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痴──！」
不太记得是什麽时候，他开始这样叫我。
而且最後一个字的尾音，总是会拉得特别长。
他在小学三年级时转到我们班，小小的乾瘪身子，又瘦又黑，站在台上自我介绍，炯炯眼睛不时张望四周，舔舔嘴唇的模样，看似有些紧张，或许因为陌生，刚开始他不怎麽跟班上同学相处，只要有同学主动找他说话，他的眼神就会变得警戒，像在防着谁似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他只跟柏轩亲近，每次下课都会跑来跟柏轩说话，让当时坐在柏轩後座的我十分好奇，有一次聊天，我忍不住问柏轩：「为什麽梁少桓只肯跟你说话呀？」
那时我跟柏轩已经是同班两年的同学，之後甚至还上同所国中跟高中，也因此，我跟他一直以来都特别要好。
「喔……因为他跟我比较熟啊。」柏轩凑近我，小小声的说：「他是我表弟。」
我惊讶不已，以为他在骗我，他则笑：「真的啦！」
柏轩从没主动告诉我这件事，我也怎样都不会想到他跟柏轩是亲戚，从那之後，只要梁少桓跑来找柏轩，我都会不自禁偷看他两眼，但也因为他一下课就奔来，让我可以跟柏轩聊天的机会越来越少，心里总会有些埋怨。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很喜欢柏轩，但这份心情我从未让他发现，更没让他知道。上课时，我总是会看着他的背影，偶尔他忽然回眸，我都会紧张的低下头，热着一张脸，佯装自己在抄笔记。
他一直是我深藏在心底的初恋，因为这份喜欢，我曾经做过自己从未想过的事，成绩向来优异的他，国三时告诉我，他其实打算直接就读离家最近的一所普通高中就好，而非许多人抢破头的名校。
那时的我，为了能和他读同一所高中，做出了十分大胆的决定，故意在基测时考差了，最後，我顺利和柏轩同校，却也因此让妈大发飙，被修理整整一个多月，处境惨不忍睹。只是这件事，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也不能说，因此成了只属於我的秘密。
回到小学三年级，每次我放学回家，妈都在厨房准备晚餐，而予凡则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那时念幼稚园的他，就已经是个麻烦制造机，一天到晚对同学恶作剧，不然就跟同学打架，当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希望爸妈能好好教导他时，妈十分不以为然，认为男孩子调皮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何况予凡才五岁，怎麽可以太严厉苛责？反而指责起老师的不是。
当我经过客厅要回房，予凡忽然跳下沙发跑到我面前，然後举起水枪，朝我一射，瞬间害我整张脸都是水！
「杜予凡，你干麽？」我叫道。
「打到了打到了！」他拍手大笑，又溜到我背後朝书包射了一枪，我气得要伸手抓他，妈正好出来：「予涵，你在干麽？」
「予凡拿水枪射我！」
「这有什麽好气的？让你弟弟一下会怎样吗？」她眉头拧起，觉得我大惊小怪，「还不赶快去写功课！」
「可是予凡他……」
「闭嘴，快去！」
我忿忿瞪予凡一眼，他仍然嘻嘻哈哈，还对我做鬼脸，当我关上房门，就听见妈用宠溺的声音对他说：「好了，宝贝，不要玩喽，看你衣服都湿了，妈妈帮你换衣服。」
我站在门边不动，直到妈带予凡离开客厅，我才走到书桌前，准备拿作业出来写。
这种情况，早就不是第一次。
妈对我跟予凡的态度，一直以来都不一样，是标准的重男轻女。她从没有这麽亲昵地叫过我，更没有像抱予凡那样抱过我，除了我的课业成绩，其它的她都完全不关心。
在她心中，我的地位始终不如予凡，无论我做得再多、再好，对她来说永远都不够。就像刚才，明明错的是予凡，她也可以怪到我身上，连爸教训他时，妈也会跳出来替儿子说话。
在别人眼里，我很乖，也听话懂事，但就算身边的长辈都说我好，妈也不曾对我说过一句你很棒。
我很心灰，但没有放弃，我一直相信，只要能够达到妈的期望，总有一天，她就会肯定我，并且以我为傲。
这一点，我始终深信不疑。
＊
「柏轩，我们去打球！」下课钟一打，梁少桓就抱着篮球跟其他人冲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梁少桓终於对大家敞开心房，愿意融入大家，只不过却有人替他取了一个跟他身材完全不搭的绰号，叫「梁小猪」，只因有个同学曾在他书包上恶作剧画了一只小猪，梁少桓没发现，放学後就这麽背着它回家，从此以後，大家看到他就是小猪小猪的叫。
他和同学亲近後就放得开，经常大笑，但也变得顽皮了，经常带头跟一群男生开始对老师恶作剧，动不动就把壁虎蜥蜴藏在讲台抽屉吓他。他的无厘头让老师头痛，对同学而言却是一大乐趣，他可以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是全班的开心果，和最初那孤僻安静的梁少桓完全不一样，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吧？
虽然现在他在班上和同学相处融洽，我却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即使我们都跟柏轩很要好，我跟他却连看一眼对方都不愿意，他那恶作剧又爱耍嘴皮子的行为，总会让我联想到予凡，因此只要看到他又在课堂上捣蛋，我的心里就会升起一把无名火。但我知道，梁少桓其实也对我没什麽好感，所以才会经常故意在我面前拉走柏轩。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我跟梁少桓的关系不好，理由没人知道，我跟他就这样无意义地僵持，不见融解的一天。
直到升上四年级，开学分配座位的结果，让全班都吓一大跳。大家万万想不到，导师居然会安排我跟梁少桓坐在一起！
「梁少桓太皮了，这次就让他坐最前面，看看跟杜予涵一起能不能乖一点？」导师在说这句话时，还用一种期许的眼神看我，似乎是希望我能改变他。
我不要，这根本就是折磨！
「老师！」没想到梁少桓率先跳起来抗议：「我要换位子，我不要跟她坐！」
「为什麽？」
「我就是不要跟她坐啦！」
我忿忿瞪他，非常想把这句话原封不换的还给他。
「如果你真的不想坐这，就给我乖乖听话。」导师双手环抱胸口，一脸悠然的笑，「只要你上课能不捣蛋，功课能进步，一个月後，我就让你换位子。」
导师的话，让我的心在瞬间就凉了半截。就算梁少桓能安分不闹一个月，但要救起他那惨不忍睹的成绩，简直比登天还难！
梁少桓咬牙犹豫片刻，最後说：「好，如果我做到，你一定要让我换位子喔！」
「没问题。」导师笑得更高兴了。听来听去，怎样都像是在利用我。
在那之後，虽然前一两天，他真的都乖乖上课，不闹事，大家也以为他不会再捣乱，没想到还不到一个礼拜，他就按耐不住，又回到原来那副样子，一天到晚跟同学玩闹。
我常被他吵到无法好好上课，他老是在座位上动来动去，不见他翻开书读，连考试都心不在焉，只拿着笔把玩，结果可想而知，他的成绩仍然惨兮兮，这也让我彻底觉悟，要摆脱他根本就是不可能了。
由於就坐在他身边，到後来我也观察到，每次吃完营养午餐，他就会从抽屉里拿出一颗大大的鲜红苹果出来，日复一日，就只吃苹果，似乎吃不腻似的，他还有个坏习惯，常会把没吃完的苹果塞回抽屉，酸酸的味道总会飘到我这儿来，再加上他下课时都玩到浑身脏兮兮，我不敢靠他太近，种种干扰都让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彼此的关系，没有因为坐在一起而有改善，反而越来越恶劣。
可是这种状态久了，我还是会忍不住好奇。
虽然知道自己讨厌他，却不晓得他讨厌我的理由是什麽？每见他与别人相处融洽，唯独对自己这样，内心深处还是会有点小小的介意，那是一种看不见，也打不破的隔阂。
直到後来的一场意外，竟让我跟梁少桓的关系开始出现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