那种会因为对爱的渴求太大、太多、太深,而导致自毁的人。

我安静地流下眼泪。

她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痕,然後亲吻我,从脸颊,眼睛,额头,鼻梁,一直到我的唇。最後她的双唇离开我的,同时松开她的怀抱,朝我微笑。

「应该载你回去罗,小维纳斯,」她轻笑,「而且我也该回校舍了。」

我楞了一下,然後笑出来,「我差点都忘了,退房时间应该要到了。」

她笑着揉揉我的头发,「虽然我不介意再多住一晚,不过,走吧。」

牵着我的手离开饭店,Joy根据我的描述佐以万能的手机,安全地将我送达住处。还没下机车,也还没松开揽着她的腰的双手,我抬起头,看见小沁正站在窗边,神情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或者说,我们。

「是她啊。」Joy随着我的目光发现了小沁,「原来你们是室友。」

她打量着我的表情,而我点点头微笑,下车、将安全帽还给她。

「需要我随时打给我。」她微笑,「你有我的电话。」

我疑惑地摇头,「没有吧?」

她留下一抹灿烂而神秘的笑容,揉揉我的发之後便骑着机车扬长而去。我垂下头,深呼吸,抬眼一看,小沁已经不在窗边。

离她远一点。守门人以阴沉的嗓音恫吓,而我紧握着自己的双手。

我会的。我轻声回答。

打开家门走上二楼,小沁出乎我意料之外地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我问:「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好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无所谓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愤怒还是悲伤;我或许该为了她的蛮不在乎嚎啕大哭,也或许该为了自己的愚昧感到可悲。

「我不饿。」犹豫了将近数秒的时间,最後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经过厨房打算走回房间。

突然地小沁从我背後拉住我的手,她的声音听来焦虑而不安,「若雅,你怎麽了?」

我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我没有怎麽。」

「你昨晚不见了,电话也不接、直到後来终於转进语音信箱,今天快中午才回来,而且是那一个在夜店搭讪你的女生载你回来,」浓浓的忧愁彷佛揉进小沁的声音里,「你不可能没有怎麽了。」

她松开手,走到我面前。我垂下头不想让她看见我的表情,我也害怕一看见她那双真挚的眼眸,我就会崩溃。

你不爱我,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呢?你没有办法爱我,就请你别对我这麽好,可不可以?

每个人都告诉我,你是不能爱的人啊!

「若雅──」她再一次叫唤我的名字,而我终於无法伪装了。

无法伪装,随之而来的,是我的情绪爆炸。

「他们都说你是我不可以爱的人!这样可以了吗?这样够了吗?我没有怎麽了我只是爱上女生了,而且爱上一个大家都说我不该爱的人!」

我对着小沁大吼,我的眼泪几乎瞬间溃堤。从我朦胧的视线,我看见小沁错愕的面孔,她没有多说话,只是愣在我眼前,显得手足无措。

「你怎麽可以,」我抽抽噎噎,「你怎麽可以每次都轻易看穿我的悲伤?你怎麽可以不顾我的防备就看透我、了解我,你怎麽可以在我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就走进我的世界里!」

我没有意料到自己居然可以一股作气把想说的都说出口,而且还是在小沁面前;我看见小沁的脸从错愕慢慢转变成理解,随後则是愧疚的神情。

「若雅,」她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温柔地答覆我,「我很喜欢你,但我不能爱你。」

她的话语轻轻柔柔,却像针一般一根根刺进我的胸口。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温柔竟也能是一种残忍。

我泪流不止,我像从一个粉红色的幻梦里醒过来,眼前是冰冷而摸不着边际的黑暗。小沁走近我,眼神复杂却带有一丝心疼,展开双手,她将我抱进怀里。

是的,小沁是喜欢我的,可是她,不能爱我。

不能爱我。

我在小沁怀里尽情地流泪,甚至有一度忘了自己为何而哭,只知道在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潜伏而沉重的哀伤,而这一刻我的身体我的心灵再不能承载,只能以眼泪宣泄。也许我哭,只是为了自怜,自怜自己不被爱。

也或许我哭,根本不需要理由,而只是一种必然。就像我的生命打从出生开始就必然承受苦难,就像我的生命从头到尾就是必然的破碎,就像我的存在,那麽必然而理所当然地,势必得画成一个悲伤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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