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给你30
30
「早几年呢，还在国外的时候，我爸妈没什麽心思陪我过生日，等後来回台湾，我爸长年几乎都不在这里，当然过起生日也没意思。」
「你是独生女耶，他们还会没心思陪你过生日？」我纳闷，但艺晴只是摇头苦笑，她窝在我的床上，也不想在那些陈年旧事上解释太多，倒是一伸手，要我乖乖地把礼物交出来，而当东西递到她手上时，她拆开包装纸，更是哭笑不得，撕下标签，问我这是怎麽回事。
「礼轻情意重嘛。」有些尴尬，我在文具店买包装纸，还煞费苦心地把东西包好，但从头到尾居然没发现上面的售价标签居然没撕下。
「好吧，换个角度想，这表示你很少送礼物给女生，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她摇头叹气，但把东西拆开，下一秒她又傻眼了，「这又是怎麽回事？」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完全照着逻辑在走的。」我很认真地说。
在挑选礼物时，原本我有过以下几项选择，首先，我可以买一盏新的台灯，光源要充足，但灯泡的光线必须是柔和一些的，因为我开始怀疑，向来视力都很好的艺晴，最近也许已经近视，她在帮我缝补那些破旧的枕头套时，偶尔会出现穿针引线困难，甚至在缝补时还误戳到自己手指的状况，因此也许我第一个该买给她的，应该是一支台灯。但谁想要收到一盏台灯来充当生日礼物？
於是我跟着又考虑，或许可以带她去买双鞋，艺晴脚下其实从不缺鞋，伴随着不同样式的衣服，她总有不同的休闲鞋可以穿，其中一款很百搭的帆布鞋，我起码看她穿过四种不同颜色，据她自己表示，尽管款式相同，但为了配合衣服的色调，当然鞋子也得更换，对於这种谬论，本人嗤之以鼻，我比较想买给她的，其实是适合走路或跑步的运动鞋，因为最近一起出门时，我就注意到了，她有好几次都因为脚步不稳，有时是一个踉跄，有时则真的一屁股坐倒，如果可以换双鞋，也许就能避免这些危险，但送鞋子似乎有叫人滚蛋的意味，我觉得也有些不妥，甚至我还在想，不如乾脆把台灯跟运动鞋都省了，我看这丫头走路不稳的迹象，也未必全然都只因鞋子而起，就算光着脚在我家，她照样能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倒，所以也许最该让我掏钱买的，其实是可以铺满所有房间地板的塑胶巧拼软垫？
不过送巧拼垫未免蠢了点，於是我开始考虑最後一个选项，就像兔老板说的，我可以给得起，但却又不是花钱买的。那就写封情书吧？我天真的脑袋，想来想去，真觉得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写封文情并茂的信，把我所有的爱都灌注其中，让她看得感动涕零，这点子确实挺经典，但我翻遍了屋子，竟发现家里没有一张适合拿来写信的信纸，好不容易拿出影印过的乐谱，翻到背面来，想打个草稿，却也脑袋空空，原来写歌词跟写信尽管是两码子事，但歌词都写不好了，信件的内文当然也乏善可陈。
百无聊赖，趁着早上没事，我拽了钱包跟钥匙，索性出门来外头逛逛，原想到华山文创园区之类的地方，去物色一点别出心裁的文创小物，或许可以当作生日赠礼，然而走逛了半天，最後吸引我目光的，居然是园区外面的摊贩车上，贴上标价在贩售的那些小东西，而最让我心动的，就是现在交到艺晴手上，让她目瞪口呆的，一支价值八百九十元，鲜红色、非常大支的鲤鱼旗。
「请问你送这东西，到底想表达的是什麽？」我问。
「平安长大。」我很得意，但她却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一整晚，我们哪里也没去，本来晚餐的选择，艺晴二话不说就要点牛排，但我说西餐厅太昂贵，而且又吃不饱，所以提案否决；跟着她思索了一下，又点名要吃拉面，但我再次摇头，拉面嘛，随时都可以吃得到的，怎麽可以当生日大餐？想了想，可能认为我说的有理，於是她又问我，可不可以吃火锅，还说以前在加拿大，很少看到台湾这种单人小火锅，回来那麽久了也没吃过几次，现在让她挑，她最想吃的就是臭臭锅，但我依旧打了回票，单人小火锅，那表示我们一旦坐了下来，就只能各吃各的，那还有什麽好玩？而且臭臭锅这种东西，吃完之後不但浑身怪味，讲话的口气也很糟，最不适合生日当天去吃。最後她也没点子了，想了好半晌，才终於一击掌，问我喜不喜欢吃寿司。
「寿司？」
「不是便利商店卖的那一种喔，你休想拿那个来敷衍我。」艺晴说她在台湾吃过了牛排，吃过了拉面，当然也吃过小火锅，但就剩下回转寿司还没体验过。「我也不跟你要求什麽高价位的日式料理，咱们就吃吃最平价的那种，一盘三十九元的，这总可以了吧？」
「可以，不过如果你只是想体验那种回转的感觉，那我还有更好的点子。」点点头，这次大概说什麽也推不掉了，可是我全身上下，也只剩那麽一百多块钱，根本不可能吃得起。想了想，我打开抽屉，把一堆剩下的零钱全都塞进口袋，拉着艺晴就往便利商店跑。
「就说了我不要吃这个呀！」见我拿起购物篮，放进一堆盒装寿司，她赶紧大叫。
「你知道的，日本人是最讲究的，不管做什麽，他们都非常仔细，一点也不马虎？」我说。
「然後呢？那跟你买这种寿司有什麽关系？」
「那你一定也明白，回转寿司讲究的，其实不只是食材而已，还有那种循环的感觉，一盘接一盘，绕到你眼前来，这才是吃回转寿司最有趣的地方。」
「所以我们更不应该买这个呀！」她指着篮子里的东西。
「如果踏进那样的店里，你还得跟一堆陌生人排排坐，只能拿到别人不想吃的，那这种回转寿司就逊掉了。」把篮子交给店员，逐一结帐时，我对艺晴说：「我想请你吃的，是绝无仅有，只属於你的回转寿司。」
那天晚上，我非常辛苦地，先打乱了所有桌面上的摆设，清空一切不需要的东西，把她打发到床上去看电视，但自己却忙活了半天，最後才终於布置完成，本来以为可以博得佳人喝采，让她大开眼界，结果等我大功告成，让她转过头来欣赏成果时，艺晴却目瞪口呆地说：「于映喆，你要是明年再请我吃这种回转寿司，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好看。」
「这种的你不喜欢吗？」被狠狠泼了一头冷水，我只能哭丧着脸。
「蠢死了！」她大叫。
摆在我工作桌上的，是一辆辆我苦心蒐集来的火柴盒小汽车，而我特地挑选过，只采用车顶平整，可以摆放寿司的轿车或巴士车款，再拿艺晴搁在我这儿的，那一卷卷手工缝纫用的细线，把它们全都串了起来。一辆接一辆，每一辆上面都是一小块寿司，这麽用心良苦的整治，足足花了我半个多小时，这才全部完工，那第一辆车上，虽然没放寿司，但我可还是黏了一支小蜡烛在上头。
「我觉得你不如还是写一封信给我算了。」叹口气，伸手拿起一片寿司，她咬了一口，苦着脸说：「寿司饭粒都硬掉了啦！」
尽管这一切确实有点蠢，我也承认自己不是很浪漫的人，但当终於吻上了艺晴的唇边时，我很认真地告诉她，或许现在没办法给她更好的生日礼物，也请不起一顿昂贵的生日大餐，但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当年我来不及让奶奶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未来我却可以给她更甜美的每一天。
「不要忘记你现在说过的话喔，我可是会记得一辈子。」她轻轻地说。
「只要你愿意等我的话。」我笑着，再给她一个吻。
本来，这是我第一次，真心地答应她留下来过夜，因为今天晚上，艺晴的母亲跟几个台湾的亲友都一起结伴南下，到高雄去探望一位长辈，而她也已经报备过，会跟班上的同学在一起，我还特地换好了床单，也把老是堆放在床上的杂物都挪开，想让她安安稳稳睡一觉的，然而当我们寿司吃完，聊得也够了，她正想打开今天提过来的小提袋，拿出衣服，准备踏进浴室去洗澡，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而她看了之後却一愣。
「怎麽了？」我问。
「是我家的电话号码。」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想转身，走到浴室去接听，结果一不小心，明明地上没有任何阻挡，可是她脸上表情却忽然显得痛苦，跟着双脚一软似的，整个人跌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急忙跳下床来，正想伸手去扶她，却看到艺晴面色苍白，脸上满是惊惶失措，手机掉在地上，而她双手按着自己膝盖的关节，嘴里喃喃自语地，反覆说着同样一句话：「终於还是来了，终於还是来了，是吗？」
「不用担心，必要的话，让我跟你妈碰个面，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却见艺晴害怕得已经流下眼泪，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都掐进了我的肉里。
「我就知道，一定躲不掉的，我的脚开始痛了，轮到我了，终於轮到我了……」哭着，她说。
-待续-
我们开心地以为拿到跨进天堂的入场券时，往往却才发现深渊已近在眼前。